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十年一梦

　　《十年一梦》

　　文/南极以南

　　二零零二年的平安夜，也就是我的生日，我的男朋友，宋勉，向他的家人，出柜了。

　　这的确是过于仓促了。

　　按照我们原本的想法，应该是在过完年后，找一个黄道吉日，他像是带着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把我带回家，然后一点一点的引导他的父母想到这一方面来。

　　可惜，这些想法都被他妈妈所说的“逼婚”面前给判定成了不可能。

　　于是，宋勉便也只有在他的妈妈行动前，在大年三十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将我带到了他家。

　　所幸的是，除了日子没找对，其他的倒没什么问题，我甚至还在脑海里把出柜的场面演练了好几十遍，最后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他家。

　　一切都如我们所计划的发展开来。

　　说来也可笑，我明明与宋勉在一起近十年了，可也不用知道是我们的保护工作做得太好了还是怎么的，他的父母竟是完全没有发现到我的存在，甚至连我作为“朋友”的这一伪装的身份都毫不知情。

　　以至于他们在看到我进门的一瞬间，表情中有着掩饰不了的诧异。

　　就如同我想象的那般，宋勉的母亲是一个温和的，非常有气质的女人，他的父亲也很是儒雅。我看着他们，再看看宋勉，忍不住凑到他耳朵边去，轻声调侃道：“宋勉啊宋勉，我说你怎么既不像你爹又不像你※妈※的？该不会是变异吧？”

　　这话一说出口，我自己也想笑了。

　　宋勉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刚想把拳头往我头上招呼，他的母亲就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笑得温和而慈祥。

　　“来来来小文，来吃水果。”

　　我应了一声，低声道谢过后就在盘子里翻找着。可惜里面全是我不喜欢的。

　　我翻了有好一会儿，宋勉才像看不下去一样拉住我的手，皱眉道：“不喜欢就别勉强。”他站起来，走向冰箱那边，在冰箱里找了找，最后还是朝着他的母亲大声喊道：“妈！有没有菠萝！”

　　“菠萝？”宋母诧异地看了宋勉一眼，奇怪道：“你不是不喜欢菠萝吗？”

　　“哎呀。”宋勉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摸摸鼻子过后嬉皮笑脸地说道：“我现在不就喜欢上了嘛。”

　　宋母深深地看了宋勉一眼，再扭过头朝我微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然后我就又听见宋母温柔地笑开来，说道：“成，哪天妈去给你买些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宋勉的母亲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惴惴不安。而之后，我便一直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并不带恶意，却是全对我的探究。

　　纵然如此，被人这么看着的感觉也并不好。可是当我把我这种感觉和宋勉一说，他却只是有些好笑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像看个小孩儿一样的看着我说道：“子文，你想太多了。”

　　我有些恼怒地挥开他的手，想了想，也觉得是我想太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刚才的动作语气说话内容都让我不爽得很，我呲牙咧嘴地将他压倒在床上，正打算掐他的脖子的时候，他的母亲突然推开了门。

　　我觉得我的脸都僵硬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心虚吧，我突然就低下头了，不敢再看宋勉的母亲。

　　我因此没有看见宋勉的母亲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她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的说道：“看看你们，都那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乖乖地从宋勉身上下来，依旧没敢抬头，只是在听到背后宋勉的捂不住的笑声的时候下意识地踢了他一脚。我才踢完就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宋母，见她仍然没什么反应，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要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安得很，也没跟宋勉商量就想要告辞，结果被宋勉一把拉住，不悦的说道：“你急着走干嘛。”

　　我摸摸鼻子，没说话。

　　到了最后，我还是抵不住宋勉父母热情的邀请，还有宋勉死死盯住我的模样，只是这一顿饭吃得我忐忑不安，根本就没尝出来菜是什么味道，只有在宋母问起来的时候强笑着附和几句。

　　吃完晚饭，我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而即将出柜的宋勉反倒是平静了许多。他看着忙于收拾碗筷的宋母，抿抿嘴唇，突然伸手拦住她，说道：“爸，妈，我跟你们说点事。”

　　我的心开始砰砰狂跳。我忍不住低下头，再也不忍心去看宋勉的父母。

　　宋勉的母亲表现的很平静，完全不同于他的父亲那样满脸的疑惑。她淡定的解开围裙，随便拉了一张凳子出来，紧紧地盯着宋勉，说道：“说吧，什么事。”

　　我咬咬牙，没说话。

　　宋勉看了看他的父亲，又瞅了瞅他的母亲，最后拉着我的手，没有小说中电视剧里的下跪，也没有什么声泪俱下的感人表现，只是轻声地说道：“爸，妈，这是我对象。”

　　宋勉的父亲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母亲就率先开口了。

　　“小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没等宋勉说话，他的父亲也反应过来了。这个从我进屋起就一直笑得温文尔雅的男人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变得铁青的。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看着宋勉，沉声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爸，我没胡闹。”宋勉平视着倏地一下自己就站起来的父亲，光明正大地捏住我的手，似乎是在故意刺激他的父母。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突然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又转回去看着他的父母，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地想和子文过一辈子的。”

　　宋勉的母亲盯着宋勉看了许久，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拉住激动的宋父，对着我们说到：“你们两个孩子的事……我多多少少也看出些来了。”她顿了顿，又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从我现在看来，你们感情确实挺好的。可是……你们能坚持多久？”

　　她摆了摆手，拦住了宋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我也不想知道之前坚持了多久，如果你们想要在一起，而且得到我和你父亲的支持，那么我有一个条件。”

　　“我希望你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他的母亲一字一句的说道。“时间有点长，可如果你们真的像小勉说的那样想要在一起过一辈子，那么就算分开一个十年，我相信你们最后也是会在一起的。哦对了，”宋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道：“这十年内，你们不能有任何的接触或交流。”

　　宋勉看起来有些激动。他低着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母亲，粗喘几声过后才有些愤怒的说道：“妈！你……”

　　我平静地拉了拉宋勉的衣服，眼睛看着他的父亲，却对着宋母说道：“如果十年过后我们依然在一起，那您和叔叔是不是就不会阻拦了？”

　　宋母的回答是一个“是”字。

　　宋勉还是有些激动，他看向我的眼神全是不理解。我安静了两分钟，才缓缓地朝他笑笑，说道：“没事，不就十年嘛。”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嘴里涩涩的，我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十年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我朝他扬起一个笑容。

　　“喂宋勉，”我用着那种非常叼的语气跟他说道，像是挑衅一般。“你该不会是坚持不了十年吧？”

　　“当然不是。”宋勉看到我这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是……分开十年，太长了。”

　　而最终，宋勉还是妥协了。他说他会留在这里孝顺爸妈，而我没人可孝顺，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我的家乡。

　　这里有我的父母。

　　我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我的父母，墓碑上他们的笑容依然是温暖慈祥，我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的，眼泪突然就掉出来了。我哭得抽抽搭搭的，难受得要命。

　　十年。

　　整整十年。

　　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年？最多最多，也不过十一二个罢了。而如今，我就要浪费掉这少得可怜的十年中的其中一个，过着完全没有他的日子。

　　我会难过，我会想念，可我却不能如何，不能有所作为。

　　我站在父母的坟墓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我再盯着他们的照片看了许久，忽然就想起了分开前宋勉灿烂无比的笑容，还有他附在我耳边说的话，只觉得心中越发地难过了，但同时又安慰了许多。

　　打开手机，此时已经是将近五点了。但我完全没有一丁点饥饿的感觉，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再想要去看看那些许久未见的邻居，最后也只有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家里早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而满是灰尘，我一打开门，甚至都能看见它们在我眼前舞蹈的模样。我忍不住皱眉，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捂着鼻子走了进去。幸好家里的水电并没有停止供应，完全没事儿可做的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毅然决定将它打扫干净。

　　当我把房子彻底清理干净后，已经是快要凌晨两点了。我“砰”地一声倒在床上。崭新的床单所带来的触感让我有些沉溺于其中。我在上面蹭了蹭，虽然觉得有点困，但仍旧不想睡觉的我还是打开了手机。但是临近月底，流量早已用光的我拿着手机也是没事儿做，最后竟是百无聊赖地翻起了相册。

　　我不太喜欢照相，宋勉对这个也兴趣缺缺。所以相册里大部分都是风景照，唯独一张我们两人的照片，还是毕业时候在同学的起哄下一起照的。除了这一张，里面找不出任何一张里面带有我两人的照片了。

　　此时此刻，我便突然有些后悔了。

　　我想，若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到这个地步，那我一定会拉着宋勉照许多的照片，以至于我不用像今天一样，仅仅拿着一张照片来怀念故人。

　　可惜再多的后悔都不能让我回到过去。

　　我看着那张照片许久，脑袋里有些混乱，依旧是伤心，仍然有后悔，但似乎，只要看到这样灿烂得无可比拟的笑容，我就无所畏惧了。似乎我们仅仅是分开十天，而非十年。

　　最后，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人，情不自禁地，虔诚地，吻了上去。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宋勉在我耳边喊道：“子文！”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杆头了。我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然后起身将房子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其实冬天，就算窗帘开着也不会显得有多热，但是以往在家里时，不论什么季节，母亲总喜欢把窗帘拉上，于是我也留下了那么一个习惯。为此，宋勉还没少吐槽过我。

　　将窗帘拉上过后，房子顿时暗得如同黑夜。我又回到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换衣服，准备下楼去随便买点东西解决掉我的午餐。

　　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十年内，我应该做些什么？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问题。我从小到大都未曾学过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人生中的技能栏，几乎是一片黑。我唯一比较擅长的，似乎就是上班了。但是依我现在的状况，让我去上班？估计没两天我就会被炒鱿鱼了吧。

　　我想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打电话问了一下以前同学的建议，最后终于敲定了：开一家书店。

　　我并非特别喜欢看书的人，但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找一些比较冷门的书看，因此自己也有了一张书单。而开一家店铺所需要的资本，我也刚好备齐。爸妈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钱，家里也还有一套门面。不算是在市中心，但位置也还不错。

　　说干就干。

　　下决定后，我立刻托一些朋友帮我联系了书商以及出版社，随后的日子里，我便是在不断地奔波，一刻也不得休息。

　　虽然很累，但这的确是我想要的效果。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我暂时忘却宋勉，忘却那个一听就觉得不可能的十年之约。

　　就这样，在我的忙碌之中，迎来了三月。

　　这时候许多花都开了，在店铺开张的前一天，我还特地跑到一个较远的，但是比较有名气的花店里买了好一些花放在店里，虽然对于新店铺来说有点浪费，但光看着那些花，我便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于是也没有想太多，而是一直坚持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也无需赘述。店铺的生意虽然不是非常好，但是也够我维持下去，时间长了，还能让我出去旅个游。虽然一个人形单影只，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寂寞，但是总还是有些挂念，便也不那么空虚了。

　　第五年的时候，我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地，来到了宋勉所居住的那个城市。虽说如此，但一直记着那个约定的我并没敢太靠近宋勉家，甚至连我们以前常去的一些地方都不敢去，只是随便找了个公园，像那些老人一样，无所事事地赏花，散步。

　　但天意弄人，我终究还是碰到了宋勉。

　　他就站在转角处那个树丛后面，虽然被挡住了，但是他的声音我压根不需辨认。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开。这样的想法让我有些心惊，然后我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也没有违反约定。宋勉是我的恋人，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是专门来找他的。

　　这样对自己说了好几遍，我才平静下来，坐在路旁的石凳上，假装是玩手机，实际上是听着他与另外一个人的谈话。

　　“阿珂，我们不适合，我说过很多次了……”

　　“你唬谁呢？”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光是通过声音，我就能够想象出她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嘲讽，“每个人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只有你，永远都只会说我们不适合。那我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哪里不够好？我可以改。”

　　宋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带着些苦涩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很好，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也在一起十多年了。”

　　“你唬谁呢？”女子将她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继续说道：“你那个喜欢的人在哪儿啊？在一起十多年？我怎么从没看到过？”

　　听到这样的话，我顿时觉得有些难过，甚至想马上冲出去对着她大喊“我在这”，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我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安静的，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而且宋勉，就算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你确定你有你想的那么喜欢他？”女子的声音不复刚才那样的咄咄逼人，她的态度一瞬间软化下来。

　　而这时，宋勉却激动了。“你知道？！”

　　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直到我都要以为他们离开了，我才听见那个女子说道：“对的，我知道。”

　　女子没有给宋勉说话的机会，她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又怎么会答应伯母的要求呢？宋勉，我也认识你快五年了，对于你的性格，我多少也算是了解一点的。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样喜欢他，那你……”

　　接下来的内容我没有再听下去。

　　直到跑出公园的那一瞬间，我才开始茫然失措。

　　那个女子所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想想离别前宋勉那信誓旦旦的样子，想想我们平时那些温存的日子，我便觉得，就算他没那么喜欢我，也无所谓了。

　　但今天，那个陌生的女子，将一切都捅破了。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不仅仅是宋勉没那么喜欢我，其实就算是我自己，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喜欢宋勉。

　　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我心中那道看似坚固的，纸糊的墙，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我并没有在这里多加停留，而是立刻离开了这里。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旅游的心情了，只想回到我的家乡，回到那个我经营了五年的小店里，静静地待着，做一个书店老板。

　　没有了那样坚定地信念，日子反而过的快了。我每天都蹲在店子里，也不再想要去旅游什么的，这个我坚持了三四年的习惯马上被我抛弃；而思念宋勉，这个我整整坚持了五年的事情，也被我撕成碎片，散落在了尘埃之中。我唯一坚持下来的，就只有那每天都不同的，但是都同样美丽的鲜花。

　　它们是我在这无味的日子里，唯一的坚持。

　　就这样，在这些得过且过的日子悄然消失后，十年也走到了尽头。

　　因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宋勉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激动或者是过分的难过。他也一样。

　　我们就如同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非是多年未见的恋人。

　　前所未有的尴尬。

　　我们互相望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宋勉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我，脸上的内疚很是明显。他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看起来非常犹豫。我不催他，只是看着他从纠结变为坚定，然后就听到他说：“子文，我……我结婚了。”

　　我想我的反应一定是出乎他的意料吧，不然在他听到我说“恭喜你”的时候就不会露出这样一副震惊的表情了。于是我又朝他笑了笑，坦白道：“其实五年前那个时侯，你和那个女生的对话……我都听到啦。”

　　不出意料，我再次看到他震惊的模样。

　　我笑得更灿烂了，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我都听到啦。”我重复了一遍，然后继续说道：“然后我才发觉……其实吧，你没那么喜欢我，我呢，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喜欢你。”我还是笑着的，继续说道：“不过就那么分开……还挺让人难过的。”

　　“还是……恭喜你啊。有机会的话，把你的妻子孩子都带来看看吧。”

　　最后，我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说道：“来吧，就当是给你的前男友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还真的给了我一个拥抱，愣愣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和他仅仅是抱了一下就立刻分开了。而之后，即使宋勉怎么邀请我，我还是坚持先回家里去。最后，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先回家。而我，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呆子。”

　　我终究，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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