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屋开张了哟

　　「文学部合唱比赛、首度夺冠庆功宴，开动──！」

　　拿起店家事先预备的麦克风，兴高采烈的真田茜对着一屋子的合唱团员们欢声宣布道。

　　紧接着众人们纷纷将海鲜、肉片与蔬菜等扔上铁网，或是各自夹起盘中的熟食料理──场内空间霍然充满人们的谈笑、餐具的碰撞以及食材遇热时的各种声响。方才揭开序幕的合唱比赛庆功宴，转眼之间，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本来内心就盘算着今年的文学部一定会得到名次，然而郁弥万万没有料到……洋南大学成立至今，连一回都没有进入过前六名的文学部，居然会破天荒地一举拿下总冠军。比赛傍晚，仍于被窝补眠的郁弥接到日比野桃萌的来电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在听到随后传来、此起彼落的鼓噪与尖叫后，郁弥便明白了自己不是在作梦。况且对文学部来说，合唱比赛的第一名是谁都不敢做的梦。

　　这里是位于静冈车站一带的和风料理亭「松之月」──悉心布置修整的四季植栽与锦鲤水塘、散发着沉着与谧静氛围的石灯笼、整齐砌成的花岗岩和浑圆白皙的鹅卵石步道，以及有着绵长木板回廊和注重隐密性的无数用餐包厢──「松之月」恐怕是静冈县要价最为高昂的顶级餐厅。早先藤冈航平前来九神山拍摄，犒赏全体工作人员的料理亭正是「松之月」。

　　听真田茜说庆功宴的餐费由部上报销，而她本人并不偏好油腻腻的烧肉或是低价自助餐──毕竟合唱比赛的夺冠是创部以来的大喜事，应以更高规格庆祝这得来不易的成果──于是和文学部主任商讨过后，决定以部分自费的形式预约星期一晚间的松之月。文学部主任和松之月的老板娘是旧识，也因此获得了点折扣的样子。

　　而望着眼下一盘接着一盘──从新鲜生鱼片、鲑鱼卵散寿司、炸得酥脆的黄金天妇罗，到玫瑰色的和牛与松阪猪肉切片、手掌大的鱼头和帝王蟹肉拼盘，连炊饭中都混有干贝丝──等种类不及备载的海味山珍，郁弥的模样和大快朵颐的旁人截然相反……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除了原封不动的筷子，碗盘也是使用前的洁白如新。

　　「郁弥！」

　　受邀参加庆功宴的上届总召小泉和澄在郁弥的旁边坐下。「妳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吃？」

　　「我们可是在经济学部面前争了一口气……这下总算不会再看扁我们了吧！茜可真是立了件大功。」

　　摇摇头，郁弥回答得缓慢而小声。「我不饿。」

　　「我没听见，妳究竟……」

　　小泉和澄挪动身子想听清郁弥的话语，然而才凑近郁弥的脸颊，小泉和澄便发出惊叫。

　　「哇啊！」

　　「郁弥的眼皮好肿！发生什么事了！？」

　　「和澄前辈，请别张扬……我不想让太多人发现。」

　　幸好大家正各自喧嚣吵嚷──真田茜与日比野桃萌给女生后辈包围着，黑子哲也和荷玥不知跑哪里去了──郁弥和小泉和澄的动静丝毫未被注意。

　　「难道是……」

　　小泉和澄将音量压到最低。「因为他吗？可是我听茜和黑子说，妳差不多放下了呀？」

　　「我……」

　　猛然的一阵鼻酸，郁弥咽声回应：「我并没有……实际上我还是……我并没有就不喜欢了……」

　　昨晚离开新干线的月台，操着鼻音、火速地向青峰大辉和桃井五月道声「再见」之后，郁弥便搭上一台站前排班的计程车，独自回到了家里──接着到此刻的庆功宴，郁弥都待在套房……几近二十四钟头的时间，都是重复着哭到睡着，醒了继续哭的闭锁式循环。

　　郁弥因此翘了白天的两门课，分别是唐宋诗选和中国文学史。而郁弥之所以出席庆功宴，仅仅是为了和黑子哲也拿笔记与讲义。

　　眼角掉出泪珠，郁弥的身体亦随之颤抖。

　　「我还是对他……我没有办法！连想象要跟别的人交往……都让我的胸口痛到不能呼吸……」

　　「郁弥！」

　　露出心疼的表情，小泉和澄打开双臂，搂住郁弥。「妳要不要先回去？我陪妳！」

　　挣脱小泉和澄的怀抱，郁弥抓起小泉和澄桌前的大罐啤酒──仰起头，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呼……哈！」

　　「郁弥！妳能喝酒的吗？」

　　「可以……早在今年四月，我就已经是二十岁了！」

　　「不是在问妳合不合法的问题……」

　　小泉和澄的话语越发模糊和遥远，郁弥觉得晕呼呼的……原来酒精的作用是那么有效率的吗？

　　如此便再好也不过了！这般念头于郁弥的脑海闪现。郁弥想站起来，然而明显地感受到腿脚变得不好使，便改用爬行的姿势移动。途中有股力量与她拉扯──应该是小泉和澄在出手制止，想把她带回餐桌──但郁弥奋力摆脱了，并成功地将门板拉开，找到跪坐于走廊的和服女子。

　　「服、服务生……妳是服务生吧？」

　　「酒……我还要很多酒……今晚我什么也不做，就要喝酒！」

　　**

　　万分不凑巧的是，周二的日程是一星期里头最紧凑的。当被手机闹铃惊醒的郁弥垂挂于床边，一边为杀人性的头痛搞得恶心欲呕，一边意识到自己必须以这样的身体度过早晨九点至入夜后的九点──不仅是长达七小时的学部必修，晚间还有北条苍的钢琴家教──整整十二个钟头都得在外头东奔西跑时，郁弥是真心想就地咬舌自尽，也为昨晚于庆功宴的冲动性灌酒悔恨莫及。

　　而且郁弥压根儿没印象是如何返回自家床铺的──她的记忆最远只到自己跟餐厅侍者嚷嚷着要酒喝──原来黄汤下肚后除了宿醉的后遗症，真的连原有的记性都会一并冲淡和稀释。这么说来楠皓人的脑瓜果真超人一等，即便在酒吧和朋友喝到通霄，烂醉得宛如破抹布一条，仍不会忘记与自己约定好的事情……

　　忍受着频频反胃和脑壳欲裂的痛苦，郁弥总算完成如厕、梳洗更衣和课本文具的确认等出门前置动作……然后郁弥踩着震颤摇晃的左右脚，步履蹒跚地抵达了文学院的文字学上课教室。

　　拉开最后排的课椅，把包包扔到隔壁座位，郁弥正要趴下歇息的瞬间──

　　「楠同学，早安。妳现在感觉还好吗？」

　　是黑子哲也。黑子哲也神清气爽地，衣衫长裤也干净平整……完全就是自己的正向对照组。她不但被酒精折腾得恍恍惚惚，衣服也是随手抓了就套上，未经打理的布料满布褶皱。

　　「黑子君……早……」

　　手臂勉强支撑着下颚，郁弥有气无力地答道：「不算太好……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喝酒，又一下喝得太多了，所以现在……老实说，很想死……」

　　「对了，黑子君知道我是怎么到家的吗？无论如何我都想不起来……」

　　「大概是到第七罐啤酒的时候吧，楠同学四脚朝天地昏睡过去了。是鸣海君与我将不省人事的楠同学抬上出租车，再合力将楠同学搬上床……钥匙是在楠同学的包里找到的。」

　　「哇啊！谢谢你们！」

　　鸣海君的全名是鸣海奏，文学部的后辈之一。鸣海奏以帅气见长，据说入学时曾因此引发骚动。

　　「那……请问我……」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就是所谓的『发酒疯』……？」

　　「那倒还好，楠同学就是碎碎念个不停……但因为边哭边说、口齿不清的缘故，旁人能理解得很有限。」

　　「那就好……」

　　「不！才不好！就算只是这种程度的……也够难看、够失礼的了……」

　　郁弥难受地抱住头。「我明明想低调的！就是啤酒入了眼便失去理智……不过还是谢谢黑子君了，鸣海同学我会找天跟他致谢……」

　　黑子哲也从衬衫口袋取出一张小纸。「这是计程车的乘车证明，请楠同学支付这段车资。」

　　「这是当然……」

　　「还有，」

　　黑子哲也的面容从轻松转为严肃。「因为对象是楠同学，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不只是我，小泉前辈、真田同学、日比野同学和荷玥同学都知道，楠同学尚未走出情伤，我们都能理解楠同学还需要时间──只是真的不希望楠同学借酒浇愁，伤害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有这么一次。」

　　「如果楠同学需要支持和陪伴，纵令要像上次突破楠同学的家门，我们都不会缺席。楠同学不是一个人的。」

　　「好……」

　　郁弥点点头。「谢谢，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黑子哲也微微一笑。

　　「那么，教授差不多要到了，我就先回座位了。」

　　目送着黑子哲也回到教室的靠前排，郁弥的心境是复杂的。首先，郁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即便一不留神、为酒精带来的迷醉感所诱惑，毫无节制地连续吞下七大杯也说不过去──也很抱歉给黑子哲也和一年级的鸣海奏添了麻烦（忆起去年校际博览会的庆祝宴，她还为了处理醉酒的前辈而生气，结果如今证明她也是半斤八两）并让好朋友们替她的健康操心……

　　可是郁弥又感到很窝心。她感谢、也很开心大家的帮助与关照，觉得自己受到包容与接纳。

　　「这样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呀……唔！头好疼！」

　　咬紧牙关，郁弥拿起水瓶，摸着墙面来到教室外边。由于上个夏天曾和楠皓人同住，郁弥对宿醉的处置方法不算陌生，起码知道补充大量的水分有助于减轻症状。

　　上半身靠着饮水机，郁弥按下出水键，呆滞地望着凉水哗啦啦地流进瓶内。

　　「没有文学概论的分数是要我怎么毕业？就这一次……我真心拜托了！」

　　「但我是不可能无视组员的反对让妳加入的，更别说我自己都是打从心底不乐意……妳也是明白的吧！没有人想和妳扯上关系！」

　　「所以别再为难我了……到此为止！这堂课本可以准时的，要不是妳……」

　　耳熟的音色、对话的内容都令郁弥感到介意，于是郁弥不动声色，悄悄地接近声音的发源处。

　　隐身于墙壁后方，郁弥探出半张脸──如她所料，说话的其中一人是佐久间莉绪。另一位女同学也是郁弥认识的人，文学部一年级的桐生熏，合唱比赛的女高音部。

　　「等一下！」

　　佐久间莉绪抓住桐生熏的手腕。桐生熏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嫌恶地使劲甩掉。

　　「烦不烦啊……妳能不能毕业跟我或是组员有何干？自己找教授诉苦去！妳最擅长这一套了不是？妈妈还是女演员呢！」

　　「总之我要走了，不准再来找我了！」

　　说完，桐生熏往郁弥的方向快步走来。大概是正在气头上，桐生熏并未留意到郁弥的存在，直接进入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之中。

　　倒是追赶于后的佐久间莉绪才越过转角，就与背部贴壁的郁弥四目相交。

　　「呃──」

　　「楠郁弥。」

　　佐久间莉绪挑起眉峰。「正好，我有事要和妳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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