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南朝末年，南治帝荒淫无道，涂炭生民。一时间民怨四起，讨伐不断，起义风起云涌。河东刺史华恩泰多年来韬光养晦，暗暗囤积兵马粮食，趁着天下大乱之势，传缴天下南治帝一百一十八条罪行，欲废昏立明。华恩泰之子个个骁勇善战，麾下的兵卒更是有霹雳闪电之称。他率领的起义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长安。南治帝走投无路，绝望害怕之下竟一把火烧了金銮殿，众多皇子妃子都随着南治帝一起掩埋了在浓浓大火中。
一个月后，华恩泰在长安称帝，号华朝。两百多年来屹立不倒的南朝，却再是无迹可寻。
华朝五年时，华恩泰已逐渐扫平天下群雄，天下隐然呈现出太平之势。
而这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
北风如注，大雪纷飞，江北的小乡村似要被漫天风雪覆盖，临河的一间小茅屋里却不时传来零星笑声。屋里火炉燃烧得正旺，映照的围着火炉的两个明艳十分的姑娘脸颊通红。一旁一中年男子正毫不费力地劈着柴火，听着两个姑娘的谈话，并不言语，嘴角却扬起微微的弧度。
两位姑娘年龄相仿，似是及笄之年，都出落得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坐在摇椅上的姑娘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面似皎玉，秋水般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一旁手舞足蹈叽叽喳喳的姑娘。在她说累的时候，便递上泡好的茶，笑语盈盈。
原来这小姑娘正说到今天镇上柳家公子如何把张家恶霸在酒楼里不着声色地羞辱了一番。语气抑扬顿挫，讲到紧张处，漂亮的杏仁眼微微眯起，讲罢又得意洋洋地说：“我看这柳家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连做的事儿都大快人心。咱们镇上真是卧虎藏龙，快哉快哉！”
逗得摇椅上的姑娘扑哧一笑，眉眼间都是促狭：“曲墨，我看你是芳心大动了吧。改天便让爹爹带上鸡鸭，上门说亲去。”
说得她脸上红晕更甚，她却说：“我是要一辈子陪着临川姐姐的，谁也不嫁。”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一阵轰隆，最后只听到什么倒地的声音。一时间屋子里的三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中年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拿出柜子里的配剑，倚在门口凝神静听。可过了半响，屋外还是毫无动静。他从门缝里悄悄往外看了一眼，却愕然。敞开门，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院子里，冻得瑟瑟发抖，满身泥污，像是将死之人。
摇椅上的临川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笑了一笑：“爹爹，还得麻烦你把他抱进来了。”
临川给他掖好被子，又把了把脉，对曲墨柔声说道：“应该是染了风寒，加上饥寒交迫。并无大碍，只是，得麻烦你去镇上的药堂抓上几幅药，我马上给你写了出来。”
曲墨跺了跺脚，犹豫地说道：“临川姐姐，家里本来就有点窘迫，再添上这一口，我害怕过个十天半月的便没有米下锅了。”
临川轻咬嘴角，略微思索便又笑开：“不打紧的。我这几天再赶着绣几床褥子给柳府送过去。陈管家前几天不是还跟钱叔说二夫人喜欢我的手艺，想多做些过年么。曲墨，别担心。”
曲墨却急得快要哭出来：“不行的，姐姐你受不得累，这冬天夜里寒气又重，万一……”
临川打断她的话，温婉笑道：“快去吧。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一旁的中年男子也插话，声音沉稳：“曲墨，去吧。”
曲墨只能嘟着嘴答应，待临川写好药方，委屈地出了门。
临川担忧地看了看门外，又对中年男子说：“爹爹，这儿离镇上也有一两里路，风大雪寒，天黑时分正是野狼出没时分，您还是一路跟着曲墨吧。不过，您千万小心。”
中年男子沉思了一下，望向昏迷不醒的男孩，迟疑地点点头，又说：“临川，你事事小心。我去去就回。”
屋子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临川望着少年紧皱的双眉，轻叹了口气。烧了热水，拿来剪刀，小心剪开男孩身上厚重的的衣服，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十分狰狞。临川拿出柜子里的药，在伤口处细细地敷上。又用热毛巾柔柔地擦拭着身上的狼狈。少年虽已失去意识，仍然疼得闷哼，临川听到他小声哭叫了一句：“娘亲。”
临川眼皮跳了跳，眉头微皱，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曲墨回来时看到少年满身包扎着绷带，颇为愤慨焦急：“临川姐姐，他伤得这么重，我们得赶快把这臭小子扔出去。谁知道是哪儿的祸害，会惹来哪些无妄之灾？”
临川安抚曲墨：“都是些不碍事的擦伤，不会出事的。”
中年男子只是略带忧愁地深深看了临川一眼，并无言语。
第二日清晨，少年终于醒了过来，临川正在火炉旁绣褥子，火光照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一双眸子里染上了一层雾，水光潋滟。她望了他一眼，轻声说：“别挣扎着起来，免得影响伤口。”
少年充满敌意地望着她：“你是谁？”
“当然你的救命恩人。”临川轻描淡写，埋首针线活中，并不看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努力回想了一阵，终于面无表情地说：“谢谢大恩人救命之恩。我苏承旬没齿难忘。”
临川不禁莞尔，说：“你康复后留在我们家干活即可。正好缺个壮丁呢。”
苏承旬却突然咬着被子无言呜咽起来，像倔强的小兽。临川也不问，在一旁一针一线地绣着褥子。红泥小火炉滋滋地燃烧着，窗外却是北风吹落雪纷纷，一片冷清的白。
不知道哭了多久，承旬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饶是再伤心也知道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望向临川，却发现已经没了人影，顿时泄了气般地闭上了眼睛，却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睁开眼睛，发现临川笑眯眯地端着一大碗面坐在他面前：“饿了吧？加了两个鸡蛋呢。”言语里似是有点心疼。
承旬只觉那碗面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风卷残云后，觉得不够，也不吱声，把干净见底的碗递到临川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临川脸上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不够？”
承旬点头，想了想又说：“外面有只母鸡在叫……我想吃肉。”
临川盯着承旬一脸自然的表情，头痛地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脸皮如此之厚。
到底没有杀鸡，只是一咬牙又用两个鸡蛋做了一大碗面。承旬满足地吃完后，半响才说：“还没问恩人大名。”
临川浅笑，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我姓夏名临川，家里还有爹爹和妹妹。我爹爹趁雪停去山上打猎了，妹妹曲墨去了镇上给你置办几件衣裳。”
承旬一愣，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除了包扎的纱布外，几乎片缕不沾，又看到临川笑成月牙形的眼睛。虽然仍是半大的孩子，他也有了羞涩之意，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想了半天，只抖出一句话：“男….女….女有别，还请恩人……”
临川又笑：“你可是安好的躲在被子里？如此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虚长你几岁，你只需把我当姐姐看。”
承旬心里一转，觉得说得在理，于是又故作老气横秋地镇定道：“承旬今年十一，不知道恩公芳龄？”
“那我便是长你三岁。你以后便称我一声姐姐罢。”临安说道。
曲墨回来时见承旬醒来，不禁恶语相向，无非说的是害临川姐姐受苦了，请尽快离开这些话。
承旬毕竟是十一岁的骄傲少年，经不得激，胸中一股怒火翻涌便脱口而出：“我这就走。便是不劳烦恩人了。”
临川却笑，似是漫不经心，眼里闪烁着承旬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你能去哪儿呢？”
直憋得承旬哑口无言。是啊，天下之大，哪儿才是苏承旬的容身之地？从那天开始，家早已是个回不去的奢念。眼睁睁地看着苏家庄上几百口人惨死在刀光剑影下，看着爹娘被一剑穿心，哥哥浴血奋战却因体力不支被乱刀砍死。自己躲在暗阁里，却连哭声都不敢泄露半分，因为爹娘对他说，你要替苏家庄活下去。后来在烈火里慌乱的奔跑着，踩着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终于找到一个狗洞。狼狈地钻出去后，却还是疯狂地奔跑着，一刻不停。背后似乎都是杀死爹娘的追兵，直到无处可逃，终于倒下了。铺天盖地的是雪彻骨的冰凉，以及满心的不甘心。他还没来得及替苏家庄活下来，怎能如此轻易地死在这里？
活下去的念头，在承旬心里愈发清晰强烈。他沉默地看向临川，临川被他眼中的凌厉惊到，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笑：“怎么？”
“请姐姐收留我。”承旬低低地说。
临川上前轻轻敲他的额头，笑得奸诈又温暖：“记得快点好起来干活吧。”
半夜时承旬被沉闷的咳嗽声吵醒，只见微弱烛火下，临川静静地绣着褥子，又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咳嗽。窗外风声细碎，夜色如泼墨，承旬茫然，这儿便是家了么？
少年的伤好得极快，几天后便生龙活虎起来。只是身上一股馊味让曲墨嗤笑不已，沐浴之后，竟摇身变成个美少年。以前脸上擦不掉的泥污掩盖了承旬的容颜，如今一瞧，却是剑眉星目的稚嫩少年，虽着麻布衣衫，却挡不住那股贵公子之气。
临川暗自思索，此番拣来这个孩子，不知是福是祸？
中年男子开了口：“我瞧你骨骼清奇，可是练过武功？”
承旬微微一愣，却是骄傲地扬起头说：“我从小习武，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
说罢语气低沉了下去。良久，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缓缓道：“我本是江湖上苏家庄之人，只是日前家里遭到灭门之灾，大约只有我一人生还。若是恩人们恐我连累，我绝不赖在这里。”
临川却只是笑，一双剪水秋瞳顾盼生辉，走近承旬，略弯下腰，弹他的额头：“我们还等着你干活呢，岂能让你逃了？我爹爹也颇懂武艺，你可以让他指点一番。”
饶是曲墨也凶狠地扬扬拳头：“你这小子，乖乖呆在这儿任我们差遣吧。”
中年男子也说：“我名夏坚。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夏叔即可。”
仿佛都没听到承旬几天来一直思量着要讲的话。承旬愕然，却又悄悄红了眼圈。少年在十一岁时，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走进了另一个家。
转眼便是春天，春风洌洌透之骨髓，漫山遍野都是娇嫩的绿色，似是能淌出水来，沧浪河水翻滚着，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承旬立在岸边，呆呆地注目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却听到临川的笑声：“春水尚有几分料峭，不然你去捕了几条进贡用的鲥鱼，这时节鲥鱼逆江而上，初夏则洄游生殖，月余不复有之。咱们便是赶在圣上前面尝了个鲜，鲥鱼味道鲜美，入口即化，真乃人间美味。”
承旬忍不住咽了口水，想到苏家庄处尊养优的日子，玉食珍馐应有尽有，而这段时间粗茶淡饭，连吃多了都会被曲墨训斥，不禁有些委屈。可毕竟是寄人篱下，承旬即便是个半大孩子也懂得忍气吞声。
临川看着承旬变来变去的脸色，笑颜更盛，柔声说道：“赶明儿我让爹爹去山上捕几只野鸡，给你烹了吃可好？”
承旬再忍气吞声也只是十一岁的少年，此时眼睛晶亮地望着临川：“以前在苏家庄时，我最爱吃东安子鸡。先用葱姜蒜辣爆炒，再加上香油，最后喷以盐酒焖烧，鲜香软嫩。我生辰时，娘亲就亲手做满桌的菜。现在想起来，还是满嘴余香，绕梁不去。”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临川嘴角的笑僵了又僵，暗叹这孩子还真会顺杆子爬。可是承旬眼神里盈满的期待和胆怯却又让临川于心不忍，只得咬咬牙：“院子里的子鸡，你自己去褪毛吧。”
话音刚落，便看到人影飞奔入院，鸡没来得及惨叫就安静了。临川抚额，叹了口气，看来承旬是窥探这只鸡许久，却又笑得更深，冲院子里叫了一句：“别把院子弄脏了。”
“临川姐姐，我武功高强，杀鸡自然不在话下。”声音兴奋又得意。
后来临川索性用鸡架熬了汤，掐了鲜嫩白菜心做开水白菜，又让承旬去山上取来甘冽的新鲜泉水，就着剩下的白菜做了三美豆腐。剩下的鸡心内脏，剁碎做了杂碎汤。几道菜味道竟是清甜淡雅，柔美非凡，滑欲流匙，让承旬大快朵颐。吃得含糊时，冒出一句话：“比苏家庄的厨子还要烧的好吃。”
听得本来面色发黑的曲墨忍不住用筷子狠狠地敲承旬的头：“你这个白食王，居然连雏鸡也不放过，来年还指望它生蛋呢！到时候让你去生蛋，不然没饭吃！”
几个月里，承旬早训练出刀枪不入的本领，也不接话，一双桃花眼往上挑，隐约有些风情，笑着对临川说：“姐姐做得真好吃。”
曲墨顿时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挫骨扬灰。临川向来吃得少，这时早已放下碗筷，一脸笑意地看着承旬：“自然是要你去洗碗的。”
听得承旬苦下脸，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找夏叔叔练剑的。夏叔叔，你说不是？”
夏坚微微一笑，视若未闻。曲墨一拍桌子：“臭小子，要是你敷衍了事，糟蹋了碗筷，你这个月都别想吃饭了！”
夜凉如水，月华如镜，露水似是凄凉的泪珠融入土里。承旬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刷洗着碗，一心只望一旁的曲墨别再喋喋不休。夏坚立在院子里，身如刀削，鬓上的白发清晰如刀刻般。临川看得心里苦涩，却听到夏坚不容置疑的声音：“临川，你身子不好，院子里风大霜重，快进屋吧。”
临川却走上前，问道：“爹爹，承旬的武艺怎样？”
夏坚沉思半刻，小声道：“他天赋异禀，对剑道痴心狂热，并非池中物。”语音里竟是带了几分悲凉。
听得临川心里一震，连连苦笑，道：“爹爹，我身子自幼便不好，现在只是过一日算一日。如今我们收留了承旬，只望他心存几分善念，到时护得曲墨周全，也让您承欢膝下。若是哪天我去了，您还请帮我劝住曲墨。生死本是注定，我既不惧这漫长的人生，更是不畏那黄泉路。”
良久，夏坚才淡淡地说：“临川，江湖术士的话又岂可听信。你的身子慢慢调养几年，定是可以颐养百年的。”
临川笑得好不凄凉，让人不敢直视，眼中光华让满天繁星都失了色，她道：“是生是死，于我何干？”
----END----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