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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留
六皇子微微一愣，不知文徽音为何会突然这么说，但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江州需要皇子镇守，现在除了太子、二皇子、还有刚被撸职的三皇子，能去的也只剩下他和五皇子了（四皇子已在荆州）。而以父皇对五兄的宠爱，想必会留他在京城，那去江州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
六皇子有些颓然，喃喃:“我……”终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消沉，“……有点不舍得五兄……”
文徽音：“虽说京城更熟悉更舒适，但人生在世，不览一览大好河山，终归是一件憾事。你现在有机会走出去，不是一件好事吗？把你亲近倚重的人都带上，你在那里，家就在那里，纵然对五皇子有所不舍，也可以时常通信，何必这个样子？”
六皇子一想，可不是吗？他身边的人都在，最重要的是，灯神姑姑也在，到哪里不一样？这么一想，又振作起来。
宫中大祭前，学堂完全停课了，时近年尾，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六皇子无事可做，镇日里待在静室，莲花灯昼夜长明。
文徽音要为他查问功课，要听他说些小孩子的鸡毛蒜皮，要陪他玩游戏，满室幽幽的水仙花香中，她轻轻拨着一枚白净欲透的水仙花瓣，不由自主地地想：自己只收这么一点供奉，却要做这么多事，为什么？
六皇子还在那边唤她，“灯神姑姑再来下棋呀，我现在能坚持好几个回合了呢。”
文徽音：为了不让你输得太惨，你知道我有多累么？
顺口道：“据说，那些能征善战的将军无不喜欢下棋，因为其布局谋略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没事，殿下就试着背背兵法增强棋艺吧，一直输也不是个事儿。”
本是信口一说，想截断小皇子动不动就找她玩棋的瘾，没想到他却当真了，当真翻出一本兵书背了起来。
似乎男孩子天生就对这个感兴趣，兵法十三篇，不到三天，六皇子全部背完，还找她来检验。
文徽音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背完后，六皇子请她讲解，文徽音尽量讲得浅显易懂，并时不时穿插一两个小故事。六皇子听得津津有味，还就故事本身提出许多疑问，诸如：
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那么做？
换一种战法会不会更好？
如果当时能和别人配合的话伤亡是不是小得多？
等等等等。
文徽音以前授课时从不禁学生提问，无论怎样天马行空的问题都会认真给予回答。
而现在，面对六皇子的问题，她第一次有了捉襟见肘的感觉。因为，分析战争案例，实非她所长。
想了想，她道：“谁也不能说哪一种战法就是完美，使用什么战法，除了和当时的具体情况有关，还和将领本身的习惯有关。但能因地制宜战胜敌人的，必有其可取之处，殿下可以思考，可以评判，但也要认真学习。”
六皇子点头。
文徽音连着几晚整理出从古到今史书中记载的经典案例给他看，然后道：“这个事是需要慢慢领悟的，而且也不是说你熟读兵书就会打仗，只会纸上谈兵危害更大，殿下权当故事看罢了。”
清净了没多长时间，问题又来了，“可是我背了兵书，棋艺也没见长。”
文徽音直接道：“那就换一种玩法。”
她从棋盒中挑出五枚一模一样的白子，在下面标上序号，对应放在棋盘上的五个格内，说道：“现在殿下就观察这五枚棋子，等一会儿把它们打乱，殿下再按顺序放回格里，看能放对几个。”
六皇子目瞪口呆，“可它们都一样。”
文徽音淡定，“殿下见过鸡蛋吗，看起来大小模样都差不多的，但农妇就可以认出哪只蛋是哪只鸡生的。”
六皇子不说话了，低头专心辨认棋子。
这不只需要极细微极敏锐的观察力，还需要极好的记忆力，锻炼是真锻炼人，难也是真难。五子认过了可以增加到十子，十子过了可以增加到二十……无限制地往上增加……如此，可暂得安宁……
但就是这么枯燥的游戏，也没有吓退六皇子，他依然每日黏在静室。
有时文徽音在静室缓缓踱步，默然吟诵，小皇子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后面，饶有兴致。
这让文徽音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时不够庄重，无意中沾染了奶妈的气质，不然他为何把自己当奶妈般要她时时陪伴？
她心中顿时响起警钟，这事情甚为不妥。
他可以把她当灯神，当半师，但绝不可以把她当奶妈。
宫中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有时隔着窗子，可以听到外面响起的爆竹声。屋檐下挂起红色的灯笼，夜色下，远远近近的灯光如同天上星星的倒影，相互璀璨，却又虚浮渺远。
无论前生今世，这样的节日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坐在空旷戏台下的看客，台上欢悦明媚的曲子唱着，戏里的花好月圆，盛世浮欢，都像隔岸的烟火，无论如何繁华富丽，都投不到她身上来。
她是河另一边一脉孤清的影子。
澹澹的灯光从她身后映来，笼在她的身上，晕出朦胧的轮廓。
六皇子抬起头，就看到她站在门外的身影，竟无端地透出几丝寥落。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仰头看她，轻声道:“元宵节时宫中会有灯展，各式各样的灯，特别好看，到时候我带灯神姑姑去看吧。”
文徽音默然片刻，侧脸看他，却道:“殿下这几日要参加不少宫宴吧？”
过年期间，宫里总免不了这样的节目。
六皇子“嗯”了一声。
文徽音:“既是过年，就好好休息几日，这里的灯……就不要点了，我想……回神界两天。”
她也想好好清净几日。
六皇子一震，脸上顿时显出一种慌张，好像自己将被抛弃一般，“灯神姑姑，你不要走啊，我不参加宫宴了，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走啊。”
文徽音垂目看着他，面容半隐在幽幽的光影中，无语。
六皇子见她不应，愈发仓惶，急急地过来拽她的袖子，文徽音本能地一躲，六皇子拽了空，往前一扑，栽到在台阶下。
文徽音:“……”
然后，悲剧发生了，六皇子抬起头，一颗牙齿落在地上，口中流出鲜血。
六皇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文徽音站在台阶看着他，不言不劝，神色淡淡，嘴唇微抿。
六皇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院中忙碌的宦者侍女慌忙过来扶他，有的替他擦泪，有的小声劝慰，有的急急地去找太医，还有的端水给他漱口，场面一时混乱。
文徽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进屋中。
六皇子在众人的包围中时时刻刻偷觑着她的动静，见她不理自己进了屋，立刻推开人群跟进去，还对身后的琇莹等人道:“不要跟着我，离远点！”
众人看着他，神色迟疑地散去。
六皇子抹着眼泪，又气愤，又难过，“灯神姑姑为什么要走，是阿珝哪里做得不好了么？你告诉阿珝，阿珝会改。”
文徽音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并非如此，我过两天就回来。”
六皇子满脸是泪，牙床上还有一个崭新的牙洞，“灯神姑姑你诓我，你要是在这儿好好的为什么会走？一定是你不想在这里了，神仙的地方那么好，能科考，遍地都是有才能的神仙，你到那里肯定不回来了。”
文徽音:“……”
她从来没发现小皇子这么有逻辑。
男孩泪眼模糊，口中还有血液渗出，文徽音看着，心忽然就软了，微微叹息道:“好了，我不走就是，你让侍女帮你擦洗一下吧。”
“真的？”
“真的。”
“神仙不能骗人！”
“自然。”
“那我们拉钩。”
文徽音:“……”
宫中的宫宴如期举行，这一年，小皇子回来得比往年都早。
他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冲进静室，拉起文徽音的手往外走，文徽音猝不及防，竟被他拉个正着。
“怎么了？”文徽音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要送灯神姑姑一个礼物。”幽幽的灯光中，小皇子肤色如玉，发如鸦羽，兴奋的小脸泛着光。
“什么礼物？”
“灯神姑姑跟我走就是了。”
木屐欢快地咔哒咔哒穿过走廊，文徽音不疾不徐地走在旁边，沿途还有兴致欣赏一下远处绽放的烟火。
小皇子把文徽音领到正室。
高屏木塌，香炉宝瓶，帐幔低垂，暖香满室。
屋内高高矮矮地挂了一圈精致的灯笼，和着屋角轻轻摇曳的枝灯，有些梦幻。
六皇子期待地看着她,“姑姑是灯神，我让他们专门挂了这些灯，姑姑喜欢吗？”
文徽音不忍拂其好意，“喜欢。”
“那把我这个屋子让给姑姑住怎么样，这是这里最好的屋子了，我住静室。”
文徽音:“那倒不必，殿下知道，我不睡床塌，这些对我来说只是摆设。”
六皇子眨了一下眼，“那我们就都住这里好了，姑姑住灯，我住塌。”
“……”文徽音看着他，硬是从他故作坦然的小脸上看出一股“我就是要看住你”的预谋来。
然后，不知怎的，她的心就如被微风拂过的灯光，轻轻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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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表白：
六皇子：“灯神姑姑是最好的神仙。”
文徽音：“小皇子不错。”（因为眼里只有这一个娃，没得比较。）
作者菌：“谢谢对这篇文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众：你来凑什么热闹......
作者菌：偶尔也要来刷一刷存在感么，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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