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良相

　　暮色渐沉。
　　火堆上悬着一只黑色的小壶，一阵阵辛香味从里面冒出来。
　　弥烛坐在斑蝥燃起的火堆旁边，问着那似曾相识的味道，双手托腮想着刚才在云顶看到的那间金碧辉煌的尼姑庵。
　　为何九公子说那座云顶庵不是谁都看得到？为何他厉声对自己说不要去？为何会有人会去而未返？
　　火堆加热的空气袅袅升起，弥烛透过这空气看过去，姜黄几人正在安营扎寨的身影变得弯弯曲曲起来，竟然有点魔幻的感觉。
　　突然弥烛心中一惊：那云顶庵莫不是云顶之上的蜃景？只是一片可见却不可达的虚无？
　　一阵风从弥烛身侧飘过，弥烛侧头，看到九公子的身影从自己身旁掠过。
　　坏家伙！弥烛朝九公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九公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之间竟然转过了脸来。
　　弥烛瞪大了眼睛，表情整个僵在了脸上：这个人背后也长眼的吗？
　　“脑子真的坏了？要不要让斑蝥给你找点药来？”九公子看了一眼弥烛的样子，强压住自己的笑意。
　　“要你管！”弥烛嘟囔道。
　　九公子见她依然像只刺猬一样，便也不再招惹她，重新转回身，朝姜黄走去。
　　弥烛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竟然有点怅然若失。

　　营帐搭起来，弥烛好奇地过去看了一眼。
　　相比起弥烛穿越前的那些户外装备，这营帐简直简陋的不能简陋了。粗麻布刷了油，围成了类似蒙古包的营帐，圆锥顶、圆柱底，没有气垫、没有小窗、没有拉链……不过胜在结实，弥烛看到帐篷外围固定处有几棵粗壮的树木。
　　走进里面，弥烛发现空间倒是很大，以她的身高足可以挺直腰杆站在里面。
　　“弥烛姐姐，你睡这里吧？”斑蝥跟在弥烛身后走进来，掀起帐内一扇隐蔽的帘子。
　　弥烛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营帐中还有小套间！？
　　小套间两个最大的行李箱上搭了一块木板，这不就是一张小床吗？
　　“好的。”弥烛点点头，“那你们睡哪里？”她问道，这小床从里到外只有一张而已，可他们还有三个人呢！
　　斑蝥挠挠头：“我们睡外面，地上就很好。”
　　他说着，弥烛就见白果拖了很大一抱稻草进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忽然感觉自己分明是一个拖油瓶。
　　“地上会凉的吧？”她问斑蝥。
　　“没事的，我熬了野姜茶，睡前每人来一大碗，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在意的。”斑蝥满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那火堆上烧的是一壶野姜茶啊，弥烛恍然大悟。
　　“这营帐里的单间本来也是谁的专属吧？”弥烛问道，她深信，一切存在都有其必要性。
　　“其实吧，这本来是九公子的，不过他也很少住，我们都是轮流住的。”
　　果然是他。弥烛挑挑眉毛，真是义薄云天啊。
　　“弥烛姐姐，你就安心睡吧，今晚我负责保护你！”斑蝥见弥烛久未言语，还以为她不好意思了，赶紧拍着胸脯对她说道。
　　“你？保护？我？”
　　“对啊，其他人轮流守夜。”
　　“你是说，我们今晚会有什么危险吗？”弥烛见斑蝥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啊，也没有啦……”斑蝥觉得自己说多了话，不自觉地又挠挠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们……我们要……”他一着急，竟然语塞，把自己憋了个大红脸。
　　“防患于未然。”九公子掀帘进来，站在斑蝥身边说道，“此地荒无人烟，难免有山贼野兽出没，总不能全部人睡死，等贼来偷吧？”九公子语气轻松地说道。顺手他把一团灰色的东西扔到了那张木板“床”上。
　　“对对，九公子说的对！”斑蝥一见九公子进来，连忙吐吐舌头，说完这句话匆匆退了出去。
　　弥烛看了一眼九公子扔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张叠的工工整整的薄毯。
　　从薄毯上收回目光，弥烛也不看九公子，低着眼也要跟着斑蝥出去。刚走到帘子边，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拦住了去路。
　　弥烛沉默着站在原地，也不看九公子。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弥烛心里却是波涛汹涌，九公子这是主动来和自己讲和了吗？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窃喜。
　　“你晚上没有吃饱，对不对？”九公子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弥烛一身瀑布汗的话语。
　　“……”弥烛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应对。
　　“这个拿去。”九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烤过的黄糕来，外皮黄澄澄的看起来很是酥脆。
　　弥烛眨了眨本来想说：“不必了。”，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块热气腾腾的黄糕。
　　九公子看着她只是笑。
　　弥烛只当没看见。伸手拿过了黄糕。
　　“不够的话再来找我。”九公子在弥烛耳边轻轻说道
　　弥烛下了很大的决心，正要开口对九公子道谢，就听见白果在营帐外轻轻地叫：“九公子！”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急迫。
　　九公子神色一变，看了弥烛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弥烛看着九公子的样子，心也跟着沉了下来。莫非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傍晚时分，元胡驾车把一车药材送到了坠星镇，刚进城门就发现街上总有些人在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神情都是异常凝重。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坠星镇规模最大的顺风医馆——百草峪送进宫里的药材一般都是先送到这家医馆，再由这家医馆的人送入宫里。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平日里即使是夜间都会人来人往的顺风医馆，此刻竟然静的出奇。
　　他拍了好久的门，才见顺风医馆的老管家颤巍巍地来开门。
　　“元先生……”老管家见是元胡，竟然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赶忙开大了门，好让元胡进来。
　　“老管家，今日医馆为何这般冷清？”元胡打量了一下四周，竟然静的可怕。
　　老管家并未回答，只是叹口气，朝元胡摇了摇头：“元先生远道而来，先进屋喝杯茶吧！”同时，他朝元胡递了个眼色。
　　元胡心中有数，便不再问，默默地跟着老管家进了厅堂。
　　“追星镇已经被芜郎控制。”老管家给元胡递水的时候，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房间里烛火不甚明亮，元胡听到老管家这么说，顿觉心头一凉。
　　“什么时候的事？”他也压低声音问道。
　　“就在几日前。”老管家神色像烛火一样黯淡：“太守棺椁送归的前一日，坠星镇最有势力的焉家突然胁迫了太守夫人高氏，查封了镇上的十多家医馆，咱们医馆的人也尽数被他们抓去了，如今这医馆只剩老朽一人看守门户了……”
　　元胡想起逃到水牛村的姚姑娘姐妹，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有联系的。
　　“元先生可是送了药来？”老管家问道。
　　元胡点点头，顿觉事情有些棘手：顺风医馆若无人手送药去都城，莫非要自己亲自去一趟吗？妹妹茯苓还尚在水牛村等他，此一去最快也要个把月……
　　“他们还未发现灵芝洞吧？”元胡问道。
　　老管家点点头：“老朽不死，他们休想找到这里。”
　　“老管家可能打开灵芝洞？”元胡问道。
　　老管家点点头。灵芝洞是顺风医馆的一间暗室，放置一些名贵的药材。
　　元胡此刻的打算是先把这些药藏在灵芝洞，稍后再作计较。
　　在老管家的协助下，元胡手脚麻利地把药品放进了灵芝洞。他告别老管家离开的时候，老管家竟然把开启灵芝洞那把金钥匙交到了元胡手上。
　　“老朽每日和那些芜郎周旋，不知何时就会归去，钥匙还是给元先生保管吧！没有这把钥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打不开那灵芝洞！”老管家用哆哆嗦嗦的手握紧元胡的手说道。
　　元胡本想再说什么，见老管家老泪纵横的样子，也只好点点头。
　　“他们最近正在朝百草峪方向集结，昨天走的那批人有个叫灰蛇的，怕是已经过了水牛村了，元先生你若回去，一路上一定多加小心。”
　　元胡不再多说，点点头，闪身出了医馆。顾不上休息，他连夜朝水牛村赶去。
　　灰蛇他知道，是豹王爷手下嘴得力的干将，出名的心狠手辣。
　　那些芜郎在他的带领下，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弥烛在营帐里间的木板床上躺下，轻轻拉过九公子给她准备好的薄毯盖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古时候苍凉的野外露营，虽然黝深的夜色里埋伏着许多未可知的危险，她依然觉得有些兴奋。她知道，这兴奋不单单是来自九公子给她的那只香甜可口的黄糕或者这一床让人暖融融的薄毯。
　　一帘之隔的营帐里，姜黄的粗重的鼾声响了起来。白果和斑蝥互相埋怨了两句，也安静了下来。
　　弥烛知道，此刻，在营帐外守夜的人，是九公子。
　　营帐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出来，声声入耳，弥烛一点睡意也无。
　　她刚刚掀开帘子走出来，睡最靠近帘子处的斑蝥就警觉地睁开了眼，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弥烛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他便重新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营帐外，行将熄灭的火堆旁边，那个男人的侧脸被火光映的通红。
　　此刻他正倚剑席地而坐，听到营帐这边的动静，便转过来头来，目光炯炯。
　　深沉的夜色中，他和弥烛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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