霧隱·離愁

　　罗衾不耐五更寒。

　　心里是难以言喻的钝痛，酸楚地蔓延，会不自觉地恍惚，忘记是为了谁而难过，但下一秒那个人的脸又立刻清晰的浮现出来，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爱怜的，无奈的，是，他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或许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一些人眼中根本构不成问题，但于他则不然，哪怕他亦无法自制地接纳了她。这不代表他心中就此没了芥蒂，而他的心思，左右着她的心情。是以这样的深夜，她总是被惊醒，并非因为梦到他们渺茫的未来，而是由于感受到那白日里被深深压抑住的哀思。

　　她是他的学生，未成年。

　　即使有再成熟的心智，户口簿生日一栏仍昭示着还需再过一年半她才年满18的事实，所以就有了许多限制。原本是什么都不敢奢望的，可是渐渐发现，上课时不仅仅是自己痴痴的目光总追随着他，那逡巡的视线也不时有意无意地落在她所处的位置，下课总能在办公室寻着的身影，注意力似乎并不放在批改作业上，每回心虚地去“请教”，总能在第一时间迎上他的微笑，放学后的无数次“偶遇”，校园小径，拉面馆，书店，湖滨公园……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礼节，在她心中都涌动成一种雀跃。

　　“老师好。”

　　“你好。”

　　她习惯性地略略鞠躬，总错觉颈上又烫人的视线，仿佛被人凝睇，倏忽间抬首，他一如既往平静地含笑应一句：“你好。”没有波澜，毫无起伏的短句，她却着迷于他吐字时的唇形，那样优美，富有感情。

　　仰慕到爱慕，她一任自己陷落下去，甘之如饴。

　　完全不计后果的追从，以至她开始误会，他对她，亦如她对他，不单单是师生。

　　再相遇，他的笑容里竟有那么一丝宠溺。“经常见到你呢。”他说，在惯常的“你好”之后。

　　她双颊泛起异样的潮红，手心滚烫，拼了命才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高烧到四十度的病人。什么时候已经喜欢他到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他多说了六个字就让她欢欣鼓舞不能自己。

　　不可以就这么傻站着，必须说点什么才行，他在看，然而———

　　挣扎良久，磨了半天，她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嗯”，细若蚊蚋。

　　他怔了一会，点点头，眼看要走，她恨起来，头脑一热，伸手就攥住了他的衬衫下摆，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越发地恨了，恨自己，如此胆怯，喜欢他，却一心一意要瞒他，而又期许他能看出些端倪。可真正到了他给她暗示与机会时，她又笨手笨脚地弄砸了——不，那根本不是什么暗示、机会，之所以弄砸一切是她太过激动的表现，譬如此刻，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

　　应该效仿前天那个女生，大方地在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耿老师我喜欢您”，然后换来他从容的一句“谢谢我也很喜欢你们”，然后彼此的关系定格在“师生”，大家一笑了之，就此忘了这段年少荒唐，多么好。

　　可是她，却爱得这么没骨气，不求他知道，只求他多一些的注视，一丁点就好。

　　明知是错，却放不开手，她要怎么自圆其说？

　　此刻他留，她惶恐；他走，她更恐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还有事吗？杏悟？”他轻轻柔柔地问，没有不耐，更别提苛责。

　　她却承受不住，泪水决堤。

　　一直以来她都是至情至性的人，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何曾为了喜欢一个人而隐忍埋藏情绪这么久过？积压了太多的委曲觅得一个缺口，彻底泛滥成灾。

　　他在她的脆弱面前败下阵来，表情开始动摇，最终，认命般轻叹一声，伸手环住她。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可靠的怀抱带给她如此强烈的震撼更甚于感动———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一直。

　　原来他也…也…………

　　脑子是混乱的，但意识仿佛又是清明的，瞬息间闪过数千个念头，她试图捕捉其中一个来诠释一下这诡异的情景是否是她的幻觉，却又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渴望了太久，真实反而凸显虚幻。

　　平素不善言辞的他，居然捏了捏她的脸，戏谑道：“不哭了？”

　　简直难以想象他和人开玩笑的样子，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露出与平日气质不相符的顽皮，那神情模样，再次令她怦然心动，羞红了脸。他观察她的反应，再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额，开怀地笑。

　　天啊，这哪里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师长？

　　她忘了，从他承认她的感情那一刻起，他已舍弃那“老师”的身份了。他无法接受身为老师却对学生做出这等事的自己。她是记得那个细节的，在轻轻拥她入怀之前，他用余光确认了周围没有人。

　　他是不能冒险的，她苦涩地想。

　　孰知他只不过是顾虑她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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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后来。

　　也就是现在了，常常这样夜半惊醒，想不起来生活的琐碎片段，头疼，胸闷。

　　后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中间似乎跳过了一大段，比如告白，比如约会。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彼此心照不宣。

　　可是………

　　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毕竟，即使不愿，他们之间，最初的设定是不可能变更的。

　　老师，学生。

　　或许再过几年，是表露心声的更好时机，但又或许，他们反而就此错过，谁知道呢。

　　她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她能自然地应一句“对啊，经常碰到老师”而不是憋红了脸说不出话，那么会不会，他和她，现在依然维持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却更加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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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无隙不入。

　　她静坐在床上，膝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个人的空屋子，寂静凄清。

　　他独自在外抵挡压力。他是爱护她的。

　　她觉得累，替他觉得累。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没道理因为和自己纠缠失去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她清楚，不是他诱拐未成年的她，而是她先示弱，令他无可奈何。

　　错在她。

　　那就由她来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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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颤着指尖，她谨慎地措辞。猛然想到他的手机不一定就由他保管，没准被扣压了，于是把之前输入的全删了，用第三人看到也不要紧的语句，重新表达。

　　“老师，拜托你的那件事还是算了吧。太辛苦了，我决定放弃。烦劳老师操心，很抱歉。”

　　她知道他会明白她真正要表达的：对不起，这次就算我，坚持不下去，不想看到你为难，不想看到你痛苦，所以由我来斩断。

　　对不起………

　　心空了。

　　她感觉内心的酸楚疼痛仿佛化成实体的波涛，将她吞噬淹没，并不汹涌，但却是温柔地窒息，如此清晰的被包裹感，浮浮沉沉的绝望。

　　放弃坚持原来如此容易，怪不得有那么多人背弃自己的信仰。

　　她突然有种置身事外的错觉。木着面孔游离于事件外，静观一切，同时感受两个人的悲伤，却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嘴角虚弱地弯出一个弧度，那是谁的视角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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