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平凡的城市
两个平凡的男人
两种平凡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无奈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安,陆连清 ┃ 配角:陶然,言丹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只能做朋友。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102   总书评数:14 当前被收藏数:25 文章积分:3,566,15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写得不好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697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友尽爱始

作者:云上君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全文


      陆连清与言安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关系有点复杂,言安是陆连清女友的弟弟的朋友。曾经的女友。

      毕业,陆连清选择了跟随女友到她家所在之地去打拼。他不想回家,也从未打算过回家,他家太小,太穷,真正是个牢笼,困在那里的人,心满意足地坐井观天,永不会有出头之日。

      是的,出头之日,这是陆连清的向往。无论在哪,他都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没有钱,所以在哪都没有区别,都不重要。女友家在离他故乡千里之外的另一个省的省会,不比北上广的繁荣,但已足够大,工作机会足够多,房价足够高。他跟着她,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世界,她是他的一切。

      然而他的一切离开了他。她向来是这样一个女子,做事雷厉风行,一旦决定,便不会回头。当初一个朋友就劝过他说,这个女孩不是你能驾驭的。他不听,他认为爱情不该是谁驾驭谁。

      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有句歌词这样唱,幸福没有捷径,只有经营。事业需要奋斗,爱情也需要奋斗。他奋斗了,他失败了。

      见到言安恰巧是陆连清去女友家吃饭那天,也就是见家长那天。匆匆的擦肩而过,言安没有留下来参与饭局的打算,倒像只是路过的,而陆连清没有留意到,在出门之前,言安多看了他一眼。

      陆连清正一心紧张,从踏进女友家门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羞愧,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重似一阵,脸上开始发烫,他只得心中默念,不能脸红,不能让人看出来。女友家宽敞,干净,整洁,地板清亮得能隐约映出倒影。一边是客厅,一边是餐厅,落地窗阳台,三房,50多寸的电视,空调,冰箱,还有许多他见过没见过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架琴——电子琴,足以让他讶然。这不过是许多中产阶级家中都会有的样子,但对陆连清来说是另一番天地。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女友的家。他的家与之比起来,立时相形见绌。以前在大学大家都住宿舍,没有这种对比。都说社会是残酷的,他体会到了。

      饭菜很丰盛,都是他家吃不起的大鱼大肉。他甚至连虾都没吃过。他不禁想,他们是每天都如此,还是为了他特意准备的?幸好,女友父母看着都挺友善,不像传说中的岳父岳母那样来势汹汹。直到饭吃到一半,未来岳父才温温吞吞地旁敲侧击:“小陆啊,现在在哪工作?”

      陆连清小心翼翼地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暂时……还没找到。”

      “哦,”岳父似是漫不经心应一声,“也不要紧,刚毕业的年轻人嘛,选择多的是,打算干哪一行?”

      “我不挑的,能先养活自己就好……”

      实际上关于陆连清的情况女友早与他们说过大概,但两老自诩阅人无数,一个男人值不值得托付终生必定逃不过他们的法眼。陆连清人情世故懂得不多,只是这一夜谈话之后,他觉得未来岳父岳母这称呼也许是要改了。

      女友不是个一味听从家里意见的乖乖女,她大体是抗争过的,陆连清想,是自己不争气。

      他不是个聪明的人,尽了力去学习也仅考了个中等分数,家里没钱也不愿意让他复读一年,只好将就选了个好歹是211工程的大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从未打算过在大学里谈恋爱,他有自知之明,他办助学贷款,申请各种奖学金助学金,利用所有假期去打工,四年来,他只问家里要了一次钱,那一次他真的撑不下去了。家里没多说什么,给他寄了300块。

      女友几乎是个交际花,追求者众,她不仅漂亮,而且独立,智慧,有思想,是以一般的男人难以被她看上。他们是在一个戏剧比赛里认识的,女友是演员,他是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其实他都忘记自己当时做了什么,让她留下了印象。看见再漂亮的姑娘,他都没有追求的心思,那不是他的世界。

      后来她竟主动来接触他,他有点意外,但与聪明的女孩子交朋友并非什么坏事,直至自然而然地发展到某个地步,别人调侃他“这是最励志的故事”,他才恍然大悟。

      在两人关系十分稳定之后,女友跟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对我好,而且你的好是不计回报的。”她烦透了那些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接近她的人,请她吃饭看电影,包接送,送礼物,所有事情仿佛都很体贴,然而只要她一表明他们不能发展为情侣关系,那些男人转头就去向别的女人献殷勤,根本不想在她身上再浪费一点金钱和时间。

      唯有陆连清,如此地与众不同。他自立自强,不靠家里人——不像那些花着家里的钱去泡妞还以此为豪的稚气男生,他家贫,他用的手机是还是按键式的,他的电脑是500块的二手货,开个网页能卡半天,他每天都要计算着吃多少钱的饭,但他从不埋怨,言行中总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乐观。他不玩网游,不看黄pian(她猜的),不用上课也不用打工之余,他就去图书馆。他对她好,他对每个人都不差,如女友所说,他为她做那么多,从未想过她会“以shen相许”。

      当然,还有一点,在一堆歪瓜裂枣里面,他长得还挺好看。

      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谈恋爱,但女友不在乎什么逛街吃饭看电影的浪漫,她需要一个配得起她的男人。

      他们都一同坚定地认为,没有面包,他们还有爱情。

      后来,毕业了,他才发现,没有面包的,只是他。

      他知道找工作难,没想到那么难,他的文凭没给他多少优势,甚至成为劣势,很多次已经到了终面,希望明明近在眼前,然而期待的电话从未响起。

      女友不断给他打气,也在无形中不断给他压力。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感到孤单,女友时常带他参与自己的活动,和家人的,亲戚的,朋友的。她希望他尽快地融入她的生活,与她无法分离。但他,却感到越来越紧迫的窒息感。人们没有明说,可是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控诉,斥责着他的无力与软弱。他开始想要逃离。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逃离?好不容易坚持到这里,为何他会想放弃?

      很快他就知道为何。强悍如女友,也顶不住亲友舆论的压力,终于摊开来说,语气中含着质疑。她也害怕了,她也怀疑了,而她想要的,只是他肯定的回答而已。

      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她在心中默念。

      可他听不到。正如她也听不到他心底某些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睁大眼看着面前的女友,像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的嘴张张合合,他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他最后一点防线被冲破了,不知是被她,还是被自己。

      “你说啊,你到底是把这里当成旅游地,玩玩就回去,还是真心要和我过一辈子?”

      他沉默了。

      她崩溃了。

      是的,只要他一句肯定的答复,她自此死心塌地和他一起奋斗,一起坚持。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给她这一份信心?

      她不知道何以这句话对她如此重要,但她一定要听到。

      她没有听到,于是她转身离去。

      那一刻他竟然有点如释重负。也许他是故意的,他有什么资格让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陪他去挣扎看不清的未来呢?她说他未来的计划里没有她,大概她真的说对了。

      又或者,所有似是而非的借口到最后都能归为一个原因——爱得不够深。

      他身上仅有的几千块早已山穷水尽,事已至此,更不愿接纳女友善意的援助,一个细雨纷飞的傍晚,他拎着行李袋,茫然无措中,走到了那个人的楼下。

      反应过来时,他都觉得可笑。算起来他和言安见不超过五次。至于为何知道他家地址,也实在是巧合。还是前一阵子的事,有一天正和女友在外,女友接了个电话就一脸慌张起来,原来她还在读高中的弟弟闹离家出走,家里人急得不行。他自然也帮忙找了,最后女友带着他冲到了言安家里,把他弟拽了回来。

      其中的因由陆连清一无所知,只隐约觉着女友一家都很不待见言安。后来更离谱的是,女友弟弟偷偷找陆连清让他帮忙联系言安,陆连清没多问,做了个顺水人情,和言安也就有了些来往,仅止于此。

      算起来,在这个地方,除了女友及她的亲友,他还称得上认识的,大概只有言安了。可那又如何?他们的关系可能连街上碰见都懒得打招呼,他凭什么厚着脸皮让人家收留他?

      他提着行李袋,站在楼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有谁在嘲笑他。上不上去?不上去,他就要露宿街头了。上去……又能和人家说什么?难道真的只能去买张车票回家?他的人生,竟到此就结束了么?

      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细雨一层又一层渐渐湿了发丝,湿了衣袂。深蓝渲染上城市灰暗的上空,各处的华灯争红斗艳地亮起。他轻轻叹了口气,做了决定,正要迈步往回走,迎面就撞上个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言安。

      陆连清一愣,琢磨该打招呼还是装作不认识走开,不想言安扫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你来了。”不等他反应,拽着他就开大门进去按电梯。

      后面一个人哧溜哧溜追了上来,是个男人……或者说男孩。他目光落在两人拉着的手上,又落在陆连清脸上,“他是谁?”

      “说你也不认识。”言安直直看着电梯楼层数的变化。

      “你——言安,你混蛋!”

      言安转头平静地看着他,“怎么,你要一起来么?”

      男孩气得双唇抖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转身拉开门砰地一摔,消失在夜幕里。

      陆连清尴尬地沉默着,片刻,言安松开了手。

      电梯在八楼停了下来,门徐徐往两边打开,“到了。”言安向他示意,“啊。”陆连清应了一声,跟他进了门。

      言安给陆连清倒杯热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去洗个热水澡吧,你这样子,明天就得感冒。”

      “啊……?”言安比想象中友善许多,这让陆连清有点措手不及。不,从以前的印象看,他本就是个友善的人。

      言安瞅了瞅他放在地上的袋子,“衣服应该带了吧。”

      陆连清不由窘迫。

      二十分钟后,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坐在客厅的言安面前放了台小巧的笔记本,食指啪嗒啪嗒地飞速输入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陆连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色衬衫被搭在肩上的毛巾沾了一些水印,发丝或贴在脸上,或翘在半空,脚上踏着言安家的拖鞋。他也看过来,目光正对上言安。

      言安怔了怔,收回目光,看向电脑屏幕,装着要留心什么信息,未几,又问道,“吃宵夜么,虽然我家只有泡面和饼干。”

      陆连清习惯性地客气回绝,“不用了。”说完才发现,自己确实连晚餐都没吃。

      言安已经往茶几下层翻找几下,掏出一包没开封过的递给陆连清,“给。我不爱吃饼干,不过这个牌子不错。”

      “啊……谢谢。”陆连清接过来,看到那包装上全是英文。

      “你们吵架了?”言安冷不防道。

      “啊……?”陆连清茫然抬头,好一会,才明白他言下所指,“你是说陶然?”

      陶然是陆连清女友,不,前女友的名字。

      “嗯,”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言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显然想起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那个泼妇。”

      “……”

      身旁人的沉默让言安反应过来,“抱歉,忘了她是你女朋友。”

      陆连清轻声道,“现在不是了。”

      “……哦。”言安应一声,不再多问,好像这样的故事早已令他见怪不怪。

      当夜陆连清很顺理成章地睡在了言安家的沙发上。言安租的是单身公寓,一房一厅,而对陆连清来说,这已足够理想了。两人大概都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言安工作忙起来能几天见不着面——他出去的时候陆连清还没睡醒,他回来的时候陆连清已经睡着了。作为一个独居男人,言安习惯在家里屯大量的干粮,这确是帮了陆连清不少忙。初时那段日子,与言安甚少机会见面也省了不少尴尬,毕竟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然时间长了,陆连清发现言安真切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向来见惯女友的较真、挑剔、纠结以及轻微的强迫症,但在言安这里,他什么都不需要顾忌,因为言安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这天恰逢周末,言安在家睡到自然醒,起床开门便看到陆连清在捣鼓早餐。

      “哟,早。”

      陆连清头也没抬,“坐着吧,准备可以开吃了。”

      “这手艺不错,”言安吃着火腿鸡蛋和水果沙拉啧啧感叹,“将来不愁嫁不出。”

      陆连清不理会他的调侃,笑意中带点自豪,“这个不算什么,我会做的料理多着呢。”

      “啊哈?都不做给我吃?”

      “来日方长,有机会的。”过了一会,陆连清想起什么,“说起来,那天你见到我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言安乐呵一笑,拿纸巾抹了嘴上的油,“干我这行的,见一次得记三年。”

      但是你,我可能会记一辈子。

      这句话,直到很后来,他都没说出口。

      “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银行的,客户经理。”

      “嗯……不懂。”

      “就是la客jie客的。”

      陆连清扑哧一笑,“这话说的。”

      “事实,”言安摊手,“陪笑,陪聊,陪喝,就差没陪shui了。”

      陆连清笑得更灿烂了,“你要是陪shui,估计得是师奶杀手。”

      “求别,”言安无奈叹口气,“师奶是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没有之一。”

      吃完早餐,陆连清正洗碗,言安再出房门时已换好衣服,倚在墙边看着陆连清背影,“先放着吧,我们出去。”

      陆连清回头,“去哪?”

      “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房一厅,70平米,布置着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家三口住也足够宽敞。中介在言安身旁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言安逛了一圈,回头问陆连清,“你觉得怎么样?”

      “我……?”陆连清禁不住疑惑,他心中有个猜想,只是不敢证实。

      “嗯,”言安点头,“我们换个地方住,现在那里太挤,不舒坦。”

      陆连清不知该说什么,这几个月以来他一分钱房租都没付过,连吃饭都是靠从几个同学那里借来的一千几百苟延残喘的。

      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没意见的话,就定下这里了。”言安没有在意他翻腾的心思,自顾与中介商谈去了。

      言安办事很利落,没两天就和房东签了合同。陆连清心里惴惴不安,觉着自己像个拖油瓶。

      自小以来,连每逢开学问家里要学费他都觉异常难堪,仿佛他又花了不该花的钱,又欠下一笔重债,又往自己脸上甩了一耳光。

      他很讨厌,真的很讨厌欠别人什么东西,讽刺的是,他一直在欠得更多。

      经济独立,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的追求。经济独立才能思想独立,才能主权独立,在那之前,他没有任何的发言权。他想,也许甚至连他那一份不合时宜的爱情都是错的,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得到什么。

      他只是想养活自己而已。

      有些事情总是不期而至,比如梦想的实现。一个星期后,陆连清冲回家,应该说是言安的家,门都没来得及关,看见言安的身影便恨不得扑上去,“我找到了!”

      言安看他一脸兴奋劲,不明所以道,“找到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我被聘用了!明天上班!”

      言安眼里也闪起了光,“恭喜。”

      当晚言安就拉着陆连清上街,到他常去的几家专卖店买了两套上班用的西服衬衫。女经理亲自出来接待,朝着两人意味深长地言笑晏晏,待陆连清入了试衣间,终忍不住拉着言安窃语,“这么快又勾搭上一个啊?还带上街来,挺认真啊。”

      言安白她一眼,“只是朋友,你别多话。”

      “好,我不多话,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还不懂?你继续装。”经理说完,陆连清就开门出来了,忙迎上去一番职业性的赞美。

      陆连清上班的企业是一家房产公司,据说越是繁华的城市,这个职业越是赚钱。陆连清从来不是社交型性格,少不得向言安学习许多东西。连着一个月每日下班言安都给陆连清补课,两人相处的时间竟比大多夫妻还多。

      工作上的事陆连清事无巨细都向言安报告,让他帮忙分析案情,唯有一件,他偷偷藏了起来。

      上班没几天,他就接到另一个电话,来自北京。那是一家国际大企业,两个月前的面试,他早以为没戏了,不曾想这通知姗姗来迟。工资待遇比目前的工作要好上许多,只一点,他要到另一个城市去赴任。

      电话这边,陆连清沉默了。

      直到那边询问他是否还在,陆连清才慢慢开口道,“抱歉,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对方愣了愣,礼貌地道谢,挂机。陆连清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心里有点无措。

      他知道他刚刚可能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言安失望的表情。

      拿到工资的那天,他珍重地把它们放在钱包里,不时地打开看看,又合上。这是他出社会后的第一桶金,很平常的数目,对他却弥足珍贵。晚上,他非要请言安吃饭,言安拗他不过,只得去了小区附近一家大排档。

      周围充斥着大老爷们的猜拳声,两人换上牛仔裤T恤拖鞋,在一片暗夜的狼藉中焕发着青春的气息。点完了菜,言安要了半打啤酒,“来,今晚我教你喝酒的技术。”

      陆连清脸上立刻显出抵抗,言安不管不顾撬开酒瓶就满上两个一次性塑料杯,“在职场上你的酒量可能决定着你能走多远。”

      这种话陆连清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低声嘀咕着,“一定要喝么。”

      言安嘿一声笑,“你看看哪个老板或领导不是大腹便便的?”

      陆连清神色认真,“可我不是非要当老板或领导啊。”

      言安顿了顿,“嗯,有道理。”说着将杯子推他面前,“不过你还是要喝。”

      陆连清瞧着啤酒正出神,言安夹一片烤鱼到他碗里,“喝酒第一原则,千万别空腹。先吃。”

      陆连清的酒量不是一般地差,即使不空腹的情况下。很快他脸上就一片绯红,最后站起来要离开时,看着已觉踉跄。

      不过陆连清还是觉得自己很清醒,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平衡。他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吐了出来。多是以往的事,也有涉及到陶然,其实与言安干系不大,听着倒无妨。

      陆连清认为自己没醉,却没想到上楼梯都要言安扶着,进了家门,第一时间往沙发上一倒,言安叹口气,进厨房冲了杯解酒茶出来,陆连清已经闭上双眸呼吸均匀了,T恤没拉好,露出腹部一截起伏的肚皮。

      言安只得把他搀进卧室。陆连清仰躺在床上,神色安然,毫无防备地面对着面前这个男人。言安觉得心底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腾升,于他而言,这无异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正看着一个喝醉了酒的xing感女人。不不,他不是随便的人,他不是只用下ban身思考的qin兽,这么想着他还是俯下身去,近在咫尺地端详那人的睡脸。

      言安手指拨开他刘海,更完整地露出那张清秀面容。言安从不否认他第一次就留意到陆连清了,不是对客户的那种留意,是对猎物的那种留意。

      他也纠结过很久,甚至想过去验证陆连清的想法。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到底是公开的秘密,还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想起陆连清那澄澈的目光。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地失去了所有试探的决心。算了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起身,为他轻轻拉好被子。毁掉一首好歌最好的方法是设为闹铃,毁掉一本好书最好的方法是划入考试范围,而毁掉一段友情最好的方法是发展为爱情。

      这是他所无法承受之重。

      陆连清陆续还了些同学的债,还了助学贷款,留下一些生活费,又挤出一些给家里寄了去,给言安的房租水电特意多了一些,以弥补他这几个月经济上对自己的照顾。不想第二日言安就将多出来的钱放在桌上,执意与他一人负担一半。陆连清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又有些内疚。他从不怨自己命苦,因为他觉得生命中已经遇到了许多好人。

      言安第一次夜不归宿——自两人一起生活以来。

      陆连清是无意中发现的,半夜起来上厕所,言安的房门开着,熄着灯,屋子里也没有他的踪迹。客厅时钟的指针静静停留在三点五分。

      他犹豫了一下,回去睡了。辗转反侧十分钟,又开灯坐了起来。

      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

      他只要确认一下就好。

      手机响起的时候,言安正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重复进出的动作,磁性的嗓音深情款款地唱起:“想你的夜,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这是很久以前别人给他设的铃声,他并非长情,只是懒得改。

      言安低低cao了一声,边继续着边伸手摸索床头桌上的手机。和许多职业一样,银行工作人员硬性要求24小时开机,不论什么时候,若在紧急情况下找不到你,后果自负。

      言安平时没少跟陆连清调侃,做这工作,什么时候有客户来了,屎拉到一半也得缩回去jie客。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他愣了,不自觉停了下来,歌声还在一路唱下去,“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让爱回到原点……”然后,戛然而止。

      不等言安回过神来,来电显示再次出现,歌手不厌其烦重复唱了起来。言安考虑片刻,手指一划,接通了。

      “喂?”

      那边顿了顿,“言安……?你……“陆连清本想问你在干嘛,但觉唐突,话到嘴边就改了,“没什么,我怕你有什么意外……打扰你了?。”

      “没事。”

      “……那,晚安。”

      “晚安。”

      躺在床上的男人耐心地看着他,等待他重又投入战斗,怎知等到的只是他放下电话立马就抽身而出。“怎么了?”男子皱眉问道。

      “抱歉,我得走了。”言安利落地套裤子穿衣服,眼角余光瞥见对方一si不挂的身体,一时只觉厌烦。

      “开什么玩笑?耍我?你老婆催你回家不成?”

      言安没有回答,在一叠声的质问中出门而去。他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当然没有义务解释太多。

      One time thing, as always.

      他要在酒吧gou搭一ye情的对象并不难,甚至只要他想,随时有小男生等着向他投huai送抱。曾经他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寻到了很多刺激,很多愉悦,很多慰藉。有一天他终于累了,对这个小江湖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这些东西他在职场上已经经历得够多,他不想隶属于任何圈子,他只想要平静。

      他的生活看起来一帆风顺,家里算是中产阶级,自来不愁温饱,小学一路读到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便做到如今,收入一年比一年高,兼且一表人才,每回给家里拉出去相亲,对方都没有不满意的,名副其实绩优股。大多时候他并不闷,心态也一直积极乐观,虽然像许多GAY一样他将自己的性取向瞒了家人朋友很多年,但这不至让他苦大仇深。实在不行,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最好再离婚,他只要负责赡养就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这是他的信条。

      可他觉得疲倦,时不时地。他不止一次地想突然人间蒸发,销声匿迹,跑到一个遥远的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做什么都好,只要不饿死。为什么一直没有实行?他说不清。因为舍不得这份工作?家人?朋友?因为这条路难以回头,代价太大?

      退而求其次,不能一走了之,短期出行也好。他想去旅行,去哪,好不好玩,他不在乎,只要是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就足够了。可是他走不开。严格来说,他是没有周末的。他一次又一次忍下这股逃离的冲动,无处发泄,于是唯有与陌生人zuo爱。

      久了没去那种地方,竟觉陌生。时常光顾的酒吧的服务员换了大半,新来的小伙不认识他,只礼貌地微笑,向他推荐新品,而不会像从前那样直接给他上他一向喝惯的深水炸弹。熟悉让人可怕,陌生也让人可怕。

      深水炸弹,这名字取得好。他喜欢烈酒,天蝎宫太温和,杀人于无形,让他想起女人。深水炸弹,让他可以快速从清醒进入迷醉,省去很多无谓的调情,直奔主题。

      耳边响起陆连清的声音之际,仿佛真的有一颗炸弹嗡一声沉在他心里。从声音蔓延到面容,身体……言安的世界里,突然全是他。

      他做不下去了。本来只是一具陌生的躯体,现在恍若也变成了陆连清。不,他忍受不了。自己那根肮脏的东西去亵渎他的身体么?他无法想象。

      半个多小时后他就到了家,轻轻地开门,关门,看一眼陆连清漆黑的房里。陆连清没合房门,感觉到响动,仍侧身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装睡以避免尴尬的会面。实际上,挂上电话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直骂自己傻逼,言安大半夜地在外面与他何干?若他真的是和情人在……自己岂不是很多管闲事?

      两人当无事发生,日子照常,忙起来依然三四天见不着面,不小心就会有种独居的错觉。难得清闲的周末,陆连清去参加公司组织的烧烤,言安也和朋友外出小聚。

      “喂,你多久没和人shang床了?”坐在言安对面的女人吸了一口果汁,一脸自然地问道。她年纪与言安不相上下,只看不太出来,不施粉黛,眉眼间满是朝气与调皮。

      言安正往咖啡里加糖,听了这话,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叹气,“你男朋友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嗯哼,看来是很久了,”女人揶揄地笑着,“要不要我送点打fei机的道具给你?”

      “你还好意思说?你个老chu女,什么时候让你男人破了你?”

      “没办法,”女人耸耸肩,“对他提不起胃口,要不你来给我开开胃?”

      “啊哈?你以为我真不敢?”

      “可惜啊,”女人婉然道,“你也是个好男人,可惜我生错性别了。”

      “放过我吧,谁裁你手里谁倒霉。”

      “说起来,”女人突然兴致勃勃道,“上回你带来的那个,没戏了?”

      “我说了只是朋友。”

      “真的?是直的就让给我吧。”

      “……”

      “嘿,就知道你舍不得。”

      “……”

      “你们一起都住了……”女人想了想,“半年?一年?干柴还没擦出烈火?”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嗯,”女人故作认真想了想,“男人在我眼里都是qin兽。”

      “……”

      “说真的啦,”女人凑近一点,神秘兮兮道,“你到底是怎么忍住把他压到桌上撕开他衣服的冲动的?”

      这句话后来萦绕在言安耳际许久许久。怎么忍住的?他怎么知道!

      他想zhan有他,早就想得他快疯了。他怕,他怕他身体里潜藏的野兽哪一天真的会冲破囚笼,那样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他躲不开幻想,只能躲开现实。工作忙点,再忙点,他从未如此投入地加班,业绩蒸蒸日上,只是他根本不关心。

      又一年春去冬来。这里的冬天比陆连清家乡要冷许多。而今天突然降温,作为一个外乡人,他终究不甚习惯,乃至猝不及防。祸不单行,他回到家门口才发现忘带钥匙。风衣略显单薄,他站在门前,寒意从脚板底慢慢往上渗透,让他瑟瑟发抖。

      看了看手表,六点半。言安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陆连清这么想着。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时间看似缓慢地悄悄流淌着。陆连清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即将点下言安的名字时,又顿住了。算了。都已经等这么久了,不在乎再等一会。

      言安风风火火地边低头看手机边从电梯里出来,待看清家门口有个人时吓了一跳,“陆连清……?你在这干嘛?”

      陆连清讪讪笑了笑,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一团白雾,“我,我忘带钥匙了。”

      言安皱起眉头,“怎么不打我电话?等多久了?”

      陆连清揉揉鼻子,“没,怕你忙……”

      这小心翼翼的几个字让言安心里猛地一揪。他扔下公文包,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走上前便一把将陆连清搂在怀里,“我不忙。”

      “……嗯。”

      “暖么。”

      “嗯。”

      忙,忙忙忙,忙得什么都忘记了。他是多久没有和面前这个人好好说过话,多久没认真端详过他了?

      第二天陆连清就吸起了鼻子,坚持着去上了两天班,感冒加重,被言安逼着请了假,才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天。言安下了班就风急火燎赶回来,买了药,买了粥,陆连清脸上身上都一阵发烫,量了体温,低烧。

      “蠢货,谁让你逞强。”言安看他喝着白粥,嘴上毫不留情。

      “再睡一天就好了吧。”陆连清却不得不承认,好久没休息得这么舒坦了。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言安不明,“我有什么事?”

      “你前些日子都没怎么搭理我,我还以为我什么地方惹你讨厌了……”

      “……”

      陆连清看着他,认真道,“我这人比较迟钝,你要是有什么不满的,一定要明白告诉我。”

      言安心里抑制不住地一阵心疼,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我怎么会讨厌你?——这句话出口却成了“前阵子工作比较难应付”。

      “明天我自己躺着就行,药我会吃的,你上班忙就别赶回来了……”陆连清低声地娓娓说着,言安没怎么听进去,下意识抬手拨开他刘海,摸上他额头。

      陆连清愣了愣,对上言安双眸,许久,才开口,“真没发烧。”

      言安开始不那么忙了。他会特意将周末空出来,早上起来看陆连清做早餐的背影,偶尔两人去附近的公园闲逛,童心大发一起吃冰激凌,陆连清嘴角沾上巧克力屑,言安顺手就给他擦去。晚上买一堆啤酒花生薯片看球赛看电影或者联机玩游戏,两天哗一下就过去了,然后又是周一到周五,周而复始。

      陆连清打趣,“该知足了,情侣都没我们见面时间多。”

      言安思索一会,“我要考虑一下投奔别人的怀抱。”

      “移情别恋?”陆连清伸手过去就挠他腰,“好啊,你个负心汉,亏我还有了你的孩子……”

      言安忙不迭往后躲,他有个很不霸气的属性,就是怕痒。尤其是腰部,如果他开车的时候别人突然搂他腰,得出车祸。沙发上空间不大,很快就无路可退,陆连清一脸得逞地笑,索性半坐半趴在他身上使劲挠。

      言安快要笑岔气,不断求饶,“别……不是,真的,快住手……”有个问题,可比挠痒痒要严重。

      陆连清突然僵住了动作,他也发现了那个问题。身下明显感觉到有东西硬了起来,作为男人,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沉默,尴尬的沉默。陆连清回神,终于退开,不敢再看他一眼,胡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过去。

      他们也有不快的时候,很少,很朦胧,从不明说,但确实有。言安从来不是喜欢与人争执的人,他最愤怒的表现,是冷眼相待,甚至自此陌路。在你面前总是温情脉脉,可是你绝预料不到他哪天会毫无征兆地离你而去。陆连清很难与人起争执,家里六个兄弟姐妹,他早习惯将所有委屈憋在心里。穷人家的孩子,更能吃苦耐劳,也许这是事实。

      转眼言安就要奔三了,他比陆连清大了五年,只不过两人看起来说是同龄也不为过,本来处于20到30岁之间的男人,可显老,可显嫩,与实际年纪干系不大。陆连清与陶然分手后就单身至今,山高皇帝远,家里人也管不着。可言安不是。

      陆连清开门的时候,对方很讶异,他也很讶异。是个没见过的女人。女人往里张望了下,试探问道,“言安是住这?”

      陆连清点点头,“你找他?他早上就出去了。”

      “哦。”女人应道,又问,“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没有。”陆连清简洁说完,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他才想起什么,“你可以打他电话问问……或者要不要进来坐坐?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是他姐姐。他没跟你说过我?”言丹——言安的姐姐捧着陆连清给倒的热茶喝了一小口,四顾打量屋内。

      陆连清摇摇头,“他很少说家里的事。”

      “这样。”言丹目光落回陆连清身上,“你怎么称呼?”

      “我叫陆连清。”

      “没听言安说过他有室友呢。那孩子,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家里人的话也很少听,自小考初中、高中都自己决定的,选文理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们,到填高考志愿,我好歹比他有经验,给他说了半天,他一转身就我行我素去了……”言丹约莫三十多岁,猜想得出大概正到了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的阶段,倒给陆连清省了很多找话题的功夫,他只管听着——那是言安不为他所知的过去。

      “不过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念着我们的。我作为姐姐,没提携他多少,这些年倒让他累了不少心。爸妈有个头疼耳热,他隔天就飞回来了,以后没啥大事都不敢让他知道……”听得出言丹字里行间满是为这个弟弟所感到的自豪,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年妈妈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最放不下的就是言安的终身大事,都说男人要成家立业,他业是立了,可家还没成,这怎么得了……”

      言丹始终没等到言安,但说是说够了,离开的时候,一脸心满意足的畅快。

      陆连清跟言安提了这事,他只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一段时间后,某天两人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照例到小区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言安盯着陆连清低着头认真咀嚼的样子许久,突然道,“陆连清。”

      “嗯?”陆连清抬脸,鼓着腮帮子。

      “我们去旅行吧。”

      “啊?”陆连清愣了愣,吞下嘴里的食物,“什么时候?”

      “明天。”

      翌日清晨他们就坐在了飞往海南的航班上。陆连清其实从来不是一个能够说走就走的人,他这辈子活得顾虑太多,乡下年迈的父母,已经出嫁的大姐和外出打工的二姐,正在求学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姐二姐没有上大学的机会,因为她们是女孩子,父母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了陆连清身上,全家人翘首以盼他出人头地衣锦还乡——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压力重大,责任重大。太多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包括去几天就会花掉一个月生活费的旅行。

      可他去了,毫不犹豫地。这辈子第一次,他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也是第一次,他不是独自一人。

      阳光,海岸,沙滩。陆连清曾在电视上、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大海,终于真切地展现在眼前。明媚,湛蓝,深邃,延展至无限的远方。住在这里的人,是否也会年复一年地思考一个问题:海的那边是什么?面对这副景象,一定会有想要出海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吧。

      言安和陆连清都是旱鸭子,却无法阻止他们义无反顾地去玩海上摩托艇。言安将油门加到最大,摩托艇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极速前进,及至凌空飘起,像是跳跃在海面上。陆连清紧紧搂着言安的腰,此刻,两人都忘了言安怕痒。

      陆连清也开了一趟,换言安在后面搂住他。陆连清没什么驾驶的经验,言安在他耳边一直轻声怂恿着,“速度快点,不要熄火,不要慢下来,右转……”陆连清也一狠心扭尽油门,两人霎时连同坐骑一起飘飞在茫茫大海上,他们会心地一同笑了。这才是真正的速度与激情,是陆地上的任何四轮都无可比拟的。

      两人早已习惯同居,只未曾同床共枕过。开房是言安全权负责的,陆连清如好奇宝宝般仍在外闲逛,前台的女服务员职业而礼貌地询问言安是要双人间还是大床房,言安考虑了两秒,“大床房。”

      酒店的设置很有意思,浴室正在床的旁边,中间以一道透明的玻璃隔着,在浴室这一面有一块布帘,当然,可拉可不拉。以前开房言安也碰到过这种类型的,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一直以为是一种特为情侣设计的情调,直到有一天他那位在商场当经理的女性闺蜜一句话毁灭了他的小清新:“那是防止跟陌生人kai房时对方趁着你洗澡偷东西。”

      陆连清先去洗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布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房间里暧昧的暖黄灯光,一切情景,似曾相识。言安别过脸去,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电视里演的什么,他却不知道。

      “我洗好了。”

      言安不自觉地回头,对上陆连清双眸。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衬衫,贴在脸上的发丝,一切恍若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以为绝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的那个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

      他几乎有种错觉——他甚至央求着这种错觉——他们的故事,还没开始。

      陆连清可说筋疲力尽,但过于兴奋导致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喂,言安。”

      “嗯。”

      “当初你为什么会收留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陆连清顿了顿,“听说你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其实说不上独来独往,他只是有些时候极度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比如自己的屋子,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的时间。他讨厌与别人分享这些。

      而凡事都有例外。

      “看你可怜呗,那时候傻愣愣地站在我家楼下像只被抛弃的老鼠。”

      “为啥是老鼠?”

      言安想了想,“因为是黑发吧。你纠结这个干嘛?”

      “你意思是说——你是Tom?”

      Tom and Jack,猫和老鼠,永恒的经典,永恒的回忆。

      “哈?”言安不由好笑,“你能欺负我?”

      陆连清不语,冷不防就伸手过去重重一捏他的腰。

      言安差点掉下床去,“别乱来,不然后果自负。”

      他声音很低,陆连清突然乖乖地止住动作,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他们没有教闹钟,早上,在阳光满屋中睁开眼时言安甚至没有去看时间,陆连清不知何时把脸转了回来,面向着他,呼吸沉静,面容安详,睫毛随着身体的微微起伏而颤动,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不自禁地洋溢着幸福。言安蹑手蹑脚地坐起来,靠着床头,感受这宁静的时刻。有谁说过,想和一个人一起睡觉跟想和一个人一起醒来是不一样的,原来,是真的。

      他看起来是那么满足,言安不忍打搅。他想,身边的这个人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吧,不管他梦中是什么,有没有他,也许都不重要。他可以在梦中过着他想要的生活,而这可怖的世界里的惊涛骇浪、狂风暴雨,由他独自去承受。

      或者,反过来,自己是睡着的那一个,什么都好,最残忍的,是共同去面对现实的无奈。这种无力感太沉重,太悲哀,让他瞬间丧失所有坚持的勇气。

      他想起昨夜陆连清的问题。他第一次在他家过夜时,他并没有睡好,半夜偷偷地起来,看到陆连清努力地将身子缩在沙发里,微微蜷缩着,他觉得,他无法对这个人置之不理。

      他想起在他疯狂加班的那一段日子,他破天荒地写了一条微博,“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只能做朋友。”他知道陆连清也看得到。

      他想起很多。他想起他多么希望坐飞机的时候出事故,或开摩托艇的时候翻船,这样他就有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理由结束他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在一个最为恰当的地方。他并不丧心病狂,他乐观,积极,向上,热爱生活,他绝不会轻生,是的,也许吧,但这些都无法阻止他的想法。

      怎么样都行,让结局留在一个足够令人缅怀的节点。他只求它不要若无其事地继续,温情地嘲笑世人徒劳无功的挣扎和不切实际的梦想。

      世间有三种悲剧。一种是天灾,一种是人祸,一种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天灾是自然的力量,如《2012》,震撼人心荡气回肠,人祸是所有通俗不通俗的故事里的反派,如《还珠格格》里的皇后和容嬷嬷,不可避免的悲剧,则是没有上天的力量摧毁你,也没有坏人来阻挠你,但你仍无能为力地看着悲剧一步步接近。每个人都在坚守自己的位置,遵循自己的原则,也正因此,我们明白了这种悲剧的与生俱来。

      生活就是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他们回到家,恍如隔世。实际上那不是家,只是他们租的房子。可言安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像家的地方了。

      不久,言安就跟陆连清说他要搬出去了。他说得很平淡,像在讨论今晚吃拉面还是炒饭。

      陆连清心里一揪,疼,生疼。他努力地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情绪,“什么时候走?”

      “下周末。”

      “这么急?房子找好了?”

      “嗯。”

      “……哦。”

      两人都没有了言语,之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沉默,陆连清感到,那次旅行回来之后,什么东西变了。

      半个月后的那天,陆连清一早起来就看到言安在收拾东西,是了,他差点忘了,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陆连清在心里重复这几个字,看着言安在房间里动作缓慢地往包里塞东西,他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要我帮忙么?”

      “不用。”言安答得很简短,他要带的东西不多,几乎都是证件和几件常穿的衣服,“剩下的东西,随你处置吧。”

      “……嗯。”

      “我给房东汇了六个月的房租,你应该够时间再找个地方了。”

      “嗯。”

      言安拉上行李袋的拉链,清晰的刷一声在屋子里异常刺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陆连清,嘴巴动了动,却再说不出话。

      他走过去,沉默着迎面经过陆连清身旁,往门口的方向。

      陆连清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像要看出点什么来,言安扭动门把手,拉开,右脚踏了出去,左脚也踏了出去,一切都像慢动作的镜头,缓缓地播放,仿佛要深深地印在谁的脑海里,在多年后再度回味。

      别走。有个声音在陆连清心里响起,很轻,很微弱,但不容忽视。别走。陆连清跟在言安身后,几乎要伸手抓住些什么,言安突然回头,一瞬间甚至让陆连清以为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怔怔地看着他,言安却再无任何言语,利落地,熟练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就这样,没有再见,没有告别,一堵不能再熟悉的门,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陆连清迟到的手指触摸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不到温度、呼吸与心跳的冰冷的门板,久久地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此刻言安在门的另一边,也倚着这同一扇门,无声无息。

      也许,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突如其来地作出决定,再度打开这扇门,也许,也许罢,就会是另一个世界。但是他们没有。两个巧合,造就一个必然。

      陆连清再见到言安的时候,是在他的婚礼上。陆连清坐在一堆不认识的人中间,目光只好扎根在言安身上。言安终于看见了他,眸中一丝惊讶一闪而过,他没预料到他会来。

      陆连清也没预料到。他正在努力地习惯没有言安的周末,看着天花板发呆,敲门声响起,他心里一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跳起来跑去开门。然而不是那个人,是那个人的未婚妻。

      “你是言安的朋友吧……”女人张口就是连续不断的一堆话,陆连清没听进去多少,只讷讷地接过那张红色请柬,“到时候一定要来啊。”女人照例以这句结尾,陆连清“啊”了一声。

      婚礼在言安家乡举行,一个二线的繁华城市。陆连清请了假,独自坐了火车,奔赴千里。

      言安敬酒敬得很豪爽,无论啤的白的抑或掺杂酱油辣椒的二话不说一干到底,连着新娘的也一并抢了过去。大家都调侃他如此爱惜新娘,新娘在一旁跟着,一脸幸福的娇羞。

      终究是躲进了厕所狂吐。陆连清趁着没人注意跟了过去——其实根本也不会有人注意他。光亮如新的洗手间里,只有言安一人,凝视着镜子里自己满是水珠的脸。

      “你……还好吧?”陆连清试探着开口。

      言安转头看向他,那张早已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里的面孔,此刻正带着难以言说的忧心。他很担心他目光里的那个人吧。他在担心谁?我?

      言安低低地笑了起来,“呵,我很好,我当然很好……再好不过了。”

      “……你醉了,别喝了,回去休息吧。”陆连清走上前去,想要去扶他。

      “回去?”言安直直看进陆连清眼里,“回哪里?”他突然反手抓住陆连清手腕,“你来这里干嘛?来看我笑话?”

      “我没有……”陆连清皱了皱眉,他从未见过言安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陆连清,你装什么正直、装什么清高,两年,两年了——”言安步步逼近着将他抵着墙壁,满腔酒气喷在陆连清脸上,“你一直在我面前明知故犯……咬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没错,你赢了,你一开始就赢了,哈……”

      这些话字句戳进他心里,陆连清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很难受。“言安……”他轻声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一直都很清醒。”是的,他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只是无法控制——这一切都是陆连清自找的,他如此想着,捏起陆连清下巴就堵上双唇。

      陆连清呆了,忘了反抗。言安得寸进尺地肆意qin占他的气息,唇腔间唾沫黏连,口she交chan,ru湿的声音伴着隐秘的shen吟弥漫在空气里,直至陆连清反应过来将他推开。

      那一刻,陆连清的表情如一柄尖锋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言安心底。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陆连清想要解释,但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都没留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女人,那是唯一一个知道言安秘密的朋友。女人踏着高跟鞋哒哒哒冲过去抱住言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慰被欺负的弟弟,“你先走吧。”

      陆连清知道她是对自己说,他觉得很无力,一种让人无处发泄的无力,让人几近疯狂的无力,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幸福的人有各自的幸福,不幸的人都有相似的不幸。那一刻,陆连清觉得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而他,恰是当年质疑自己的女友。

      是不是那时也好,这时也罢,只要再多一点点勇气坚持下去,就会是另一个故事?

      他无法验证,因为人生只有一次。

      “够了,够了……”女人没有去听陆连清离开的脚步声,只在言安耳边轻声道,“都过去了……”

      那一夜,言安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没再联系过。陆连清不知道他该惋惜的,是友谊的结束,还是别的什么。有一天,公司两个同事在打闹,“友尽!”A君咬牙切齿地宣称。

      “爱始呀?”B君嬉皮笑脸道。

      陆连清抬起头来,“什么?”

      “友尽的下一句是爱始啊,你不知道?”

      陆连清没有回答,望着窗外出神,良久,良久。

      (完)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849236/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