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之以木桃

　　广陵萧氏在未问鼎天下时，只是广陵的一户乡绅，跟着起义军一路北上，最终登上了皇帝宝座。

　　萧氏家族势微，因此士族从不将皇室放在眼中，太宗恨极，却因朝中无人可用不得不向士族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因萧氏先祖世代长眠于广陵，为免惊扰先祖亡灵，因此萧氏皇陵便建于广陵，先皇后仙逝，尸骨由太子护送迁往广陵，并于广陵守孝三月。　　　

　　广陵比邻范阳，脚程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因此那日卢阳耀与苏京琼一行人在道观分行后便转道去了广陵。

　　卢家与候府与将军府皆是姻亲，如今恰逢卢家太夫人做寿，卢家来人送拜帖又借机表忠，且不论卢家隐隐有压制卢家本家的势头，而萧承之手中无人可用，也没有士族依附于他，将军府与候府结亲，坏了庆元帝的打算，现今卢家来人，卢家太夫人做寿，来往无不是士族子弟，正是他招揽依附卢家本家的邹氏一族与范氏一族的好时机。

　　只消他捧卢家上位，范阳便被他收复于掌中。

　　因此萧承之得知卢家来意，与他的打算一拍即合，只做出略作思索的模样便点头应了。

　　卢阳耀带回的消息令卢三爷大喜，却也并不意外，卢家虽距京都甚远，但宫中的风向知道的却不少。

　　自先皇后仙逝，宫中房贵妃独大，朝堂中房氏一族也稳压高氏一族，二皇子的呼声隐隐有盖过太子的迹象，请庆元帝立房贵妃为新后的折子也越堆越高，不得已太子以退为进自请离京为先皇后守孝。

　　太子孝心可嘉，庆元帝允他在广陵为先皇后守孝三月，又忆及与先皇后少年夫妻却不能相扶到老，心中戚戚不知所诉，而高氏女郎蕙质兰心，有先皇后贤德之风，甚感安慰，特赐玉如意一对摆放闺阁。

　　而玉如意向来摆放在帝后、妃嫔的寝殿中，寓意颐神养性，兆示吉安。
　　高氏女郎要入宫了。

　　太子如今虽看着失势，比起二皇子却好太多，朝堂上为房贵妃造势为二皇子造势，闹的沸沸扬扬好一段时间，皇帝却紧紧不松口不退让，除了空闹了一场戏以外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太子，虽然去了广陵远离京都，天下人却没有不夸太子仁孝的，再加上皇帝似是似非的赐了玉如意给高氏女郎，还言道有先皇后贤德之风，显而易见是恼了房贵妃步步紧逼。

　　苏京琼心中早就知晓高茵茵会入宫，因此当她们在前往范阳的路上，听酒楼里的人都在谈论庆元帝赐玉如意给高氏女到底是不是要抬她入宫时，她一点也不惊诧。

　　但是苏京琼却想不到卢家太夫人做寿太子也会前来，也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她的脑子里全是明日的游玩，范阳的风景，以及陆之垚提醒她的报答。

　　而此时她与陆之垚同坐，卢家兄弟姐妹众多，即使露天而食，草席交错围成了一个圆圈，卢阳谷带着大家来的谷物轩也是坐满了人。

　　陆五娘虽与陆之垚闹了小性子，却不敢拔腿回客院在卢家姐妹中丢了侯府的脸面，因此她坐在苏京琼旁边，与陆之垚隔开。

　　侍女拎着食盒，菜式一道道的摆在了众人面前，苏京琼与陆五娘皆是第一次与这么多人露天而食，且没有长辈在场，氛围很是轻快，没一会儿谷物轩便热闹了起来。

　　苏京琼手中捧了一杯果酒，陆之垚心里记挂着她上一次醉酒，不敢让她多喝，见她喝了两杯便将她的酒杯收了起来不再给她。

　　“小酌怡情。”

　　陆五娘嘀咕了一声：“大饮伤身。”

　　苏京琼耳尖的听了个清楚，果然陆之垚下一句又补充道：“大饮伤身。”

　　“如今你是长身体的年纪，本便应该少碰这杯中之物。”

　　苏京琼撇了一眼陆五娘，她的酒杯里还有大半杯果酒，显然是防着陆之垚说她的。

　　苏京琼郁闷的点了点头。

　　卢阳曜出了卢三爷的院子，身边的侍童便凑上前来说家中的表亲都到齐了，现在在谷物轩里露天而食。

　　卢阳曜挑了挑眉：“京都的两位表妹也在？”

　　侍童点了点头，他是跟着卢阳曜一同回来的，在卢阳曜被卢三爷叫去了书房，他便去找人打听了近日府里可发生了什么。

　　“陆家的那位郎君似乎与二郎君相处甚好。”

　　卢阳曜脚步一转，往谷物轩走去：“他们两人臭味相投，自然相处甚好，你别跟着我了，你去母亲院子里说上一声，令她让张家挑几个干净的女郎送来服侍太子，此事莫要声张，让她连父亲也不要多说。”

　　侍童点了点脑袋：“奴才晓得了。”

　　卢家也有庶女，可若是送去服侍太子未免有糟践侮辱之意，可是卢家嫡女除了两个已经有婚约的妹妹，其他两个若是要送去服侍太子，也该是长辈吩咐，更何况卢家如今内乱的很，便是他提议两个妹妹送去服侍太子，日后得了脸面也是向着卢阳谷与卢阳利，倒不如外祖家一心向着他，只要张家女郎在太子面前得了脸，他便也是与太子搭上线了。

　　卢阳曜一路往谷物轩走去，一路上奴仆见了他皆面露惊色，他随手打发了一个去茛芜院告罪，说他是回院子里换衣服，路过谷物轩时听见院子里热闹非凡，便去凑热闹了，一会儿定亲自过去认罚。

　　他刚到院子门口便被卢蓁宁看到了，她与卢阳曜一母同胞，向来与他同心，此时见哥哥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站起了身迎了过去：“哥哥回来了，可用了膳食？”

　　卢蓁宁与卢蓁禾同岁，同一年定亲，可卢蓁禾的母亲出自士族郑家，而卢蓁宁与他乃是张氏所出，张氏出自乡绅，因着这一层，太夫人特别偏爱郑氏所出子女，二人同岁，也同是出自长房子孙，可是所定姻亲却截然相反。

　　卢蓁禾定的是京都赵家，这是联姻，赵家次女如今是国公府高家的当家夫人，所出女郎也即将入宫为后，而卢蓁宁定的却是范阳乡绅，却是用来敛财。

　　卢阳曜的目光扫过席地而坐的众人，卢蓁宁一起身众人便发现了卢阳曜，此时都静了下来看他，卢大郎与卢四郎皆是郑氏所出，只是卢大郎去了定山，如今还未回来，因此谷物轩里只有卢二郎与卢三郎卢四郎这三兄弟带着几个堂兄弟与表兄弟，领头的也是卢二郎。

　　卢阳谷觉得卢阳曜不走正道，喜好剑走偏锋，卢阳曜觉得卢阳谷假仁假义心机深沉，二人从来不曾亲近过，卢三郎卢阳利与卢阳谷一母同胞，向来向着自己亲哥哥，此番也是一样，卢阳谷见卢阳曜往这边走来也只是起了身，敷衍的问候了一句：“五郎，一路辛苦。”

　　“五郎辛苦。”

　　卢阳曜挑眉回视：“算不得辛苦。”

　　奴仆连忙为他添了一个垫子，卢阳曜面带笑意看向苏京琼关怀道：“听说两位表妹昨日到的卢家，一夜休整下来可有不习惯的或是不舒坦的地方？”

　　陆五娘比苏京琼年长，因此长辈或是表兄表姐问话一般都是她起身回的，因着她与陆之垚吵了一架还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有些颓靡，因此此时听了卢阳曜的关切问候，陆五娘只摇了摇头，兴致不高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卢阳曜的目光扫过苏京琼，他先前还有些惋惜错失良机，令陆之垚捷足先登，定下了将军府这门亲事，现在得了太子的应允，再见苏京琼便没有了不甘之意。

　　将军府势大，只能助他一时，可他若是攀上了太子，日后太子封基，他有了从龙之功，焉愁富贵？

　　他这样想着，再看陆之垚便带了几分轻蔑之色，寒族子弟与他有和可比之处？

　　陆之垚沉了沉眼眸，面上却神色如常，他虽然不知道卢阳曜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但是想到广陵的太子，也猜测出了几分缘由。

　　太子虽尚未及冠，身侧却有门客谋士，范阳与广陵比邻，还有卢氏一族，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想着，陆之垚眉眼间便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对卢阳曜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他也算是看透了几分，若是卢家能安安分分的为太子做事说不得日后族中还能出几个能臣，若是以美·色·诱·之，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饭毕，苏京琼有些犯困，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前一晚没睡好，中午又饮了两杯果酒，吃饱喝足后困意上头，脸上便带了几分出来。

　　前院门房领了小厮过来说这个人是来找陆家七郎君的，陆之垚低头看了眼苏京琼与陆五娘，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边好奇的看着他，陆之垚交代了几句令她们不要贪杯，偷吃果酒，便匆匆带着那个门房领来的小厮离开了。

　　陆之垚一走，苏京琼便拽了下陆五娘：“表姐，我们也走吧？我有些困倦。”

　　陆五娘也有些乏了，她点了点头，苏京琼便拉着她去找卢蓁禾。

　　卢蓁禾许是不擅饮酒，只喝了一小杯便红了脸，此时手里扬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为自己扇风，听苏京琼说想回客院午憩，便有些歉意地看着苏京琼与陆五娘道：“是我安排不周。”

　　原是安排午膳后一起去游湖的，此时苏京琼与陆五娘想回去休息，卢蓁禾便令侍女带路送她们回客院，她还要留下招呼其他表姐妹。

　　一路上陆五娘轻轻的打了个哈气，“卢家大表姐人真好，温柔又体贴。”

　　苏京琼跟着点了点头，她想了想，今日在场的众位表姐人都很好，补充道：“其他几位表姐人也很好。”

　　两人回了客院褪了衣裳，临睡前苏京琼想起了那首没写出来的诗句，她叹了口气：“亏大发了。”

　　陆五娘侧身对着她，有些好奇：“什么亏大发了？”

　　苏京琼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比较好，便支吾了两声：“嗳，总归就是亏了，好困啊表姐，快些睡吧。”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陆五娘，陆五娘觉得有些无趣，便翻过身来面朝上没一会儿便入睡了。

　　苏京琼却想着陆之垚找她要的报答，可他又没说要的什么作为报答。

　　她躺了一会却全无睡意，便悄悄爬了起来下了床榻，彩衣听见动静便进来看，见苏京琼刚躺下没多久便起了身，有些奇怪道：“娘子怎么了？”

　　苏京琼坐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她嘘了一声小声道：“表姐已经睡了，我睡不着总想翻身，怕吵着她便起了。”

　　彩衣无奈便将衣裳拿了过来替她穿上。

　　一主一仆出了内室，彩云去端了碗牛乳过来，又将路上买的小食分别装了一些放在盘子里，送到了苏京琼的手边。

　　“姨母可回来了？”

　　彩云摇了摇头：“应还在茛芜院吧？总之客院里没有看到宝庆姑姑呢。”

　　宝庆向来在大卢氏身边伺候，她不在，大卢氏便定是不在的。

　　苏京琼无聊的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牛乳，碧绿的玉碗衬得牛乳雪白，浓郁的奶香味扑面而来，卢家这些年敛财怕不都是用在了吃喝上了吧？

　　就连盛着牛乳的碗都是玉做的，真是奢靡。

　　彩云见她一直搅着牛乳却并不食用，多嘴道：“娘子，再搅便要凉了，凉了便有膻腥味了。”

　　苏京琼刚吃完了午膳，本便没有胃口，她放下了勺子，将碗推开：“不想喝，你去将路上买的话本子拿来，这会子有空，正好拿来看一看。”

　　彩云只好将牛乳端下去，去将路上买的话本子找来。

　　陆五娘睡了一会便被顾芝唤了起来，唯恐她睡多了，晚间睡不着。

　　两人一块儿洗漱好了，便去茛芜院去找大卢氏，彩衣去打听了一番说大卢氏在老夫人的杏林院，两个小姑娘便转道去杏林院。

　　一路走过重重角门，好在有带路的侍女，不至于走错了院子，两个小姑娘刚到杏林院便被侍女簇拥了进去。

　　“老夫人，两位表小姐过来了。”

　　王氏扭头笑眯眯的招呼两个小姑娘过来坐。

　　她坐在胡床正中央，双腿盘踞，一身绛紫色衫裙，半花白的发丝簪着华胜，眉毛用炭笔画的细长，气势逼人。

　　她两侧露出了很大的地方，大卢氏坐在下首，郑氏与陈氏不在，只有二房的张氏坐在大卢氏身边，笑意吟吟。

　　她见两个小姑娘俏生生的走过来张口便夸：“瞧瞧，这样的仪态哪家女郎能比得上，都说女儿肖似母亲，在老夫人这里便可见一斑了。”

　　她这一句话愣是将两个小姑娘顺带着大小卢氏连同老夫人一块儿夸上了。

　　王氏虽未面露喜色却掩饰不住好心情：“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她说到这里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嫡亲孙女，苏京琼与陆五娘上前一一见了礼，王氏便拉着她们坐在了自己身边，令身边的陈媪去端着茶食过来，才扭头问张氏：“大房已经将大娘的陪嫁嫁妆都清点好了，你那边我瞧着怎么没有动静？”

　　卢蓁宁与卢蓁禾都定了亲事，因先皇后仙逝婚期推迟，再过两月便能出嫁了，卢蓁宁虽排在了卢蓁禾后面，可也相差不了多久，大房那边郑氏早就着手准备，再加上她一向妥贴，王氏便没有过问过，只是二房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

　　张氏讪讪的笑了笑：“怎会，儿媳早便将嫁妆清点好了，只是陪嫁的婆子与管事… 儿媳手中无人可用，正想着找老夫人… ”

　　她出生乡绅，嫁过来时带足了金银财宝，可这些金银财宝有一大半去了中公，那时她目光短浅，将家中花重金买来的字画都充了中公，留了不少金银。

　　在卢家呆的久了才明白，她所留下的金银还不如一副字画贵重，士族家的女儿出嫁哪个不是带古籍孤本，装着字画绝迹，那是一个家族的底蕴，也是媳妇用来传家的宝物。

　　郑氏出自士族大家，手中捏了不少贵重的字画，张氏先前也想找她讨要过一两幅或是用金银来换，谁知没张口，郑氏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张氏的陪嫁虽有良田，可手中却没有得用的奴仆，当初郑氏被迎入卢家时她尚在闺中，只在酒楼上远远的看过迎娶队伍里的奴仆排列整齐，从范阳城外排至卢家，后来才知晓那些奴仆除了伺候郑氏起居协助她管理后宅，还有庄子的管事，商铺的掌柜，一家老少都跟着去了卢家。

　　可她什么都没有，张家只是一介乡绅，便是婚后庄子里的管事都是她从自己院子里现提拔上来的。

　　张氏在卢家又不是当家夫人，本便清闲，田地与庄子和商铺她也只是看看账本，直到轮到了自己女儿出嫁，张氏才惊觉自己手中能用的奴仆寥寥无几，此时想挪几个人出来让卢二娘带去夫家也找不出几个。

　　她本想着带太夫人寿辰后找老夫人求助，倒是没想到今日老夫人竟开口问了。

　　王氏哪里不知道她，碍着两个小姑娘的面也不好给她没脸，因此她只冷哼了一声：“已是当母亲的人了竟然糊涂至今，罢了，总归都是我的嫡亲孙女，明日我传几个管事过来，你们三房都过来挑选几个，连带着卖身契一块儿拿走，省得再说我偏心哪一房了。”

　　张氏闹了个脸红，看了一眼大卢氏，见她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来，才讪讪的笑了两声。

　　陆五娘伸头看了一眼苏京琼，苏京琼对着她眨了眨眼睛，陈媪端了茶食进来，王氏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容，将茶食放在手边递给两个小姑娘，似是想喂两个小姑娘，可她一边一个实在是喂不过来，只好将碟子放在手边：“快尝尝，这是咱们范阳的特产，京都也是没得卖的。”

　　苏京琼与陆五娘一人拿了一个糕点，形状像雏鸡，陈媪站在王氏身后慈和的笑了笑道：“这是小凤饼，俗称鸡仔饼。”

　　苏京琼与陆五娘都尝了一口，甜中带咸、甘香酥脆，里面竟然还夹了肉沫。

　　以往府里做的糕点不是甜的便是咸的，从来没见过里面夹了肉沫的。

　　两个小姑娘对这个糕点新奇的紧，却也不多吃，只吃了两块便擦了擦嘴角。

　　王氏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看向大卢氏：“你与梅娘将她们教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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