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

作者:予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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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何谓巫?
      “上下为天,中间是人,人人平而为一,相互维持,是为巫。”
      “巫者,天地间有人存,平而唯一,相互扶持,是为巫。”
      “解病痛,解迷惑,解灾劫,解一切痛苦。掌礼法,持传统,使人族绵延流传于九州,是为巫。”

      ……

      林简关上一排百科中关于巫的介绍的网页,抱着抱枕坐在床上,眼里有一丝怔忡。她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在幻境中度过了很多年,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为爱倾尽一切直到死亡,她一度代入了其中,那种强烈诚挚的感情让她甚至难以呼吸,可是此时自己脱身出来,现实社会中才过去几个小时。她忽然有些羡慕柳如,不管她是否真实存在过,她活的纵然短暂,可是柳如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林简,现今生存着的目的似乎只剩下报仇,她甚至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激烈诚挚的情绪。

      大黑从窗口爬进来,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冷光,尾巴高高扬起,黝黑的皮毛在夜色中亮得有着如有流光倾泻其上,大黑斜着头尾巴摆到旁边并不看林简,一瞬间,这种傲娇的神态和某男神颇有两分相似。

      "巫族天生能通鬼神,向来神秘且力量巨大。听闻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一族,可惜百年前莫名凋零至今不见传人。他们的力量大部分是通过血脉来延续,因而是最原始的先天之术。因着血脉限制,他们的传承很少,然而据你所说,你曾祖父并非你高祖母的亲生孩儿……"

      萧墨上楼前的话犹在耳畔,林简懂得他话里未竟之意:被高祖母收养的曾祖父,没有巫族血脉的自己,又为何能看到鬼?

      因着林简外出忘了给它准备食粮,且一副不知检讨的模样,大黑此时十分不满,斜着头冲着林简‘喵’了一声。

      "大黑,过来!"林简伸出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大黑本想不理她,可是,看着主人此时明显失魂落魄的模样,大黑还是施舍般摇了摇尾巴,翘着胡子,懒洋洋地睡到了林简身边。

      林简取了一包鱿鱼丝,一边喂大黑,一边漫不经心地顺着大黑乌黑油亮的皮毛。

      大黑惬意地眯了眯眼,觉得女主人还是有良心的,颇觉圆满地‘喵’了声,乖巧地卧在了林简的旁边。

      林简其实知道,自己此时对萧墨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萧墨太过神秘、强大,有这样实力的萧墨会到娱乐圈成为影帝的事情本就是蹊跷,背后说不定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样强大的人面前,林简这种信任其实十分冒险,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然而林简更明白,自己对术界一无所知,个人的力量宛若蚍蜉,萧墨是她唯一的能接触到术界的途径,林简无论如何也要将其紧紧抓住。

      林简掏出手机,她知道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能跟莫筱筱说,如若自己家人的死亡确实是一场谋杀,那么在凶手怀有超自然的力量逍遥法外之际,自己前路凶险未知,不能将莫筱筱也拖进这个漩涡。可是,林简仍然不由自主地想找莫筱筱聊聊天,莫筱筱目前已经是林简在这世上仅剩下的最亲近的人了,人在迷惘脆弱时总会下意识寻找最亲的人,哪怕随便说些什么也会觉得安慰很多。

      人与人的缘分其实十分奇怪。谁也不知道上一刻互相看不顺眼、暗自较劲的人在下一刻会成为亲如姐妹的莫逆之交。或许是因为林简在厕所看到莫筱筱蹲在墙角因着父母离婚哭泣的时候递过去的那张纸巾,又或许是因为从来全年级第一的林简在莫筱筱父亲破产自杀之后突然比莫筱筱低的那使莫筱筱拿到国奖能继续学业的两分,又或许是在林简因为那场事故休学后的一年里莫筱筱时不时的陪伴,又或许是因为莫筱筱那不管何时永远存在的乐观……反正,莫筱筱跟林简,当意识到的时候,彼此已经是对方最亲近和心照不宣的存在。

      所谓闺蜜,从来不是锦上添花时候的互相炫耀,而是彼此历经风霜和年华之后的相互支撑和信赖,是一起宿醉时的歇斯底里,是绝境时候的一个拥抱,是不论距离、境遇,不管何时想起都能会心一笑、互相祝福的一种默契。

      我闺中之话与汝听,与汝共度光阴,愿彼此生活饴甜如蜜。这是林简心中的莫筱筱——她的闺蜜。

      然而,今晚林简给莫筱筱连发了几条微信,莫筱筱却一直没有回复。

      这个行业一忙起来昏天黑地完全无暇他顾,林简想着莫筱筱可能又在加班,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出了微信界面。

      在林简的抚摸下,大黑已经趴在了林简床边慵懒地眯着眼要睡不睡。

      林简本想放下手机听听歌,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心中一跳,顺毛的手不由得重了些,大黑被惊起,眼睛猝然放大,尾巴翘起,竖起胡子望向林简。

      林简安抚性地拍了拍大黑的头,另一只手却飞快地打开了手机的视频页面。

      她忽然记起,在那个小院遇到那群身法诡谲的黑衣人的时候,她有录下一个视频!

      画面的开头是玉荣街小院里摇摇晃晃的橘色灯光,再然而,录下的画面之中,干枯的画质,却只剩下晃荡的房间内的景象,那群黑衣人和那个白发的红衣女子,一个也不在画面之中,仿若林简之前看到的是幻象!

      可是,经历的一切明明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林简突然间只觉毛骨悚然!

      她想起了家人出事那一日,警方调出的没有任何异常的监控,明明有蹊跷却找不到证据只能被判为意外的车祸,是否也是因为是这同样的一群人?

      林简放下手机,只觉胸腔内似是有火焰在燃烧,这个世界!如此弱小的自己!铺天盖地的绝望……

      “喵!”手上传来一阵剧痛,被林简扯疼了的大黑挠了林简一爪子,翘着胡子蹲在林简身侧,琥珀色的眸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林简。

      林简睁开眼,面色惶然而苍白,飞快地抓起了旁边的药盒……

      头突然又疼了,一次比一次钻心,林简只觉脑海中似是有炸弹在不停地炸裂,一片血肉模糊。

      林简的眸中,有红光飞快地闪过。

      大黑似是被惊着,毛突然竖起,往后退了一步。

      再然后,在大黑的视线里,自己那似是魔怔了的女主人脸色苍白、瞳孔漫无焦距,忽然直愣愣地倒在了床头,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暗下的手机屏幕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阿简,我失恋了。”

      ……

      林简病了。

      大黑咬着晚归的Cindy裤脚到了林简的房间,发现了高热的林简。

      林简已经好多年没有生过病,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林简昏沉了近一周才逐渐清醒。

      当林简发现莫筱筱那条微信的时候,莫筱筱几乎是秒回,“哈哈哈,我没事的!其实是一场单恋,人家都不知道我喜欢他啦!倒是你,好好注意身体,当我应付完大魔王的这个case之后,我就来凰镇看你!”

      莫筱筱口中的‘大魔王’,是大林简两届的天才师兄,此人才华惊人,年纪轻轻已经在全华夏最大的设计院任组长,恰是莫筱筱的顶头上司,该师兄处事严苛,精益求精,大大咧咧的莫筱筱碰上他几乎天天被训。莫筱筱就职的这家设计院是林简专业学生的梦想殿堂,也是林简曾经的梦想,当年林简和莫筱筱是全校唯二拿到这家设计院offer的人,可惜最终林简没有去成。

      因此,林简很喜欢听莫筱筱跟自己谈论工作中的事情,那能让她想起人生中那段为了自己梦想不懈努力的时光——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林简此时却有点担心莫筱筱,认识她这么多年,没听过她说喜欢哪个人,如今好不容易说了喜欢却……

      莫筱筱也知道林简喜欢听她聊业内的一些事情,因而尽是挑林简感兴趣的一些话题聊,她一直深深遗憾林简没有和自己一起进设计院,更是深知林简的才华,毕竟有一次看到林简的设计时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大魔王’都表示了赞扬。

      因而在莫筱筱有意的岔开话题之后,林简也只能将担忧藏在心里,忖着下次见面能好好安慰下莫筱筱。

      ……

      两周后,林简出院,因着片场赶进度,萧墨和Cindy几乎日日早出晚归,纵然同在一个屋檐下,除了早饭时间,林简很少能碰见萧墨。

      为了答谢幻境之中萧墨的救命之恩,林简更是变着法的丰富饮食,吃得Cindy的大光头更加油光水亮。

      自从迷榖被破之后,林简再也看不到拍戏的古宅上空那漫布的血色,而玉荣街那个光怪陆离的小院,那一夜忽然失火,所有的痕迹全部付之一炬。

      当林简将那本册子背得几乎能倒背如流的时候,又是半个月时间过去。看着火盆中的册子慢慢燃尽,林简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是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悲伤。

      迷榖消失了之后,凰镇的鬼魂陆陆续续又多了起来,街头老槐树下的阿婆却一点点衰弱了下去,魂体愈发黯淡。

      那一晚,漫天红霞如火燃烧,林简忽然心有所感,走出了守护阵守护着的客栈,平素面目可憎的鬼魂此时已经惊吓不到林简,这一日,她穿着到脚踝的白色长裙,黑发侧编了一条长辫,眸光洵洵,垂下头,蹲在了槐树之下,脊背挺直,裙摆葳蕤似一朵绽放的丁香。

      “婆婆……”林简伸出了手,幻境中听到的祝祷声在脑中响起,她闭上眼,唇畔轻轻流逸出一串奇异而熟悉的韵律,血液中似是有什么在应和,一种温暖而又熟悉的力量缓缓流淌,林简莫名地想要流泪……

      “旻天佑兮,回遹驱止!”
      “旻天佑兮,福禄宜之!”
      “旻天佑兮,百谷庭硕!”
      “旻天佑兮,受天之祜!”

      ……

      林简伸出手。眼窝深陷、脸颊干涸已近油尽灯枯的婆婆睁开了眼,朦胧中感觉到这个姑娘似是突然间有什么不一样了,然而林简浑身笼罩着气息是那般舒缓安详,她的手不由地伸向了林简……

      婆婆瞪大了眼,看着一瘦弱干枯、一白皙盈润的两只手指尖碰到了一起。

      一团白色的光,随着林简的吟唱,顺着林简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渡到了婆婆身上。

      沐浴在这种白色的光晕之中,婆婆闭上眼,只觉整个魂体宁静而祥和,那种即将消失的感觉渐渐消散,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似是回到了久违的年轻时候。

      再次睁开眼时,婆婆的魂体充盈而旺盛,她笑着望向眼前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双明澈的大眼含着笑,细细看去,却有泪光盈润其间。

      “原来,这便是‘祝祷’的力量啊!”林简垂下眸,声音很轻,似是飘散在风中。

      望着女子此时似是闪烁着熠熠华彩的双眸,历经岁月风霜的婆婆,一时间似是心魂被摄,此时竟然想不出能对林简说的话。

      “孩子啊!”婆婆一声叹息,湮灭在天边渐逝的云霞里。

      ……

      而此刻,凰镇东边的老宅,萧墨常年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破裂,他微微挑眉,眸带审视地望向眼前盈盈笑着的女子——携巨资进组、听闻背景极其雄厚的神秘女主角,女子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与幻境中陈青溪别无二异。

      “久仰!”女子浅笑,美目流转,向着萧墨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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