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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案
从文徽音到六皇子身边总是被冷不丁地现身起,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没想到,会被人这么直接地责问到脸上来。
文徽音没有生气,她看着面前的妇人,神色从容,语气温淡,“你是六殿下的乳母吧,你能如此为殿下考虑,尽忠职守,我对你保有一份敬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对他怀有私心或者不利,但我不会。我的身份,六皇子知晓,上面的人也知晓,却不方便告知于你。你若硬要追究,我也不拦,只怕真相非你能够承受。”
她面容略略严肃,一股无形的威压隐隐透出,“另外,我想提醒你,六殿下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明颖悟,非常人能及。‘年幼好糊弄’这样的话,不是你能说的,更不是你该想的。
他信任你倚重你,不是你能忘记本分的理由。明辨尊卑,恪尽本分,神明不弃,请你好之为之。”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直说得陈氏冷汗涔涔。
实际上在她听到“上面的人”四个字时,腿就开始发软,再听对方字字句句直击要害,愈发胆战心惊。她不是糊涂人,只是独揽大权久了,难免生出一点非分之念,而今被这么一番敲打,哪里敢再端半分架子,忙低下头恭顺道:“是,娘子的话奴婢记住了,适才不知娘子的身份,冒犯了娘子,还请见谅。”
她猜想对方可能是皇上秘密派来的女官之类,故称娘子。
文徽音对她的误解没有点破,只淡淡道:“我现在相当于六皇子的半个女师,你可以称我先生,不必称娘子。”
“喏。”
解决了身外琐事,文徽音来到据说为她准备的小院。院内凤竹青青,藤蔓垂挂,墙垣曲折蜿蜒,环境幽静清雅。
名曰藤院。
她的书箱已经摆进房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她取出一本书,坐在榻上,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里是江州,鄱阳郡一处较大的集镇,刺史衙门的所在地。
南朝传统,年幼皇子出镇地方,由朝廷委派的高级佐吏代行刺史之职,处理一应事务。
江州代刺史之职的是长史何清,同时还兼领着鄱阳郡郡守一职。
六皇子一入江州便病倒,于情于理,他名义上的属官们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心。而他病好之后,同样,于情于理,不能不回请一下他这些手握重权的属官们。
已近十月,满院菊花盛开,锦绣绚烂,恍然有一种春光重临的美丽。
六皇子于府中设宴,请长史、司马、典签等人赴席。长史与司马出身世家,本来,典签这样的官位出身,是不配与他们共席的。但奈何谁都知道典签背后真正的身份,所以,即便心有不适,表面上,大家也维持着一团和气。
席间,众人吃吃喝喝,听乐谈玄,十分欢畅。
宴席从午时延续到黄昏,夕阳的余晖变成了绛紫色,脉脉地印在窗格上,屋内掌起了灯。
此时,何清的仆从进来,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何清醉醺醺道:“没看到这是大王的酒宴吗,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竟跑到这里来了,实在无礼之极!”
六皇子爵封邵陵王。
仆从小声道:“他说有珍贵书籍献上。”
因为离得近,“珍贵书籍”四个字落入六皇子耳中,他不由心中一动。他记得文徽音最喜欢这样的书,遂好奇地问道:“什么珍贵书籍?”
仆从看了看何清,恭敬地回道:“是一个和尚,想找使君交验通关文牒,并说有古书献上。”
“既如此,”六皇子看着何清,两眼晶晶亮,“看看何妨?”
何清遂命仆从把僧人带过来。
室内灯光明亮,六皇子接到书,迫不及待地翻了翻,然后喜滋滋地捧着去后面给文徽音看了。
众人面面相觑。
而何清只是眯着眼打量着僧人。
六皇子刚回到宴席,便听见何清喝道:“这是个罪犯,快把他拿下!”
满屋的人,包括刚来的六皇子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仆从不敢怠慢,连忙同其他仆人一起把僧人擒住。
僧人大呼冤枉,典签在旁结结巴巴,“这、这也……何长史,你是有酒了吧?”
六皇子表面上维持着镇定,而内里早已呆成了木雕泥塑。
何清醉醺醺地朝六皇子一拱手,舌头有些捋不直,“殿下,容、容在下去前面审问此人。”
“好,好……”六皇子木木道,“我也去。”
然后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跟过去围观。
前堂衙门,何清推开仆从的手,有些趔趄地走到僧人面前,冷冷笑道:“你冤枉?我且问你,你出家几年了?”
“五、五年。”
“五年来一直是这种装束吗?”
僧人:“除了冬天加件僧袍,并无太大变化。”
何清大笑,“五年,光着头,那你告诉本官,你头上的头巾痕迹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到僧人的头上。
常年系头巾的人,一个盛夏之后,由于太阳晒到面部,会在额头上留下一圈色泽深浅不一的痕迹。而面前的僧人,如果真如他所言一直光着头的话,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
僧人大惊失色,几乎瘫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审问,原来此人乃是个惯犯,因时常担心身份被人追查出来,在路上看到一个行脚僧人后,想到官府对出家人盘查比较松,便起了杀心。他拿了僧人的通关文牒,剃了头发,换上僧人的衣服,欲顶着僧人的身份重新过活。却未想,还未出城便被识破。
一桩命案就这样被谜之破解了。
何清问:“书是谁的?”
犯人垂着头,身体如被掏空,“和尚揣在身上的。”
何清大笔一挥,判词即可写就,骈四俪六,十分雅美。
众人目眩神迷,如做梦一般,钦叹不已。
典签看着何清那笔字,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向他求字。
何清呵呵一笑,醉意醺然地看他一眼,信笔一挥,写了两个大大的字给他。
典签捧着字,激动得双手颤抖,连声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
何清大笑着捉住司马的手,“走,我们再饮……”
其他的人或向六皇子道别,或接着去饮酒,每个人都热烈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六皇子心潮澎湃地去了文徽音的藤院。
文徽音正在看六皇子给她的那本书,是一本前朝史书,看书页和字迹确实非常古旧了,可是内容和文徽音之前看到的从皇家书馆借来的史书大相径庭。文徽音也不能分辨真假,对六皇子道:“回头把这本书献给太子吧。”
六皇子满腹沸腾的话语需要倾诉,也不管献书不献书的,先把今日在宴席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文徽音,大加感叹,“何长史厉害呀,醉成那样还能一眼看出那人是个罪犯,哪像三兄,饮了酒只知道脱衣服。而且何长史人长得好,文章好,字更好,父皇应该让他来当刺史啊。”
六皇子倾慕了一番长史的风采,末了,语气有些低落,“典签向他求字,他竟写‘凤也’两个字给典签,这是多高看典签啊。典签当时那个激动,差点没趴到地上。我、我还是龙子凤孙呢,也没见他另眼相看。”
六皇子说着说着便开始不快,“以后不请他们吃宴席了。”
文徽音不禁莞尔。
六皇子:“看不上就看不上,我有神仙,他有吗?”
文徽音:“……”
六皇子翻了翻那本书,“什么破书,给太子得了。”
文徽音:“……”
她没有理会对方那点小孩子脾气,径自蘸墨写下“鳯也”两个字,六皇子看到又高兴起来,“对呀,灯神姑姑写的字又不比他差,他不送我,灯神姑姑送我。”
文徽音:“我只是没有想到真会有人用这种方式讽刺人。”她微微摇头,“看来那位长史很看不上典签,而典签因为对方的门第才华,竟上赶着去求字,也是自取其辱。”
“……?”小皇子完全是懵的。
文徽音把字给他看,“你看,鳯字拆开,这明明是说典签‘凡鸟也’。待典签明白过来,此后二人难免要生嫌隙。”
历史总是相似的,用这样的方式讽喻人,有人能来第一次,就有人来第二次。士庶之间的距离宛如天堑鸿沟,士族毫不客气地打压庶族,而庶族报复起来也更残酷。
文徽音没想到,才刚到江州,官员们之间的波涛暗涌已露出苗头。
典签对长史是不是生出嫌隙六皇子不知道,但六皇子对典签生出嫌隙却是真真的。
时已入冬,百花凋零,刺史府中几乎都看不到什么像样的颜色了。
这对六皇子来说是件大事。
他想的是,灯神姑姑不要食物,不要衣物,也不要其他贵重供奉,仅喜欢一点花香难道不应该好好满足吗?
所以他派人告诉典签说想要搜罗些名贵花品。
典签没有答应。
六皇子又说,用某树的种子煮粥可以发出浓郁的花香味道,让典签为他采购些这样的种子。
典签充耳不闻。
六皇子再接再厉,那就买一种能时刻散发出花香的衣料做衣服。
典签还是没答应。
六皇子郁愤至极。
他恨恨地想,灯神姑姑不过要一点花香,而典签每天都要吃饭穿衣呢,他怎么不饿死算了。
因为以前外任和四皇子的事留给他的阴影,他本能地对典签没有好感。
文徽音知道此事后说道:“些许小事,何必在意?于我而言,普通的花也罢,名贵的花也罢,并没有太大区别,哪怕一束草也自有其韵致,何必非要名品?
现在本是读书的大好时光,为这种事怄气浪费时间,实在不值。何况站在典签的角度,他的拒绝也并非全无道理。好了,有那时间,殿下还是多多健身读书吧,这比什么都有用。”
六皇子听了,想了想,命人在花园辟了一块射圃,开始努力练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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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大王”两个字时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那首歌,“大王让我来巡山……”,很出戏。感觉“大王”这个称呼已经被后人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