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裂

　　林子俞时常想，一个阶段该做一个阶段应该做的事，早了或迟了都会招致不同的结果。如果当时他的父母没离婚，他没有跟随母亲到R市工作，那么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人是健忘的动物，任何喜悦与苦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消磨，但对于那个人的记忆为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清晰，以致觉得那时的种种竟还在眼前。
　　“哎，你为什么不留在英国，艾特公司的职务这么好，薪水开得又那么高，你为什么傻冒一样要回国？”梁群英躺在林子俞租房里柔软的大床上。
　　林子俞对着电脑啪哒啪哒地打着字，似乎没有听到梁群英在对他讲话。
　　梁群英愤愤地翻了个白眼，抓起林子俞书桌上的公司资料，他眼疾手快抽出第一张，将林子俞的转椅掰向他的方向，“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这家公司是谁家的？他当时害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他就一撒旦，是恶魔你懂不懂？我看你这人就他妈的欠虐！”
　　林子俞还是不说话，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林子俞不看梁群英，试图拿回资料。
　　“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他喜欢你喜欢得丧心病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同性恋啊子俞。我知道了，你回来是为了找他，对不对，你放不下他，对不对？”
　　“梁群英，毕竟大家都是曾经的老同学，何必这么说他。我回来是因为觉得在英国发展不适合我，我希望工作的环境大家能讲中文，我希望下班回家能买到小龙虾作夜宵。我看了R 市几家公司的情况，觉得华光的发展最好，仅此而已。这么多年了，我和他对当年的事早忘了….早忘了…”林子俞最后一句声音放得很低，是说给自己听的。

　　Part 2
　　“顾总，今年的人事资料，您过目。”高大写字楼中，顾起身着正装，右手侧一杯浓郁的黑咖啡正腾腾冒着热气，英俊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华光虽是老牌企业，可随着当地一些小公司的崛起，面临的压力也很大，一方面要抓公司产品的质量和创新，另一方面，要时时刻刻打压小企业的产品竞争。
　　边喝咖啡，顾启一页一页翻阅着招聘者的资料，原先他也用不着亲自做这些工作，一切交给人事部打理就可以了，可他需要强大的助手，他需要在父亲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华光。窗外的天还未完全亮开，顾启紧蹙着眉头，修长的手指偶尔抽出一两张简历。突然，他停下了翻阅的动作，指腹轻轻滑过男子照片中清秀的眉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你干嘛呢”
　　“我看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我皮肤太好了，睡在学校寝室里边老过敏。”林子俞瞥了顾启一眼。
　　“我爸妈不和我一起住，家里只有我和保姆。要不…你搬过来吧。”
　　“欸？房租多少？给我免费吧！”林子俞笑得一脸灿烂，身子像团烂泥一样摊在了顾启身上，他的气味真好闻，顾启偷偷用手环住了林子俞的腰，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衬衫传来，顾启又偷偷把下巴搁在了林子俞的肩上。林子俞有些瘦削，肩膀不像这个年龄大多数男生的宽厚，是十分单薄的。
　　“免费可以，但我家这边只有一个准备好的卧室，你这几天只能和我一起睡。我怕…你不敢…”顾启恶作剧般用公主抱的姿势将林子俞抱起。
　　“喂！停..停…你放我下来！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和你没完！”
　　顾启打开笔记本写企划书，男孩稚嫩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Part3
　　真荒唐。现在想想多年前真的荒唐。
　　“我妈和我爸又吵架了…你走走走…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安静。:”
　　地上狼藉不堪的酒瓶，横七竖八的。林子俞打着舌头嘟囔着，头脑中莫名其妙发出嗡鸣声，林子俞眯着眼看着顾启慢慢打开门，又象征性挥手示意让他回去。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睡到新准备的客房，父母本来感情就不好，这几天竟然打电话问他要跟谁，他谁都不想跟，又谁都想跟。别人的父母恩恩爱爱，而从小到大，他林子俞的家里除了直接的争吵，就是一连好几天的冷战。
　　顾启没有走。
　　林子俞看着他靠近，不由得心生烦躁，在床上打了个滚，翻到床的另一边。顾启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钻进了被窝里。冰冷的被窝因为顾启的进入渐渐有了热度。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动作，也久久没有话语。他不会是生气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林子俞越来越顾及顾启的感受。
　　下一秒，自己就被紧紧拥入身后人的怀里。顾启把脸凑到了耳际，鼻息打在耳廓，暧昧之极。
　　“林子俞，我有话对你说。”顾启的手臂加了加力度。
　　林子俞缩了缩身子，有些不安。
　　“我..我想了很久。我喜欢你，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你是怎么想的？”磁性的声音带着试探。
　　顾启是朋友，他喜欢我，是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林子俞想到这，感觉睡意几乎全无。怪不得最近觉得顾启的行为这么奇怪，以前只当两人之间关系好，也没察觉出顾启对自己还有这个层面上的意思。
　　林子俞下意识地想挣脱，顾启却死活不松手。
　　“你滚开啊！你给我松手！我又不是鸭！你这同性恋，变态！”
　　林子俞用力扯着顾启抱住自己的双臂。顾启的呼吸加重了，转身将林子俞按在房间的墙壁上，用力吻上了林子俞的双唇。
　　“我要报警了…唔…….”
　　林子俞狠狠用手肘击打了顾启的肋骨。顾启吃痛放开了林子俞，林子俞趁机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Part4
　　“林先生，您的办公室在这里。顾总很赏识您，希望您能好好干。”秘书将林子俞带到一间敞亮的办公室里边，精致的设计，林子俞在心中暗自赞叹。然美中不足的是，庄重的红木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浪漫主义写意风格的陶土花瓶，插着的竟然是，向日葵？
　　林子俞向秘书道谢之后，一个人坐在柔软的沙发皮椅上，打开电脑，准备了解了解公司具体的业务。
　　“我是顾启，欢迎加入华光集团这个家庭，我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希望在日后能够好好相处配合，共创美好未来。”简介视频里熟悉的一张脸微笑着对自己说话，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林子俞觉得对顾启确实有些陌生了，他脸上的轮廓愈发深了，曾经少年时期十分随意的小平头如今也讲究地做了时尚的发型。
　　林子俞用力眨了眨眼睛，开始了一天的办公生活。
　　“你是新来的林子俞吗？”快到午餐时间，一众女同事敲开了林子俞办公室的门，其中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高个儿女生带头问，声音甜美悦耳。
　　她的身后几个年轻女生窃窃私语着，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就是新来的策划部经理？长得好帅还那么年轻!”
　　“可不是吗，哎你知道吗，他前月才刚从美国回来呢，人家的海归是爸妈有钱送出去的，他这是凭借真材实料名校保送出去的，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海归呢！”
　　林子俞向着几个女同事点头示意，他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今天又是第一天上班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哎哎哎，你们几个可消停点啊，人家是策划部林经理，是你们的上级，作为一个部门员工，哪有你们这样对待上级的态度”上午送林子俞来办公室的秘书小姐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儿来，半真半假地笑道。
　　林子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美国待了这么些年，林子俞还是很难习惯中国的工作方式，在美国公司实习的两年里，林子俞从来不担心女同事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大家各自完成各自的工作任务，互不打扰。若是遇上关系稍稍好些的，最多也是三三俩俩私下相约到酒吧喝两杯小酒，聊天的话题也百无禁忌，和女生聊天从某种意义上讲也与男生无异。
　　在高层食堂点了常吃的乳酪意大利面，林子俞突然觉得回想起电脑屏幕里那张英俊硬朗的脸庞，年纪轻轻做了总裁却没有一点的傲气，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优秀。林子俞兀自点了点头，他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他又摇了摇头，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Part5
　　顾启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么开心的，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原本他已对他不再抱任何希冀，他想自己已经快三十了，也是时候娶一位才貌双全的妻子了，可他做不到，他自认为不是小说里边描述中的那种花心霸道总裁，他爱他，这点他想来是很难欺骗自己的内心的。少年柔软的身躯，少年纯净的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气息，不是没后悔过，对于当年直白表达自己心意的自己，可现在林子俞回来了。
　　林子俞也看见了顾启，顾启的身边站着几个公司的高层，顾启正拿过他们的工作企划细细分析。林子俞犹豫了好久，顾启已经看见他了，因为他朝着自己笑了，这点很明显。作为他公司的员工，林子俞此时此刻很明显不应该没礼貌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但是…当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林子俞觉得他俩还是少接触的好，不然他俩间肯定少不了尴尬。
　　于是林子俞就那么一直呆呆地站着，看着那几个高层走出了公司的大门口，看着顾启稳重地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八年不见，你怎么更瘦了，是不是美国的饭菜不好吃，你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说着，顾启伸出手，想要触碰林子俞的脸颊。脸颊上传来属于八年前男孩的温暖，林子俞下意识向旁边躲了躲，顾启的眼神一暗，却也没有说什么。
　　“你能选择我的公司，我很开心，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顾启向后退了一步。
　　林子俞觉得开着暖气的大厅有些热，将领带松了松，把领口稍稍拉开来。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在眼前，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粘着汗珠的锁骨，顾启喉结微动，满脑子都是把林子俞压在身下好好疼爱的场景。
　　“王秘书有没有告诉你，今晚在皇城酒店有你的一个应酬？”
　　林子俞有点懵，本来林子俞今晚约了梁群英一起吃晚饭，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有个应酬。
　　“那个顾启…..顾总，皇城酒店需要出示贵宾卡才能入内，我怎么进去？”
　　顾启脸上的笑意更深，将两手搭在林子俞的双肩上，将单薄的男孩向前边推，“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你和我一起上去”
　　“顾总，要不我就在楼下等你吧。”
　　可林子俞还没讲完话就被顾启推进了电梯。
　　“子俞，不要叫我顾总，像八年前那样，就叫我顾启好不好”林子俞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环过自己的腰，下一秒就落入了男人的怀中。真的很温暖，但…..这是不对的!梁群英对自己说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回响，他是个恶魔，他是个撒旦!只是，他没有力气去挣开。

　　Part6
　　幸好顾启很快就放开了林子俞，林子俞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看着男人忙忙碌碌的背影，松了口气。仔细打量打量周遭的环境，办公室的装潢很严谨，以黑色和棕色为主调，看不出赤裸裸的豪华，但却每个细节都服服帖帖，明显是设计师下了大功夫的。墙面显示屏上映出自己的倒影。
　　“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顾启朝着自己看了过来，林子俞尴尬得想把脑袋藏起来。
　　“行了，我们走吧，我们先去找点吃的垫肚再去见客户吧。”林子俞接着尴尬，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车里面的空气是凝滞的，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始一个话题。
　　林子俞看着熟悉的街景慢慢后退，顿时感觉有些唏嘘。这座城市不是自己的童年，却包含了自己重要的一段时光。
　　“蛋饼加番茄酱，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林子俞接过顾启递来的小吃，也不客气，大大地咬了一口。
　　顾启看着林子俞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静静在一旁注视着林子俞的侧脸。
　　“子俞，你有女朋友啦吗”
　　林子俞满嘴番茄酱的转过了头，舔了舔嘴角，顾启看着林子俞怎么也添不干净，干脆用指腹抹去了林子俞嘴唇上的番茄酱汁，又自然地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呵….我的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林子俞皱了皱眉头，“你是以什么立场问的？”
　　顾启苦笑了一下，转过头，踩下油门向目的地行驶。
　　“没什么立场，就是随便问问，你快点吃吧。”
　　林子俞觉得自己完蛋了，他这么一笑，自己就心疼得不得了。
　　没准八年前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只是这种行为在当时显得太惊世骇俗，而眼前这个人又过于勇敢，闹得全校人尽皆知。如果他能低调点，自己又会不会答应他呢？
　　八年前，自己和他应该算是最好的朋友，好到穿同一条裤子睡同一张床。那时候，可能两个人互相都有些好感，但那种感情是不应该的，不是吗

　　Part7
　　餐厅里拉着悠扬的小提琴，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已经等在包厢里了。
　　“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先自罚一杯，就当是给你们赔罪了。”
　　顾启给自己满上一小杯白酒，毫不犹豫就喝了下去。
　　“顾总真是好酒量，最喜欢和你这样爽气的人谈生意了。”其中一个挺者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边打量林子俞边夸赞着顾启。
　　“这位脸生，是….”
　　林子俞向着几个男人弯了弯腰，不卑不亢地介绍了自己。
　　除林子俞外，几个人都是商场上混了很久的老手，大家各自打着哈哈，表面上好像忘了工作上的事情一样。林子俞只是在一旁笑笑，不说话。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态，啤酒肚男人才满意地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份文件。顾启笑着说男人的酒量真不错，边将合同递给坐在一边的林子俞。
　　“子俞，来帮我看看，刘董把我灌得都看不清字了，谁说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看刘董这气魄可是我们后生比不得的。”
　　林子俞不敢掉以轻心，仔仔细细把合同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漏洞后才示意顾启将名签上。
　　“这位怎么一直都不喝呢？我知道你是顾总的人，但也不能不给我们几个老头子面子吧？来来来，我给你满上。”坐在林子俞身边的瘦高老头醉得不轻，把满上酒的酒杯重重放在了林子俞的面前，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罗总，这位是我们策划部经理，是美国高校海归，他酒精过敏，喝不得酒。但也不好扫了你们几位的兴不是，这杯酒我代他喝了！”
　　走出酒店的时候，顾启满身酒气，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林子俞的身上。
　　林子俞在他的裤袋里摸索着车钥匙，打开车门，林子俞将顾启安置在后座，眼前的男人显得那样的无助，原来总裁表面光鲜，可谁知道私下他比常人多付出了些什么。
　　顾启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林子俞。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林子俞问了一声，“你好点了吗？你现在住在哪儿？我送你回…..”
　　话还没说完，顾启用力拉住林子俞的胳膊，林子俞一个站不稳便被顾启拉得摔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顾启的温热鼻息喷在林子俞的耳畔，痒痒的。
　　“子俞…子俞….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八年前，你连道别都没有就走了，我当时真的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尝试着和其他女孩男孩交往，甚至到同志酒吧找MB□□。”顾启小心翼翼吻了一下林子俞的耳廓，林子俞只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
　　“顾启，不要这样，啊…..”疯狂的吻落在了林子俞的脖子上，锁骨上，顾启的手抚摸着林子俞的脊椎骨，林子俞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顾启的怀中逃脱，不是因为林子俞有多大的力气，而是顾启真的睡过去了，眼角还留了两道泪痕。

　　Part8

　　闹钟响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在了洁白的被褥上，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洁白玉润的小臂，林子俞眨了眨眼睛，关了嘈杂的闹钟。刚想起床，却因为下床的动作扯得下面一阵钝痛。床单上也是一片狼藉，红白相间，淫靡非常。昨晚，半推半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拒绝他。梁群英说得没错，自己现在已经喜欢上他了，没准八年前他和自己表白心迹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厨房里传出早饭的香气，林子俞扶着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顺手把电视机打开，今天是星期天，林子俞不准备出门，就是想出去，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行啊。
　　‘你起来了呀，早饭我给你做好了，不知道你在美国住了这么久，还吃不吃得惯中式早餐。’顾启从厨房把皮蛋瘦肉粥和煎饼端到林子俞的面前，林子俞看着随意穿着自己睡袍的男人，想起昨晚的颠鸾倒凤之举，觉得羞赧却温暖。父母的关系打从自己小时起就不太好，可能是两人都是律师的关系，要强的两个人强行凑在一块儿是不会幸福的。
　　第一次，有人能够在自己起床之前能把早餐准备好端到自己的面前。
　　顾启凑过来将林子俞揽在了怀里，林子俞温顺地把脑袋放在顾启的肩膀，就像八年前一样。
　　‘子俞，我们俩这算在一起了吗？’顾启将勺子里的热粥吹了吹，然后放入林子俞的嘴巴，林子俞整勺吞入了肚中，砸吧砸吧了嘴。
　　对于顾启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脑袋凑近顾启的颈侧。

　　其实不是林子俞不爱顾启，只是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自己的父母，顾启的父母，但是他现在知道的是，他爱顾启，在他的怀里，他感觉很安心。他俩的关系八年前破裂又在今天和好。那么这份对同性恋的偏见又什么时候能破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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