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

　　穆青在厨房忙活着我们的晚饭，我本来想过去帮他点什么，看见他忙来转去的背影，突然移不动脚步了。这个背影已经看了有多少天了，或者多少年了，熟悉的就像从我一出生就看着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场面，更喜欢眼前的人，很多夜晚都会突然醒来，确定这个人还在，才又安心的睡下。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已经对他迷恋至如此深的地步了，从来没有谁能让我这么想跟他厮守，这么想拥有一个简单的家。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让我更加确定我是不能失去他的。那么现在，我就必须做点什么。

　　“穆青。”

　　“嗯，怎么了？”每次我叫他，他都会停下正在忙碌着的一切，认真的盯着我。似乎在他的眼里，全世界都只有我。谁能不喜欢这样的人。

　　“我有点事，出去一会儿，可能晚点回来。饭做好了你就先吃。”

　　“怎么突然就有事了，不吃了饭再走啊。”

　　“刚才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点事找我，我去看看。”

　　“哦，行，早点回来啊。”

　　他从来都不过多的问我去哪，跟谁来往，都干了什么。这样的信任让我不忍心辜负。

　　走出家门之后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地址，然后删除，顺便也从电话簿里删除了发信息的人。苏岩。

　　开车来到约定的地点。

　　我跟苏岩以前常来，我们以前住在这附近。现在看着这条街上的一切，已经有些陌生了。也许是刻意的躲避，自从分开，就连路过都很少了。

　　苏岩等在门口。

　　“怎么不在里面等？”我问他。

　　“想早点看见你呗。”

　　“快进去吧，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你。”看着他被冻得发抖的嘴唇，我还是不能无视，心里的某个地方轻轻的颤抖，很多记忆也窜出来捣乱。

　　“冻死到好了，还能再让你为我难过一下，说不定还能让你的穆青发现你背着他见旧情人，你们再吵个架什么的，一举多得啊。”

　　“冻成这个德行也不影响你这张欠嘴。”

　　“那是，我现在除了这张嘴还有什么，不多说几句，哪天我死了，想再说也难了。”

　　“那你就趁现在赶紧说，说完赶紧死，我还得回家吃晚饭呢。”

　　“嗯，我知道，不过现在已经耽误你吃饭了吧，我本来，不想打扰你吃晚饭的。”

　　突然的沉默让我觉得别扭，我们俩之间不长出现这种情况。苏岩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披他那张温顺小绵羊的皮，一见到我脾气就变坏，话也变多。跟他在一起时候的我，也全不是现在的这个沉稳模样，我们俩总是能诱使对方原形毕露。

　　苏岩以前说过，我们俩之间，错就错在太坦白太肆无忌惮了，爱情其实是需要有所伪装有所保留的。如果他在我面前也是沉默寡言，我在他面前也是稳重矜持的话，我们俩说不定就真能相伴到老了。

　　但如果真是那样，我又会不会爱上眼前的这个人呢，我可以确定，虽然他经常说一些让我想揍他的话，耍那些让我无奈的脾气，但当初我爱的，就是那样的他。后来我讨厌的，也是那样的他。

　　以至于现在，在面对穆青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呈现在穆青眼前，也不知道我爱的那个穆青，到底是真正的他，还是像我一样伪装起来的。

　　“吃什么你点吧，点你自己的就行，我不饿。”我把菜单推到苏岩面前。

　　“别呀，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我可没有让别人看我吃饭的习惯。”

　　“哪那么多事，我不想吃。”

　　“那行，我也不吃，咱喝酒吧。”

　　“酒…我也不喝。”

　　“唉，我说姓姜的，咱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以前是谁喝酒不要命，喝醉了到处打人的，少跟我这装正经。”

　　“不是，我最近，胃不太好，穆青不让我喝酒。”

　　“哦…”听我这么说，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的：“胃不好就算了……我记得我也劝过你，喝酒对胃不好的，你好像从来没听过我的。”苏岩对着我微笑，笑的颇有惨淡的意味。我确定我现在是深爱穆青的，所以我不懂在我看到苏岩的这种表情的时候，心里的那种难过的感觉算什么，我在心疼他，但在没有了爱的前提下，我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心疼。

　　“看你这个婆婆妈妈的样我就烦。算了，吃饭吧，我跟你要一样的。”其实我不烦，或许以前烦过，但现在真的不烦，我也想坐下来跟他平平常常的吃顿饭，多说几句话，像以前一样。毕竟我是真的爱过他，毕竟我们之间也算有过美好的回忆。

　　吃饭的过程依旧是沉默，我们开始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最近工作还顺利吧。”话题是苏岩先开始的。

　　“嗯，还好。过段时间准备搬家了。”

　　“搬家？现在不是住在穆青那吗。又有相好了？”

　　“没，买了新房子，现在住的太小了，离我们俩工作的地方也远。”

　　“哦，那挺好，有自己的房子了，挺好。”

　　“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啊，好呗，除了不好的都好。”苏岩转着手里的水杯。

　　“废话，不打算找个稳定的人？”

　　“找了啊，现在跟我住一起。”

　　“哦，那你现在住哪啊？”

　　“还住以前那地方呗，我要搬了肯定告诉你啊。”

　　“他搬来跟你住？”我的心里有点难过。

　　“嗯，他没钱租房子。”

　　“就你这德行，还往家招小白脸？”我的声音开始变大。

　　“可不是，就我这德行，我倒贴，不行啊？除了你，跟谁我都愿意倒贴。”

　　“操，你也得能贴出去，你有个屁啊，那房子还是租来的。”

　　“我怎么没有，你以为你了解我啊，你以前偷着打给我的钱我还剩不少呢，你可别说那钱不是你打的。我认识的这么傻逼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我先拿那些钱贴，贴完了不行我再找个有钱的，一边卖一边贴，挺好，起码我们俩都乐意啊。”

　　“乐意你妈蛋啊乐意，就你自己乐意，你他妈的就差生活不能自理了，还不知道找个能照顾人的，就他妈知道看脸，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谁说不是，当初要是有人能这么说我，我他妈也不会看上你。”

　　又是沉默，我又在不知不觉间挑起了我们之间的战争。我承认我嫉妒，又担心。我不希望他在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跟别人缠绵，也不希望真如他所说他养着那个人，是不是用我给的钱都无所谓，但他被我宠了五年，我曾经视如珍宝的人，我怎么能容忍他为另一个人吃苦受累。

　　“你现在，干什么呢？”我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愤。

　　“吸毒，贩毒，在夜店里卖，养小白脸。”苏岩看着我。

　　“少他妈放屁，你有一句正经的吗。”

　　“有啊，怎么没有，我爱你，这句就是正经的，你信吗。”

　　“你给我滚蛋，没话说我就回去了。”

　　我拿起外套结账往外走，他没拦，只是在后面跟着。

　　“我回去了。”

　　“别，别啊，再待一会不行吗。”

　　“行，那你说你叫我出来干什么，我不是来听你扯淡的。”

　　“叫你出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挺长时间没见了，挺想你的。”

　　我转身走向停车场，这种话，自从分开，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过去我都是一听就烦，转身就走。他却从来不吸取教训，还是每次都说，我要走的时候又死拽着我求我别走。

　　其实今天听他这么说我还真没烦，可能是习惯了吧。但还是马上离开。

　　“洪宇。”

　　预料之中，他又来拽我了。

　　“干嘛？”

　　“我们分开，多久了？”

　　“两…两年多吧。”

　　分不清这又是哪招，没有以往的哀求，只是这句不着边的询问。

　　“从我搬出来跟你一起住，到现在，快八年了吧，我没爱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你呢？”

　　“说什么屁话，你刚才不还说跟人同居着呢吗。”

　　“我骗你的，那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屁，谁信啊。”

　　“嗯，知道你不信，信了你也说不信。你会不了解我吗。”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得走了。”

　　我转身之后他又拉着我。

　　“洪宇，你爱过我吗？”

　　“废话。”

　　“嗯，我知道你爱过，可是怎么就变了呢。为什么现在就爱别人了呢。”

　　“你还有完没完啊？”我受不了他这样，像是非逼着我自我谴责似的。

　　“你听我说完吧，说不定以后你想听我说话，也听不着了。”

　　“少他妈在这胡说，你想干嘛？想死？你死一个试试，你敢死我就敢把你尸体剁了喂狗。”

　　“我姐以前一直跟我说，人可以背叛自己的爱人，但不能背叛自己的爱情。我一直不懂，怎么才算是背叛了爱情。但我想，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吧。”

　　苏岩看着我新买的车。以前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住着租来的房子，每天挤地铁上学上班。我跟他承诺过，我会给他买个房子，再买辆车。我也曾经以此为目标努力过。等一切都实现的时候，我身边陪伴的已经是其他的人了。

　　“你姐懂个屁，她知道这么多她怎么还自杀了？是，我是背叛你了，你也是这个圈里的人，又不是不懂，不合适就分开，谁不是这样的。难道你还想跟我过一辈子？还是被我踹了之后为我守节终生不跟别人啊。你多大了，还跟中学生似的在这玩爱情游戏呢。”

　　“我玩没玩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死心眼我爱认真吗。”

　　“我知道，我能不知道吗，可我还真就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死心眼。你敢说八年里你没对别人动过心没跟别人上过床？”

　　“我敢。”

　　“敢你妈蛋，傻逼才信。”

　　“你他妈不就是傻逼吗，你信不信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总希望我是跟你一样的，以为我也跟你一样朝三暮四。”

　　“对，我就是朝三暮四，你能好到哪去？你跟我之前有多少个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之前，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从来没…”

　　“少在这跟我装什么忠贞，我能信你我就是你养的。人家两口子还能有个第三者婚外情呢，俩大老爷们能一心一意厮守终身，谁信啊。你赶紧找个人把你养起来算了，整天纠缠着那些破事儿没完没了的也不嫌麻烦。现在我已经有人了，我挺喜欢他，我俩也过的挺好。”

　　“我知道你挺喜欢他的，知道，不喜欢能为他戒酒吗，不喜欢能一直惦记着回家吃饭吗。以前我一个人在家等过你多少回也没见你心疼过。”

　　“是，我就是心疼他，他没你那么多破事，没你那么矫情，跟他在一起我省心。”

　　我不想跟他吵，不想这么伤他，但就是忍不住。

　　“对啊，他也没我这么爱你。”苏岩小声的说。

　　“少在这胡扯，他多爱我你知道？明说了吧，今天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的，以后没事就别找我了，我不想因为过去的事打扰我现在的生活，也不想让别人伤害穆青。”

　　“啪…”苏岩的巴掌声音清脆的落在我的脸上，我当然不会示弱，反手回他一巴掌。跟他，我从来不用客气。

　　“姜洪宇啊，你不想别人伤害他，怎么就让那么多人伤害了我呢。你他妈还真是个混蛋。”

　　我不知道我打他的那下有那么重，苏岩的嘴角眼看着肿了起来，他却又开始笑。我想再说点什么，说句我不是故意的，说句我是混蛋你忘了我吧。也许说什么都行，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身影被灯光拉长。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他回头微笑。

　　如果他回头了，也许我就会再一次背叛我的爱人，我的爱情。我发誓我不能对不起穆青。可在很多年以前，我也发过誓，永远不会让苏岩伤心。背弃了先前的誓言，又有没有资格再说要履行现在的誓言呢。

　　我可以确定的，只要他回头，我会再拥抱他一次的。没有理由的，突然不想失去。也许是他一直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纠缠着，不会走远，所以可以放心的随意对待他。现在呢，现在，这一次，为什么觉得他是真的决定离开了。为什么我又舍不得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回去的路上胸口一直堵的难受，那些我假装不经意绕过的风景，终于重新进入了我的视线。原来像我这样的混蛋，也会害怕回忆，也会觉得难受。

　　我的大学就在这附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了苏岩，他直接跑过来租了现在的房子，陪我到毕业。那个时候他不上学，也没工作。他跟他爸关系不好，只能靠着他姐和他妈偷偷给他的那点钱生活。再加上我还算宽裕的生活费。本来在认识之前我们一直都是用那些钱生活的，但在一起之后一样的钱却不够两个人花了。

　　苏岩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连碗都不会洗。所以我每天上完课之后要去做各种兼职，回家之后还得做饭洗衣服做家务。

　　苏岩偶尔陪我去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那个时候也许是有所谓的爱情的力量在，只要看见他高兴我就觉得干什么都值得。

　　但爱情的温度毕竟是会减退的，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开始厌烦，觉得不公平。好在他开始学着做家务，也开始找工作，偶尔的争吵，也会很快过去。从苏岩开始四处打工，我们的关系，平平淡淡却也温馨了两年。

　　后来我的一切美好回忆，都来自于那两年之间。而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又足以让我忘了我们之间还有过那两年的温馨记忆。不过反正，我也是不经常回忆的。

　　刚才吃饭的地方，似乎重新装修了。那的饭菜不算便宜，每次我们俩谁发工资了都会去那挥霍一顿，然后回家老老实实的买菜做饭过日子。以前一去那吃饭苏岩就像过年一样，现在我已经不再把那种地方放在眼里了。

　　旁边的超市，我总是从那把啤酒一打一打的拎回家，顺便给苏岩买点巧克力薯片之类的，他嘴馋，看见零食没命。

　　往前走有个包子铺，早晨卖早点，白天就卖点包子小炒菜之类的。我跟苏岩几年的早饭一大半是在这解决的，苏岩虽然不怎么干活，但却很少睡懒觉，每天都陪我起来吃早点，送我去上课或者上班。

　　包子铺对面有家小药店，以前里面有个护士平时负责包个扎什么的，认识苏岩之后我没少打架惹事，也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他我仇人就见多。后来我们去那药店买药不带钱都行，那位护士小姐就先帮我们垫上了。

　　我们租的房子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六楼，一室一厅，东西还算齐全。苏岩经常买点锅碗瓢盆，窗帘被褥回去，他说是他妈遗传的，一看见有家的感觉的东西就想买。旧了还舍不得扔，几年下来家里的那点空间已经只剩下床上可以自由活动了。苏岩还乐的开花，说破家值万贯，东西都是这么攒出来的。

　　小区的后门旁边有家挺大的医院，苏岩他姐就是在那死的。准确的说是在我家死的，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住在他姐自杀的房子里我总觉得别扭，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太多的钱，舍不得离开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地方。

　　说实在的，他姐以前没少帮我们。苏岩挺依赖他姐的，我们之间的变化，大抵也从他姐的死开始。

　　自杀的原因很简单，跟了人家好多年，被抛弃了，想不开。又跟他那个老顽固爸爸吵架。一气之下跑来我家，我去上课，苏岩去打工，他姐就在我家自杀了。从那以后苏岩的父母更加不待见我，虽然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苏岩也开始变得神经质，觉得他自己有一天也得像他姐一样。我告诉他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一个大老爷们，被甩了能怎么的，不还得照样活吗。

　　“洪宇，你说怎么死最难受？”苏岩曾经这么问过我。

　　“大半夜的你瞎说什么呢。”

　　“没，我就忽然想知道，我觉得是跳楼吧，摔下去，挺惨的吧。”

　　“那是看上去惨，从高点的地方跳，也就那么一下就完事了。没惨到哪去，还是割腕难受点吧。自己拿刀把自己划出那么大一个口，再眼睁睁的看着血往外流，不失血过多也得疼死。”我随口跟他胡说。

　　“哦，怪不得我姐割腕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自言自语。

　　“你他妈被你姐上身了吧，瞎说什么，你又发现什么了就这么回事？”

　　“她那个时候肯定是心里太疼了，所以想让身体疼一点，心就不那么难受了。”

　　“你别瞎想，她那是一时想不开，爱情这种扯淡的玩意她也信。”

　　“那你呢，你信吗？”苏岩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我。

　　“不信我能跟你这么长时间吗，竟说废话。”

　　“那你会为我死吗？”

　　“活得好好的我死什么，你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妈要过生日了吧，想想给她买点什么。”

　　从那以后苏岩开始写日记，每天都写，写完还藏起来，家里就那么大地方，藏不藏的，也不知道区别在哪。而且就算他不藏，我也懒得看。他的什么我不知道啊，哪用得着去翻那东西。

　　有的时候他还会疑神疑鬼的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其实有，一直都有，这不算稀奇，我们俩在认识之前就都不是什么纯情少男，这年头一男一女也没几个对爱情忠贞的了。更何况是两个男的。

　　“你每天不找点事出来你他妈就闲的蛋疼，我外面有没有人又不影响咱俩过日子。”

　　“我就是问问，你别生气啊。”他马上低头认错。

　　我就觉得更生气，他明明知道有，该生气的本来是他，他为什么认错。

　　“以后少瞎问，你不觉得无聊我还觉得烦呢。”

　　“嗯，知道了。”

　　有一回我收拾屋子不小心把他心爱的锅碗瓢盆打了几个，把手划破了，找药箱的时候看见了他藏在柜子里的日记。就随手翻了翻。

　　其中的一段话让我觉得心酸。“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比我更可悲，明明知道自己被背叛，却连揭穿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土里就可以假装不会受到伤害，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不能失去他，我又能怎么办？”

　　我不相信这样的纵容是因为爱，这让我感觉到极为沉重的压力。也许他故意当着我的面四处藏他的日记就是想让我看看他的心里话，让我知道他有多爱我。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像以前一样心疼他，爱他。可事实是从那之后我也变得神经质了。

　　只要想到他的那些话我就抑制不住愤怒。我想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是相对独立的个体，都是为自己而活。爱情只是源于一种心理的需要，就像性是生理需要一样。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一说，换一个人，一样可以继续。

　　每谈及此话题，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我们俩就已经吵的不可开交。起初闹矛盾还只是停留在嘴上，我舍不得打他就摔东西。把他高高兴兴置办回来的那些家当摔了个差不多之后，我们也不再对彼此客气了。也许武力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途径。大打出手之后我们反而会有几天的温情。尽管过不了多久还会继续战斗。

　　我一直都自认错在我，是我狠心抛弃了他。苏岩很少哭，或者说在我面前他从来没哭过，即使是在分手的时候，他也只是哀怨的看着我。

　　之后我也后悔，但又不想挽回。所以在他又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拒绝，也没再继续以前的关系。

　　苏岩从恋人变成了情人。

　　我换过很多恋人，但情人一直是他。少了很多牵绊的我们反而可以和平的相处。他知道我的每一个新欢，知道我跟他们去吃饭，去玩，跟他们同居。我大概了解这又是他在委曲求全，他的那套爱情理论让他在连爱人都算不上了的时候依旧不离不弃。

　　他以为他会等来他想要的结果。但我却遇到了穆青。

　　穆青比我大两岁，他没有苏岩的秀气。跟苏岩在一起我总觉得是在哄一个小弟弟，但跟穆青，让我更觉得我们之间有平等的关系。我们之间才是名副其实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爱或不爱，从来不用说出来，因为心里是明白的。

　　我开始冷落苏岩，尽量疏远他，一直到后来根本不再见他。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让他忘了过去，重新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我也迷恋穆青，想安定下来，想就这么生活下去。但不像苏岩对我那样的迷恋至深。

　　回到家的时候穆青正在处理他的工作，他在事业上比我成功，他总是忙碌，然后在忙碌中抽出时间来关注我。这让我很满足，而且感动。

　　苏岩过去都是做些零碎的兼职，虽然辛苦但并不太忙。他用他一切的闲暇来关注我，于是我就厌倦。他的时间太过充足，我便觉得他对我的爱来的太过容易。这就是人贱的本性吧。

　　想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让我觉得的愧对于穆青。

　　后来我和穆青开始忙着搬家，把原来的房子租了出去。忙着过年，忙着利用假期去旅行。跟穆青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充实而快乐。我们偶有争吵，他也会主动让步。

　　我偶尔也会想起苏岩，但都是很快就过去了。他一直没有联系我，也许上一次我真的让他伤了心，他决心开始新的生活。这样也好，我是真心希望他可以幸福快乐的。或者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记挂着，希望可以幸福的人，就是他。其他人都可以料理好自己，只有他总是让人操心。

　　转年的阴历七月十五，我陪穆青去祭拜他的父母。两位老人是在几年前的交通事故中去世的，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初次见到来墓园安葬父母的穆青。

　　那个时候是给苏岩的姐姐扫墓，看见走过我们身边的一脸憔悴的穆青。后来我们又经朋友的介绍认识，那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穆青总会在父母的墓前站很久，我并没在两位老人的生前见过他们，也就没有什么过去好缅怀的。只能呆站在一边。

　　我想去苏岩姐姐那看看，心里暗暗期盼着见到去为她扫墓的人。没有别的企图，只是许久未见，想知道他的近况而已。

　　当初是我跟苏岩一起买了安葬她姐姐的那块地，那个时候没什么钱，买了比较便宜的。附近的坟墓密集，两行墓碑之间只能走得下一个人。我已经记不太清具体的位置，按着大概方向找着。

　　走过一座墓碑的背面的时候，上面插的小小的树枝向我歪斜过来。我赶忙躲开。

　　苏岩的姐姐也是个漂亮的姑娘，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我始终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感情，在被背叛了之后能让她放弃生命。生活的意义有很多，何苦单单抓住爱情不放呢。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苏岩的父母，他们大概也看见了我。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他们比几年前老了很多。

　　“叔叔，阿姨。”我像干了亏心事一样小声跟他们打招呼。

　　“这是洪宇吧，你也来啦。难得你有心，还惦记着他们姐弟俩。”老太太勉强的笑着。

　　“我陪朋友来，顺便到姐这来看看。苏岩最近还好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苏岩当话题。

　　两个人皱着眉看我。

　　“那你就是还不知道吧。”老太太边说边示意苏岩的父亲转身，拉着我三个人前前后后的往出走。绕到了另一排墓碑前。再领我走进去。

　　那个插着小树枝的碑上没有照片，冷冷清清的写着生卒年月和籍贯，墓主人的名字是苏岩。

　　我没听见他父母后来又说着什么，只记得她母亲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像打在我的心上，一抽一抽的疼。

　　我给穆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先走。

　　上山扫墓的人很多，我们的车要停在很远的地方，在附近也基本上打不到车。我一个人慢慢的往山下走。墓园的风一年四季都是刺骨的冷。

　　下了山之后正好碰上载人过来的出租车，坐上车之后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不想回家。

　　敲了很长时间的门都没人答应，我转身要走的时候门却开了。

　　一个穿着睡衣的人揉着眼睛看我。我以前晚回家的时候，苏岩就是这样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走到卧室门口，问我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晚。

　　“苏、苏岩在吗。”我还是试探着问出这句话。

　　那人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你是姜洪宇？”

　　“我是。”我并没见过眼前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哦，进来吧。”

　　我进门之后，他就指着房间的一角，“那些都是苏岩生前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直留着。”

　　“生前？”

　　“对，你不是问苏岩在不在吗，他在，一直都在，死也是死在这的。他就等着哪天你回来找他呢。”

　　他接着说，“他以前最怕别人误会我跟他的关系，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跟他就是朋友，以前我在这住都在小客厅搭床睡。我没地方去才来这跟他挤的。你看看你有什么要拿的东西，都拿走，然后我就把这房子退了。”

　　苏岩是在我门见面的那天晚上走的，跟他姐姐一样，他选择了我认为最痛苦的方式自杀了。被睡在客厅的那位朋友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拿，从我们分开的那天起那些东西就跟我没关系了。我坐在地铁上看着上车下车的人们，他们之中有多少视爱情为生命呢？又有多少能为他们视作生命的爱情去死呢？应该不会有几个吧。

　　我坐着地铁来来回回。过去没钱的时候坐地铁就是我和苏岩的一个消遣方式，这是苏岩最喜欢的。我们坐在一起，我看书，他听歌，偶尔说几句话。饿了就随便在哪下，去找附近的小饭馆，或者快餐店。

　　其实我也不懂，明明爱过，怎么就突然不爱了。

　　回到家的时候穆青已经做好了晚饭。我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也没互相询问。都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心里的人。

　　我跟穆青的分开是很平静的，在我们在一起三年之后。我搬到了别处，我们的房子里又搬进了别人。

　　明明想过一生不能分开的人，怎么就那么平静的分开了呢。

　　我们偶尔还会见面，聊聊现在，聊聊过去。

　　才发现那些我认为美好的回忆轻易的就被忘了。我每天辗转难忘掉的，反而是那些跟苏岩斗嘴吵架大打出手的日子。痛苦的记忆永远比幸福的留存的更长久吧。

　　后来我也一直都不是一个人，也爱过几个人，过不了多久就散了。可能是因为我懂了该怎么去对待爱，当你保持足够的理智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想到的最多的人还是苏岩，谁能忘了一个为了爱都不敢活下去的胆小鬼呢。或许眼泪挽回不了什么，但我真的希望在我拨通某个号码的时候那个等在电话另一边的声音还在。

　　我以为我当初删除了一个号码就删除了一切，其实每个数字都铭记于心，更何况是跟自己相伴了多年的那个人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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