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三刻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节目主持人唐绍。在节目播出之前，我们首先来欣赏一下以下的这首歌——罗西妮•鲍华耶Lucienne Boyer演唱的法国香颂歌曲Parlez-moi D'amour——《对我细诉爱语》。”

　　伴随着轻柔的钢琴伴奏，娇柔如软语般的歌唱让人置身于一个玫瑰色的绮丽梦中，在昏黄的灯光下，播放室里显得格外的宁静且略带慵懒，灯光沿着30年代的麦克风一直往上爬，爬上了唐绍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对着麦克风，他纯熟自若地说出了今晚的故事，几乎每个长夜都是在这悦耳的男声中如水而过……

　　每次待唐绍结束晚上的广播节目时都已是深夜，在广播室里的那种适然仿佛随着夜色渐浓也慢慢淡褪，倦意逐渐升起。唐绍正准备回家睡一个好觉。

　　“唐绍，今晚的故事不错哦。”身穿粉色娇俏洋装的小倩精力充沛地蹦到他面前，大大的美眸闪烁着少女的活泼甜美。

　　埋头收拾文件的唐绍抬眸对上她的笑颜，扯了扯嘴角还以一抹微笑。“都这么晚了，你还不走？”

　　“有兴趣陪我一起回去吗？”小倩并没有直接回答唐绍， “这么晚了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去吧。”她早就拿着小提包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唐绍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有点宠溺地慢慢回应：“那你要等我一会儿，我还得安排好明天的工作。”

　　“好啊，我在大门口等你。”小倩雀跃地轻甩着小提包，转身走出办公室。

　　夜里寂静，唐绍听着她节奏轻快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笑意蓄在嘴畔。小倩，一个和他同是刚入行不久的年轻电台播音员。可爱的BOBO头、甜美的长相让人倍感亲切可人，而他看到的不仅是这个女孩的外表，感觉她挺有意思的，古灵精怪，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和她在一起很自然地轻松愉悦起来，所以经常和她走在一块。

　　小倩是一个人住的，家离广播电台大楼不远，唐绍本打算乘黄包车回去的，即使是夜深但要找到黄包车也不是难事，可小倩硬是要唐绍和她一块走回去。她的理由是，和一个男的走回去要安全得多，唐绍总是拿她没辙。

　　暗黄的路灯灯光吧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小倩乐滋滋地边走边闲聊。

　　“你什么时候才改变一下节目故事的类型啊？”

　　“怎么啦？听腻呢？”唐绍扭头看了看她，假装生气皱眉。

　　“哪敢？我们唐家大少的晚间节目是越来越受欢迎了，会有谁听腻了啊？不过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呢？你老是说什么校园恋爱故事，没点创意。”说完她还故意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你在你的那个情感节目里表现得挺成熟的，外头的听众都称你是知心大姐，怎么就不能成熟一点，理解一下现在的听众对故事的口味选择呢？”

　　“什么知心大姐啊？人家才双十年华呢，如果我是大姐，那你不就是大叔吗？”小倩扑哧一笑，又怕唐绍真的恼她，就用手捂嘴强忍着笑意。

　　“那好啊，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我洗耳恭听。”

　　“你说如果一个人回到了古代，那会是多么新奇的事，再假如回到古代的是一个女孩，遇上了古代的某位青年才俊，然后发生了一段烂漫深刻的爱情……”

　　小倩闭目自我陶醉，唐绍也不知该说她可爱还是想象力过剩。“那种事有可能发生吗？你的体温还正常吧。”说着唐绍用手摸了摸小倩的额头，小倩脸颊微热地拿开他的大手。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自己想象力贫乏罢了。”

　　看到小倩小脸涨得鼓鼓的，以为她闹脾气了，柔声说道：“不要生气嘛，开开玩笑而已，不开玩笑哪有话聊呢？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古代看看，看能不能碰上一个绝色美女，说不定会有一场艳遇上演哦。”

　　小倩瞪着唐绍，“色鬼，你的目标就只是艳遇。”

　　唐绍不理她自个儿一直笑，仿佛在享受她这种小孩子脾气。

　　唐绍的正职是播音员，有时也会在朋友的报社里做些写稿兼职。这周为了报社的某古董专题收集资料，他去了当地某著名大学图书馆找资料。这一回，小倩也缠着跟去了。

　　图书管里的书还真够多的，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收集资料显然是不够的，幸好小倩跟图书管理员沟通商量好了，他们得到了允许，可以在图书馆逗留到晚上9点。晚上图书馆是不开放的，整个匿大的图书馆好像除了年老的图书管理员和他们两人外就没其他人了，电灯也因为这样尽量少开了几盏。沉静和昏暗，可以说已成了图书馆的主题色调，高大的书架上全是厚厚的书，给人黑压压的感觉。

　　唐绍有点担心小倩，不要说是一个女孩了，就连他一个大男人也微微感到心寒。本来想找那丫头的，可图书馆着实太大，灯光也不足，他和小倩可以说是走散了，现在还是快点收集资料走人吧。

　　从书架上无意取下一本名为《中古玉石传》的厚皮书，唐绍估计这本书挺旧的，看书上发黄的页纸就知道。随便从书的中间翻了几页，一张玉佩的黑白插图闯入眼帘，唐绍可以辨别出图上的玉佩绝对是玉中极品。

　　“雪月泪？”唐绍轻声念着图下的注释，“发掘于南北朝贵族墓穴中，传说它的背后有着一段某朝代将军的故事……”好奇心如蚁爬上了唐绍的心，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呢？可书上并没有关于这块玉佩更多的资料。

　　还是快点找其他古董资料吧，唐绍心里不再多想，把厚皮书合上放回书架上，可能由于每本书的摆放都是刚刚够位置的，厚皮书原来摆放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书挤掉，唐绍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住书架上的书，好腾出足够的位置把厚皮书放回去。弄了很久就是老腾不够位置，干脆把厚皮书硬塞进去，不料力度过大，整个书架也就颤颤地有了反应，赫然眼前的巨大书架排山倒海之势向唐绍倾倒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脑袋是一阵被钻食的疼痛，这是唐绍醒之前的感觉，当他真正醒来过来后，发现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耐人寻味。

　　前几秒前他还身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大学图书馆里，几秒后就莫名其妙地身处古代，几天里的观察他才搞清楚了状况，不管这是梦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府里的一名叫赵清的小厮，他的顶头上司是当朝的威远大将军赵巍风，他只是一名低层的家丁，要伺候这位大将军也轮不到他，所以就一直都没见过这位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就当自己在做一场梦吧，每天晚上唐绍入睡前都这样安慰自己。

　　听说将军奉旨平定西域外敌，最终议和成功，今日就要班师回朝。唐绍从将军府的家丁丫鬟和外头的市井之徒的闲说中，得知这回大将军不但从西域带回了西域丰厚的议和赔礼，还带回了西域的魅王，这个魅王在西域的地位就相当于诸侯，而这个魅王在西域的地位蛮高的，西域的此番举动，看来也是诚心赔礼谢罪，而且还送上人质以作担保，唐绍对此只是轻笑不语，在其他人面前不作任何评论。

　　将军回朝举国上下热烈庆祝，晚上更是大放烟花，火树银花开满天。将军回府，府里当然是要隆重铺张一切为将军接风洗尘，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下人，苦力功夫一下子就多了很多，对于惰性犹存的他而言简直是痛不欲生。

　　就在当晚将军上朝接受圣恩回府后，唐绍被管家差遣送饭至府里的某庭院。唐绍正纳闷，不要说全国上下如何热闹庆祝了，看将军府现在是如何的宾客如云酒池肉林就知道，没有谁不愿或不敢参加这些庆祝的，除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例外……可据唐绍所知，将军未娶，府里的女眷寥寥可数，也不会有什么类似被打入“冷宫”的女眷吧。还没等唐绍想清楚，他就到了那个庭院。抬头一看庭院的门面，唐绍马上推翻了之前关于冷宫什么的猜想。

　　这个庭院可以说是将军府里数一数二的奢华院落了，它坐落的位置比较偏僻，平时很难能找到这里。典型的朱门金瓦，走进庭院的大堂，唐绍更是目瞪口呆，里面的装潢不同于将军府正殿的金碧辉煌恢宏大气，斑斓夺目、精工细琢的琉璃雕刻品几乎摆满了整个大堂，奢华中不尽是糜腐，高调中不失情致。

　　“谁？”一女声如冷箭，警惕地从内殿射来，唐绍从满目的璀璨中回过神，毕恭毕敬道：“小人是来送饭的，请……”这回唐绍心下喊糟，正猜想这女的是什么身份，思来度去，心想礼多人不怪，谁不喜欢被捧上天的，反正自己现在是奴才，唉，“请主子用膳吧。”唐绍把饭菜放在桌上，俯首直立等待这位“主子”的差遣。

　　“哼，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主子，可不要乱称呼。”唐绍微微抬眼用余光偷偷瞅了瞅这个“主子”，可是内殿是隔着纱的，他难以看到那人的容貌，只看到纱帘上勾勒出一个妙曼的身材。

　　“那奴才该如何称呼您呢？”唐绍觉得这个女人蛮有趣的，金屋藏娇吗？这回他大胆地抬头向内殿望去。

　　“你可以叫我魅王。”此时女子的嗓音如注满媚蛊，摄人心魂。她就是魅王，魅王居然是一个女人！

　　更让唐绍惊讶的是那魅王已不知不觉拨开纱帘盈盈步来。他不得不惊叹，这是一位西域美女，栗色的长发用金丝挽起，配上典雅别致的头饰，身着紫蓝轻纱，里头肌肤若隐若现，异魅非常。手上萦绕着熠熠的紫水晶首饰，使白瓷般细腻的皮肤衬托得愈加白皙水嫩。她有着西域人特有的深邃五官，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还有那双迷幻的琥珀色眼睛，妖艳邪美。

　　唐绍呆楞当场，也不知自己如此赤裸裸的打量尽收对方眼里。魅王风情万种地侧躺在紫檀木榻上，长指支额，冷冷地说：“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去叫你们大将军过来，不然我是不会进食的。”

　　“是，是，奴才会马上向将军禀告的。如果是饭菜不合魅王口味的话，魅王不妨吩咐。您是金枝玉叶之躯，不该受到亏待，还是吃点东西为好。”唐绍尽量在美女面前保持镇定。

　　魅王没有回应，闭目，只留下顷刻的沉默，这种无声的气氛使唐绍脊背冒汗，心中难以揣度这女人的心思。再一次大胆地凝视她，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她半睁开的凌厉双眼，触电般地马上把眼垂下去。

　　“为什么又不敢看了？”魅王饶有兴趣地盯着唐绍，吟哦道：“你蛮有意思的，不像其他的奴才。知道吗，有些人视我如神，而有些人视我如妖。”

　　唐绍仍旧低着头，只听到细碎的水晶碰撞声由远而近，心知魅王正向他走来，清淡却媚人心骨的香气扑鼻而至。香气萦绕着她冰冷的纤指，蓦然抬起了他的下巴。唐绍一愣，整个人跌进了那双深邃的琥珀眼深处，只见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唐绍被她瞧得很不自在，眼珠立即躲闪过去。

　　“你又在躲我。”哀怨的冷语从魅王唇畔丝丝溢出，“你的眼睛很像他，可他的唇比你的要薄。”指尖带着冰冷游移到唐绍的唇边，她像是透过他来想另外一个人，“虽然你每每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看我，但我知道你并不怕我，不像这里的其他奴才。而我，现在需要你的合作。”

　　唐绍不解地看着她，这话是对他说吗。惨淡的笑在她唇边浮起，“不要抱有太多的疑惑，作为人质被安置在将军府，我也算是你半个主子吧。”手指离开了唐绍的脸，“你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你就得……”赫然，颈上多了一份冰冷的触感，颈上物体的微微移动，让人不禁战栗于那尖利感。魅王侧头媚笑：“你是没有选择的。”

　　后来唐绍被迫服下了她的药丸，据说是西域的毒药，而她会定期给他解药，前提是他要为她办事。

　　对于这个时空的一切，唐绍是很少去关注理睬的，可这个女人已经闯进了他的视线，不仅是由于他的生死掌握在她手里，同时他不否认已被这个女人深深吸引住了。魅王交给他的任务大多是打探府里关于将军和朝廷的事。他不完全猜到魅王为何如此关注将军，如果是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警觉性来看也可以说得过去，可他不大相信理由全是这些。

　　魅王的活动范围只是这个庭院，明则还是一个美丽奢华的金丝雀笼，实则是一个空虚冰冷的监狱。唐绍已经习惯了待魅王进膳后便马上被遣走，今天他却意外地被逗留了一个时辰有多，不为什么，只是被命令在旁帮助她调香料。

　　她喜欢调香，这也是她唯一感兴趣的消遣。奇异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庭院，不像天朝香料的浓艳或淡雅，她调的这种香料三分迷幻七分蛊魅。

　　“你的正牌主子要来了。”魅王边调香料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让他看到你在我这里耗了这么多时间，就已经有足够的疑心来作为除掉你这个无名小卒的理由。”语毕她还冷笑了几声，唐绍惊慌地转眸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到我寝室里躲一躲吧。”

　　“这……适合吗？”唐绍已经手心冒汗了。

　　“如果你认为你的正牌主子也适合踏入我的寝室的话，那你可以选择不去。”她一直没拿正眼看他，唐绍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孤傲且冷漠不仁的态度，当下之际也唯有这么一试，马上就蹿进寝室，躲到她睡床下。

　　他探眼远望，只是想看看那位正牌主子威远大将军的庐山真面目，可从这个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人的衣摆。庭院无人极为宁静，他可以清晰地听到从外殿处传来醇厚好听的男声：“住得还习惯吗？”随即便是沉稳的脚步声。

　　“有劳将军精心安排了，这里很好啊，本王挺喜欢的。”魅王语气凄冷。

　　片刻后是服饰摩擦的细碎声，还有魅王身上首饰微微碰撞的响声。

　　“将军请自重。”

　　“我已经兑现了你的要求，难道还不够吗？”

　　“对，你是兑现了，我也如你所愿地来到了你朝，深居在你的府邸。你现在满意了吧。”魅王语气挑衅。“我还真是糊涂，忘了给将军道喜。”

　　“有何喜可言？”将军语气冷冽。

　　“恭喜将军得你朝圣上赐婚，能与敏熙郡主联姻，很快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了。如此的好事，将军，你说不是喜难道会是忧吗？”魅王故作欢喜妩媚道。

　　“敏熙郡主的父亲洛王手执重军军权，皇帝是有意让我和敏熙郡主联姻的，聪慧如你，难道会不知道其中的用意？”将军沉住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魅王轻笑。

　　细思顷刻，唐绍明白了些许，两个皆手握重要军权的臣子如果联姻，表面上是团结壮大了他们的势力，但以这位大将军平时的作风，哪能甘于与人分羹，更何况是气焰嚣张的洛王。两个不甘落后的人会随着联姻变成两条平行线，互相抑制对方，而现时比较占优势的应该是大将军，若后郡主嫁入将军府，就又多了一个人质，一个可以抑制洛王势力的最后皇牌。而第一个人质当然是外面的那位西域诸侯魅王，从他们的对话中，显然可知这个魅王和将军有不可告人的情愫，西域虽说同意和解，但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能预料呢，说不定魅王就是这两国发展去向的连接点。将军就是螳螂，而当今皇帝就是黄雀。可是如果将军肯先屈身与洛王联手的话……

　　“谁是黄雀还不确定呢。”将军淡淡地说。

　　“哦？难道会是将军吗？”只听见魅王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唐绍眼前出现了纱衣裙摆。唐绍心下暗惊，魅王怎么会进来寝室，既然她和将军有所情愫的，这分明是要引将军进来，那他不就会被发现吗？这个女人是要帮他还是要害他啊？

　　果然，紫金蟒袍的衣摆闯进眼里，唐绍额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汗。

　　“你不觉得我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吗？”魅王温言细语。根据他俩的衣摆位置，唐绍可知魅王极为亲密地走到将军跟前。“不似人质倒像将军府里的陈阿娇，金屋藏娇，可也沦为了后来被弃的陈阿娇，无人问津。”惨笑，是在笑她自己吗，唐绍倒觉得是在质问将军。

　　“还记得这个吗？”魅王身子恍似挨近了将军，声音缠缠绵绵，魅惑心魂。

　　“记得。”将军磁性的嗓音沉声道。蓦然，魅王把将军推开，两人保持了几步距离。

　　“现在我还你！”凄厉的喊声突如洪波激荡在巨石上，一块白色的物体被反弹到地上，一直滑到床的旁边——唐绍的眼前。此刻，唐绍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物体。一块白玉玉佩，和他在图书馆查找资料时所看到的名叫“雪月泪”的一模一样。

　　将军大步流星地把魅王拉回去，困在怀里，魅王身体扭动挣扎着，水晶叮当作响，无力喘息，“你快放手，现在不是以前了。”

　　将军咬牙切齿地说：“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这玉佩当年在西域送你，你自然就要给我收好。”

　　“你有你的能力把我困在身边，我也有我的选择去舍弃。我是不会对你说‘天下与我，哪个更重要’的蠢话，你是一头雄狮，没有人能束缚你，包括我。我从来没有背叛我的族人，你同样也没有背叛你的天朝，我们之间除了利益之外，可能也就只存有当时的偶然相遇罢了。”

　　将军把魅王抱得更紧，字字清晰地说：“我不会负你的。”

　　定睛看着眼前的“雪月泪”，唐绍仿佛被某种魔力所吸引，玉佩上泛着晶莹透亮的圆润雪白光泽，右手不自觉地缓缓地伸了出去，指尖触到了玉佩，温润之感延伸而来。

　　“谁！”将军低声冷斥。唐绍蓦然一震，心知大祸临头，一把雕有蟠龙的大刀霎时直直插在地上，刀刃离唐绍伸出的右手只有一寸之差，唐绍愣愣看着刀上泛着的寒光，颗颗冷汗从额上滑下，唐绍头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中，颤巍巍地缩回右手，大刀以迅雷之速从地上被拔起，呼的一声，头顶上传来大床被刀砍下的轰隆声，唐绍心喊这回真的要完了，眼前陷入一片血黑中……

　　“唐绍，唐绍，你快醒醒，不要吓我啊。”小倩慌张得带有抖音，轻怕着唐绍的脸。

　　唐绍迷迷糊糊有了点知觉，慢慢睁开如铅般重的眼皮，小倩一时激动，在唐绍胸前锤了几下。“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来我可真的要把你送进医院了。”

　　朦胧中，唐绍看到的是小倩的焦虑转喜，发现自己躺在图书馆的一角。周围依旧是昏暗的灯光和沉静。“我不是在床底下吗，还有那个将军……”感觉后脑处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你是不是撞傻了？整个人都被书架和书压着，我和图书管理员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弄出来，你也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会醒不过来啊，没想到醒来后还疯言疯语的。”

　　“难道是梦？”唐绍双眉紧锁，回去的路上一直沉思，他不是一个信奉唯心主义的人，可当他醒来后闻到手上残留着那股魅惑的香气，那感觉和在那个诡异梦境中的闻到魅王调的西域香料气味完全一样。

　　第二天，唐绍流连在图书馆里，可再也找不回那本厚皮书，询问了图书管理员是否有人借了那书，但图书管理员回答图书馆里根本就没有一本叫《中古玉石传》的书。若然说那只是一场梦，可唐绍自此就没再作过类似的梦。他执着于当时香气萦绕在手。尝试去查找了其他玉石资料，希望能找到有关“雪月泪”的资料，但最终还是徒劳，也曾经登门拜访了几位玉石界盛名的专家，还是没有关“雪月泪”的资料。

　　“与其去苦寻这么一个不知虚实的海市蜃楼，不如由自己把它的下文讲出来。”唐绍不时会想起小倩的这话。也许他可以把他们的故事讲完，他能吗？看着张开的右手，那种香气仿佛又爬上来了，凝望了片刻，他拿了起笔，伏在桌上……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节目主持人唐绍。今晚我要跟大家讲的故事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我们先来认识一下一块玉佩，它的名字叫‘雪月泪’……”

　　“小倩，今晚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晚会吗？”唐绍从办公室刚出来正好碰上小倩。

　　“什么晚会啊？”

　　“呃……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晚少帅府举行晚会，我那个在报社工作的朋友临时有事，希望我去替他做今晚的实地记者，反正我是在那报社里做兼职写稿的。但报社那边希望我能低调出席晚会，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记者。”

　　“那就是要你扮宾客混进去咯。”

　　“嘿嘿，正是。你不会拒绝当我的舞伴吧。”唐绍偷偷瞄了瞄小倩，看这小丫头一脸得意，就知道小倩是不会不帮他的。“那今晚七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哦。”

　　小倩颔首，脸上不觉升起一片红云。

　　当唐绍看到准备就绪的小倩时，征了征，平时的小倩好穿娇俏的洋装，总让人觉得活泼甜美，今晚唐绍也是第一次看她穿旗袍的模样，粉艳的刺绣旗袍把娇小玲珑的身材勾勒出来，虽然还是BOBO头的短发，但在淡妆效果下一种清新娇艳的灵动感油然而生。

　　两人来到少帅府，虽然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但还是不得不叹服晚会的布置。英伦风格的装潢，多套英式家居，就连茶具都是进口全英式的。宾客满座，其中不乏社会名流、富商巨贾。军政要员等。男宾谈笑风生，女宾仪态万千，她们更是展示身上佩戴的名贵首饰，真可谓衣香鬓影。

　　小倩羡慕的眼光时常流连在那些贵妇名媛身上的宝石钻石首饰上，虽然她身上的旗袍质地决不比她们的差，但就是少了那么一点首饰点缀，自惭地叹气。唐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含笑邀她去跳舞。

　　小倩还是第一次和唐绍这样亲近，还可以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淡香。

　　一曲过后，唐绍说是时候去办正事了，两人挽手看似亲热离开了舞池，实则在寻找少帅的身影。

　　“你们看看，那不是安家的小姐吗？”小倩顺着旁边女宾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身穿月白旗袍的身影甚是纤长苗条。

　　“你说的是安老的孙女安雨欣吗，关于她和少帅的传闻你可曾听过？”

　　“可两家好像关系不怎么好，两人又怎会走到一块呢？”

　　“这谁知道啊，唉。大帅本来也不同意两人在一起的，安家是政治世家，在政界颇有影响力，你也知道的，安老和大帅常在政治主张上发生矛盾。”

　　“大帅都去世一年了，少帅改了方向有点偏向安老势力了，那两家联姻也该是不久的事吧。”

　　“我看未必。”

　　两位女宾的窃窃私语尽入小倩耳中。对于这对英雄美人的故事，小倩很是好奇，正好今天有这么的一个机会，她壮着胆子一个人向那位安小姐走去。一硕欣身影比她捷足先登，英挺的戎装散发着军人特有的威严。

　　小倩心想在晚会里嘉宾都是以礼服出席的，以戎装出席的人即使是用猜的也能猜到是那些人，刚才女宾们的私语让小倩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

　　月白旗袍的主人感觉到有人走来，优雅转身，烫发精致地挽成髻，别上紫钻蝴蝶头饰，凝脂雪肤，两道新月柳眉下长睫煽动，深邃的双目锁住了眼前的男子。青葱玉指体贴地伸过去为男子整理戎装，精心描画的朱唇微微弯出了一道笑。

　　小倩离他们较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后来男子仿似邀请安小姐跳舞。男子转过身，小倩可以确定他就是少帅，他的照片曾在报纸上刊登过，真人的他比照片上多了一份说不出的魅力。可能由于军旅训练，肤色有点黝黑，凌厉的俊眸凝视着眼前佳人。

　　小倩无聊地徐步走上楼梯，却一直关注着舞池里那两人。

　　少帅身材伟岸，安小姐头只到及他肩上的位置，故她微微抬首，含笑注视少帅。从小倩的角度看去，少帅的军帽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他嘴角时而露出与他冷峻外表不同的暖人笑容，那笑虽属瞬间，却激荡在小倩的心湖。

　　“原来你在这里。”唐绍走到小倩身边，小倩呆呆地反应过来。“看什么这么出神？”

　　“你不是要从少帅身上找题材写稿吗？看，少帅就在那边。”小倩用目光示意少帅的位置。“和他跳舞的那位小姐就是政界的安老孙女安雨欣。”

　　唐绍看过去，蓦地一震，不觉紧锁眉头，这位安雨欣小姐长得怎么这么像魅王呢？尤其是那双眼睛，只不过此时的美目没有魅王的凄冷冰凉，而是缠绵的温润。

　　舞曲完毕后，少帅穆应天和安雨欣穿过了喧闹的大厅来到书房。安雨欣一进书房就倾身埋进沙发上，姿态妖媚，和刚才的端庄优雅之态截然不同，风情万种地慵懒合上眼。穆应天走到她身边，静静地凝望着她明艳的容颜，知道她是假寐，轻柔地抚上她雪白的细颈，修长大手上的薄茧还是让她感到那份微微的粗糙，她轻吸了一口气，媚香从她朱唇里溢出。

　　“真的要走吗？”低柔的嗓音倾至她耳边。

　　“嗯。”安雨欣慵懒如在梦里地回应。

　　“什么时候？”那份粗糙的触感慢慢爬上她的脸颊，然后是她的眉，她的发，仿佛要把她的轮廓画下来似的。

　　“三天后。”在他的爱抚下，她缓缓睁眼，眼珠先是游移到他胸前的勋章后才对上他的眼。“到时候不用过来送我了，我会很好的，对不。”

　　穆应天把爱抚改以紧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安雨欣感到手上吹来温湿的暖气，垂下眼仿似沉思，穆应天唇贴在她指上喃喃道：“我说过我不会负你的。”

　　“我知道。”安雨欣惨淡一笑，温润地回望穆应天的寒眸。“父亲的决定你我都清楚，世为迁流。放心，我会回来的。”

　　穆应天嘴边含笑端详着她，也不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三天后，浓烟从轮船的大烟囱上升起，在蔚蓝的晴天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黑线，在她心里一切都显得寂静无声，在船上，她一直眺望着远处的汽车，那是他的坐车。天上的黑线越拉越长了，岸上的景物慢慢变小淡化，远处开始变得模糊。

　　“安家三小姐安雨欣，昨日乘船越洋至法国。”唐绍手拿着报纸念道，脸上爬满了疑惑。

　　“怎么会这样……”小倩得知这事片刻后喃喃自语。

　　我会回来的……

　　用相架精心嵌装的黑白照片里俊伟男子和短发娇俏女子站在一块，虽然照片有点模糊，但可见相中两人幸福恬静。

　　景熙拿着相架默默看了许久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处，百无聊赖地走到阳台，微凉的晚风徐来，放眼望去是沉浸在夜色里的人造湖湾，别墅周围寂静无声。

　　他抽起烟来，口里缓缓吐出的袅袅轻烟随风飘逝，思绪透过墨蓝的夜，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昔日飞逝的流光中。

　　“景熙，我要和你对换雪糕，我要吃巧克力味的。”当年她五岁，齐刘海下的大眼眨巴着，嘟起小嘴的模样很是可爱。

　　“景熙，陪我一起去买画笔。”刚上小学的她兴奋雀跃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文具店。

　　“不要动，再忍耐一会儿，很快就行。”初中时她常拿他来当素描模特，美丽的杏眼在他脸上徘徊，勾勒出他的轮廓。

　　“太棒了，我获奖了！”每次画作获奖后，她都会先和他分享这句话。

　　“景熙景熙，来尝尝我第一次做的糖醋排骨吧。”她脸上堆满了甜美的笑容，双手捧着一碟有点焦的菜肴。

　　两人像小时候那样在屋里嬉笑着奔跑追逐；犹如泡沫剧场的场面，浑身被雨淋湿的两人在大树下执手，拥吻……

　　“叮当最后真的要离开大雄吗？”那个晚上，他们也在这个阳台上望空，她眼神飘然地问了他这个小时候也曾问过的问题。第二天，她就悄然无声去追逐她的梦，而他也有他自己的梦。数个深夜，他也会像现在，隔着天空遥想她在做些什么，他并不寂寞，身边没了她，自然会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可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过客，也许他是空虚的。

　　脑海时不时是她的身影和声音，景熙深吸了口烟。

　　“什么时候学会了一个人在这里抽闷烟的？”柔美的嗓音不知何时传到耳畔。

　　不见诧异，他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凝望眼前的娉婷女子，许久了也不作声。

　　“穆景熙，你就打算这样来迎接我吗？”唐哲盈盈走来，微笑道：“难道不想听听我在巴黎求学的经历吗？”

　　穆景熙无奈一笑，走进屋内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弄熄，“见过老太爷了吗？”

　　“嗯，刚见过了。听说你常过来看望曾祖父，谢谢你。”唐哲真心感谢，跟着他进了屋。

　　“我也是尽徒弟的孝道，来看看师傅罢了。”

　　穆景熙嘴角含笑，拿起酒杯刚靠在唇边。“我回来了。”唐哲蓦然平静地一语，眼神变得温润。穆景熙顿了顿，放下酒杯，有点恍惚。

　　“过来。”没等他缓过神来，就被唐哲含笑拉了出去，“难得今晚天气这么好，一起数星星吧，就好像以前那样。”

　　正如以前那样，两人肩并肩地靠着落地玻璃坐下来，仰头望着夜空。

　　“还记得小时候你曾问我叮当的结局吗？”穆景熙眼睛一直望着天空，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网上有很多版本的结局，其中有一个版本是说叮当的电池用完了，他的后备电池是在他的耳朵里。由于耳朵被咬掉了，所以便没有后备电池。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叮当的电池快用完了。大雄必须作出困难的选择：要是帮叮当换电池，但叮当将丧失所有记忆。后来，大雄决定自力更生，试图修复，多年后，终于学有所成，最后终于修好了叮当，当他按下开关那一刹那，叮当缓缓地说跟他说了一句话。”穆景熙缓缓低头，轻笑，抬头继续仰望天空。“这也是我现在想对你的，我等你很久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唐哲秋水如眸回望景熙，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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