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恬的江北

　　下午，为了找几本旧书，我在家中闷热的阁楼里挪动着一个又一个箱子。挥汗如雨间一个转身，手肘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声刹时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一回头才发现是靠在角落里的吉他，蒙了点灰，看上去泛着些被束之高阁的落寞。不由地伸手去拨动琴弦，一下、两下。早已一年多没有练习，略陌生的触感勾起了我对那年盛夏的记忆。
　　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于音乐没有多少天赋与兴趣的人，所以心血来潮会去学吉他的原因我后来归结为是高考后突如其来的空虚与无聊以及某个早已在吉他上造诣非凡的闺蜜小D的怂恿。
　　学好一门乐器是件不容易的事，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竟在上吉他的第一课之前就会遇到难题—找教室。初来乍到琴行二楼，面对着一排相似的单个小阁间，而它们的大门或紧闭或虚掩着时，我心中不禁责怪楼下看门阿姨那句“老师就在楼上”的不负责任。
　　踌躇着是否要下楼问个清楚，某个干净清朗的声音就震动了耳鼓“同学，你找哪个老师？”抬头才发现楼梯口的沙发上竟一直坐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生。以我100度的近视眼模糊看上去，应该算是白净俊秀吧。那时的我却无暇再观察他的外貌，脑海中全是“老师姓什么”这个棘手问题。原谅我之前只见过那老师一次，听他的自我介绍也是心不在焉，隐约记得是个复杂少见的姓，可具体是什么此刻却死活记不起来了。情急之下只得脱口而出“那个男老师是长头发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旋即便笑着问我老师是不是姓滕。顿时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急忙点头。“他在最里边的教室。”令人愉悦舒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匆忙道了谢，便在他俊朗的笑容下快步走向教室，不想第一次上课便给老师落下迟到的不好印象。
　　母亲总是说我很多时候做事情三分钟热度，以往我还会不服气地顶上一两句嘴，但在上了几堂吉他课后，我也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了。初时对吉他强烈的好奇心及探索欲早已因为枯燥的曲子练习而消磨殆尽。一个月下来，我也愈发懒散且疏于弹奏，从开始时每天必弹变到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临近要去上课被检查就不会碰吉他。更可悲的是，我发现就算自己弹得断断续续、难以入耳，吉他老师也只会皱一下眉，轻描淡显地来一句“回家好好练呐。”，别无其他。于是我的懒惰愈演愈烈。没有动力怎么学得好呢？没有源自老师严厉的动力，更没有源自自己想学好的动力。
　　一个月的吉他课中，我也曾多次见过那个为我指路的男生。每次不是在教室里优雅熟练地弹唱曲目，就是指点一些入门小朋友。隐约从别人口中我得知他也算琴行的半个老师了，除了自己学，寒暑假还会帮着老师教些初级生。
　　可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幸抑或是不幸地成为那些初级生之一。所以当他抱着一把蓝色的木质吉他走进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的教室阁间时，我惊讶了。
　　“滕老师这个月有事，他让我帮你上课。”简洁明了的解释后，他顿了顿，“嗯，我叫江北，姓比滕好记多了，以后你可别记不起我名字。”我看见他的英俊笑容中明显透着一丝意味深远的狭促。想起之前指路的事，我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木木的回答“我是文恬。”说完又觉得自己多事了，他课前一定了解过了。
　　“好了，那文恬我们开始上课，今天学《散步》，我先给你弹一遍。”语气中俨然带了些老师该有的严肃，没有了刚才的玩味。他自然地在我身旁坐下，清新的音符声开始一个又一个连贯而顺畅地传入耳畔。
　　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他较一般人更为白皙干净且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着的鼻梁以及那长的让女生都嫉妒的睫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叫江北的男生，尽管之前我们不仅只有过一面之缘。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稔跳跃，盯着谱子的专注眼神平白给他年轻的脸上添了份沉稳。我想之前用俊秀形容他是对的了。这样的江北仿若从言情剧中走出的男主角，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至今仍能记起那个瞬间，仿佛时间静止那般，一种难以名状，叫做心动的情愫在心底漫开。暖暖地、缓缓地开始伴着他的琴声流淌过心中每个地方。不由自主地忆起刚刚他幽默的调侃，忆起初时他好心的指路，忆起多次偶遇时他弹琴的背影，一幕幕如放映着的青春电影那般在脑海中滑过。也许不能用心动来形容我彼时的心情了，爱慕更为合适。
　　原来喜欢真的可以是一瞬间的事。
　　一曲奏完，我却不敢如刚才那般直白的盯着他看，只好装着若有所思地低头玩吉他，唯恐他发现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只听得他说“我先给你弹一遍了，现在自己找音可以吗？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开始弹吧。”我点了点头，带着颗砰砰乱撞的心翻起了谱子。眼角的余光望见他坐上了一把离我远些的椅子，背对着我也拿起了吉他开始弹奏。
　　只有两个人的教室里回荡着他轻快优美的琴声时而夹杂着我奏出的不连贯的嘈杂单音。我从没像现在这般急于求成，像现在这般痛恨于自己手指按弦的迟缓，后悔于自己之前的懒散不愿勤练，自卑于那一个个从自己手中蹦出的难听音节。怎么我练出来的《散步》就这么刺耳呢？
　　徒生于爱慕的自卑感在那后半节课上一直萦绕心头。总会悄悄瞥上一眼江北，总会想他听到了自己如此不堪的弹奏会不会觉得我笨，也总会偷偷地祈祷着时间过得慢些。不过墙上的时钟指针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往前走。我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全是江北最后不乏认真的叮嘱“我刚才听下来你弹得不连贯啊，回家好好练，下次我要检查。”
　　从不知道青涩的爱慕也有一天会成为自己勤学苦练的动力。那个在一瞬间让我心动，在偶遇与交谈中让我喜欢的男生俨然在我漫漫吉他之路上起了一股推波助澜的神力。已不记得自己在那回家练习的一星期中弹过多少遍《散步》，唯一有印象的是我会听着买了不曾用过的节拍器在椅子上一练就是一下午，只为那一句“你弹得不连贯啊”；会开始在和闺蜜小D的聊天中谈及原本不可能出现的“吉他”二字，只为向她请教指法难题；也会拿着手机录下自己弹奏的曲子，一遍遍去听，只为找出还有哪里不合格……
　　诚然，我原本就是个含蓄内敛之人，有时说我害羞内向也不为过，断不会将心底的暗恋在对方于我毫无感觉的情况下变为明目张胆的爱慕。可我同样不愿在心仪之人面前难堪，同样想让他见识到我所谓的聪颖，即使很多时候苦练才是最大功臣。
　　手指上磨出的那一层薄茧终让我如愿换得他满意的帅气微笑以及那句“你一星期进步还挺快”的淡淡赞美。虽然在被检查时，我竟比考试还要紧张。感觉到他清澈又认真的目光不是落在我身上时，只觉心中慌张不知所措，差点按错了熟知的弦。那时因暗恋而诚惶诚恐的样子如今想来不禁令人莞尔。
　　在检查完我的练习情况后，他翻了翻书又合上，故意露出为难烦恼的表情对我说：“本来滕老师给我的任务是两节课教完《散步》，不过你一节课也练得差不多了，我如果接着往下教就要多出很多课了。”那种带着纠结又风趣的语气成功逗乐了我，也驱散了我面对他时的那份羞涩。抬头对上了他的温和笑容。
　　“我听说你是刚高考完是么？”许是见课程不紧，他开始和我聊起了天。我点了点头，心底里泛着一丝淡淡的喜悦。
　　“那你考了哪所大学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弹起一阵美妙旋律，眼神却看着我问。
　　“A大，你呢？在读大学么？”我们竟然这样熟稔地交谈起来，一贯沉默寡言的我也不由地享受起了这份宁静的对话。默默喜欢的人就这样坐在眼前以寒暄的语气与我交流着，心中除了喜悦，也溢满了温暖。
　　“A大，很不错的大学呀！”他眼中露出的惊羡让我的心为之雀跃了。这也算是在夸我吧！可顿了一会，他说：“我没参加高考，高三考了雅思，今年九月我要出国了。”
　　有那么一刻，他的话语犹如飓风般卷去我心中刚涌起的喜悦与温暖，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沉沉地笼罩在心头。我本就没有太多期待这份单纯的爱慕单恋会开花结果，却也发现在希望全被狠狠掐灭时自己也是难过忧伤的。他很快就要出国了呢！我愣愣地看着吉他，脑海中全是这个简单的消息。
　　后来的半节课，我似乎恍恍惚惚，隐约记得他又教了我一些和弦指法，好像赞了我的手指很长适合学吉他，最后又听得他让我回家勤练。
　　也许我们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一个让人心动、却始终够不着的人。尽管得知他下个月就要出国，就会与我毫无关联，我却无法立即将心中的那份暗恋分毫不剩地抽去。我欣赏着他，喜欢着他，却因着自己的理智使那份情感尽量不再如之前那般浓烈。我愉快而又忧伤地练着吉他，上着他的课。
　　大概是因为我在家里练得多，接下来的课上我们似乎总有余下来的时间在交谈，在玩笑，也愈加熟悉起来。
　　他说他很小就开始学乐器，会钢琴也会吉他。而我赞美他之余笑说自己毫无音乐细胞连歌都唱不准。他便真的仔细教我如何唱准音，一遍又一遍。
　　他说我考了A大真厉害，而自己高中时却成绩一般。我只能瞪大了眼睛，质疑他是否太过谦逊。因为他要去的那所国外大学算是举世闻名，又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他说那一次我记不起老师名字，只能描述老师外貌时的样子挺可爱的。我只能红着脸，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了我的真心话“那时我就觉得你蛮帅。”
　　他知不知道我那时的小心思呢？其实我至今也并不清楚。但我现在会庆幸当时的这份爱慕在还没有浓郁至花香扑鼻时已被我的理智给生生扼杀在花骨朵中了，徒留着一些残余的清香，只待时间去吹散。或许有人会说那是我不够喜欢江北的表现。的确，我想我的喜欢还没有上升到爱的程度，也所幸是这样的。因为他始终是要远飞，是要出国的。我不会去表白，一方面因为性格腼腆又怕被他拒绝，更多的因为就算他答应了我，又能如何？距离在感情还未成熟时往往是致命的。
　　仍记得他和我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在琴行的门口，他朝着我挥了挥手作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谢谢你一个月的的指导，拜拜。”望着他在人群中逐渐缩小的背影，我想我没说再见是对的，也许也不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了，不是吗？
　　后来因为大学中学业繁忙起来，我也渐渐放弃了吉他，离开了琴行。这个下午，当我再一次触碰吉他时，我忆起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男孩，也会平淡地想他现在过得如何。
　　那份逝去的暗恋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段从未开始便要结束的感情，不过是一个女孩在年轻时对一个男孩子的最初心动，不过是一场不曾捅破窗户纸的喜欢。可是它让我的那年八月变得难忘美好又忧伤。那时的懵懂在我的青春中弥足珍贵，只是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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