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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雕廊画栋,朱门青檐,庭院深深。
这是个被遗忘的院落,住着同样被遗忘的人。
叶华浓坐在闺房的抓妆台前,出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眉杏眼,眼波粼粼,玉手握着一柄桃木梳,无意识的梳着揽在右侧的黑发。
窗外的风景,繁花似锦,鸟语花香。
喜儿掀开帘子走进来,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半天没听见小姐的声音,喜儿偷偷看了叶华浓一眼,见她似乎在出神,而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还是刚送来时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小姐,怎的这样不爱惜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饿着自己,奴婢把饭菜端下去热热吧。”
“不用,你叫人撤下去吧。”
“小姐?您多少吃一口吧。”
“我没胃口。”
“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是也不能吃饭啊。”喜儿说着抹了抹眼泪,小姐在叶家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贴身丫鬟这样说,叶华浓反倒笑了:“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吃得好,穿得好,身为叶府的大小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们会觉得自己过得不快乐,往往是因为总是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喜儿来叶府也快三年了,哪里还能不知道大小姐处境艰难,今天老爷又带着夫人和二小姐三少爷出门,老太爷也领着老夫人去礼佛,单单就留下了大小姐,这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大小姐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那心早就被伤透了。
曾经,喜儿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在贫穷的人家才会发生,她的爹娘为了养活下面的弟弟妹妹,把她卖了,卖她那天,娘给她穿上了那时的她从没穿过新衣服,洗得发白,没有补丁,她爹让她不要怪弟弟妹妹,要怪就怪他。
那时喜儿是怨他的。
来到小姐身边之后,喜儿才知道,原来在富贵人家,吃穿不愁,可是这心也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同样都是小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一个万千宠爱,一个不闻不问,可大小姐明明就是这样好的人,怎么偏偏就要被万般冷落:“小姐,奴婢都懂的,奴婢的爹娘为了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把奴婢卖了,奴婢一辈子在您身边做牛做马,您别嫌弃奴婢。”
呵呵,连个下人都会心疼她,她的爹爹祖父祖母,都是她的亲人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会心疼她的丫头,估计她都护不住:“哎,喜儿……”
“奴婢在呢。”
看着丫头那张期待的眼睛,她说不出口,她们明明都知道,她在她的身边不会待到三年以上,除非……
“你不用为我觉得不平,这本就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在不公平的世界追求公平,这本就是一种奢望,想的太多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莫如此想不开。”
叶华浓叹了一口气,再多宽慰的话连自己都无法释怀,又如何宽慰得了别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要是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的话,也不会是这般模样,诸如失落难受这种感觉,即使是习以为常,可当它再次来临时,那不甘跳动的心脏还是会有窒息一样的感觉,不会因为你习惯了失落难受,那喘不过来气的症状就减轻一点点,反倒愈演愈烈。
“你来我这儿快三年了吧。”
喜儿点点头:“是的,小姐,您是奴婢遇到的顶顶好的人。”比她的爹娘还好。
“喜儿,什么是顶顶好的人。”
喜儿想了想才道:“对奴婢来说,不打骂奴婢,给奴婢一口饭吃,一个屋子住的人,就是顶顶好的人,而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叶华浓一怔,随即自嘲的笑笑,复又说道,“喜儿,你怪他们吗?”
“以前是怪过的。那时候奴婢在家里,什么都得紧着下面的弟弟妹妹,从来没有吃饱穿暖过,每天有做不完的活计,奴婢穿过最好的衣服还是在被卖那天……”
“那现在呢?”
“现在,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即使他们把奴婢卖了,可是有的时候,奴婢还是会想起他们,想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心里总是有个念想……”
血浓于水,骨肉亲情,真的是这个世上最最神奇的东西,人们心里会觉得不甘、委屈,往往是觉得自己被错待了,其实比起喜儿还有许多许多的人来说,她还是幸福很多,至少他们都还在,她不是一个人,即使他们都错待了她。
“我娘,她现在作甚?”
“兰姨娘听说大老爷带着大夫人二小姐大少爷出门,身子有些不适,饭只食了几口……”喜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见她脸上并无表情。
“哦。”她早该想到的,今天这样的日子,那个受尽冷落的女子还能怎样的。
过了半晌,叶华浓才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你去把那件月白窄袖襦裙取来,咱们出门逛逛。”
今天的她,特别不想要留这座令她感到窒息的府邸。
******
喧闹的街头,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叶华浓呼吸着充满烟火味的空气,隔着帏帽随意的扫过旁边的小摊位,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不太喜欢参加宴席诗会之流,但却并不讨厌上街,也许是因为路上来往的行人并不知道彼此,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她不用顶着自己并不喜欢的身份,时时刻刻用笑容来伪装自己……
“小姐,你看,那里有卖糖人的,那糖人做的惟妙惟肖,我记得小姐以前每次出来都会买糖人,小姐,咱们快去。”喜儿激动的拉着叶华浓的手,往卖糖人的摊位走去,自打出门以来,喜儿一直很雀跃,这会儿话里难免有些欢脱。
叶华浓任由喜儿拉着自己的手,她也只有喜儿她们这些亲近的人了,她不知道家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老伯,我们要两个糖人,一个金蛇一个金马。”喜儿欢快的说道。
卖糖人的老者温和的道:“好的,请两位姑娘稍等一下。”
“麻烦再给我来个……”叶华浓顿了一下才道:“来个金猴吧。”
喜儿有些不解:“小姐,咱们只有两个人,为何要多买一个?”难道是给乐儿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乐儿并不是属猴的,府里只有二小姐属猴。
叶华浓没说话,思绪有些飘得远,其实她并不喜食甜食,尤其是浓烈的甜,但很多时候却又会食一些甜食,还有每次偷溜出来,都会买上一些糖人,放在房里,随手把玩。
接过做好的糖人,叶华浓和往常一样握在手里,继续走在青石板路上。
而喜儿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再缠着追问,终究小姐的心思又岂是她这个做奴婢的可以猜得透的。
“爹爹,爹爹,买糖糖,要吃糖糖……”
嗲嗲的小奶音在叶华浓的耳边响起,隔着帏帽,叶华浓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在卖糖人的小摊边站定,那中年男子穿着不俗,气质沉稳,面容平凡,蓄着短短的胡须,怀里抱着着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娃,约莫三岁,梳着双丫髻,戴着粉色的蝴蝶花,一双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胖胖的小手指着惟妙惟肖的糖人。
叶华浓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脚步仿佛有千金重,怔怔的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只听那男子开口道:“好好好,爹爹的小心肝,这就给你买,这就给你买。”
男子说完对着卖糖人的老伯说道:“老人家,麻烦给我家乖宝做一只小金猴。”
那小姑娘仿佛知到在说她一般,拍着小手娇娇的说:“小金猴,小金猴……”
只喜得那中年男子在那小姑娘脸上亲了一口,笑的见牙不见眼,而那小姑娘双手蒙着脸躲着不让爹爹亲,小嘴嘟着:“不要不要不要……”
“好好好,乖宝,爹爹不亲,不亲……”
小女娃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偷偷看那中年男子,仿佛在确认他说的话一样……
世界仿佛静止了,帏帽下的叶华浓早已泪流满面,那年的江南,那个小小的县城,小小的县衙,小小的后院,那个骑着木马,扎着小辫的女娃,还有那人温暖的胸膛,宽厚的肩膀,曾经她也像那个小女娃一样长在他的臂弯里,他也是一声声乖宝乖宝的唤她。
岁月在他那本就平凡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唯一不变的是他周身那种那令人安心的魔力。
冯之敬,她生命中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不能忘不想忘不敢忘,成为他的乖宝,长在他的臂弯,她是有多幸福,而现在他的乖宝成了别的孩子……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小姐。”
刺破耳膜的惊叫在耳边想起,叶华浓回过神,看着近在眼前的马车,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摔倒在地,手臂一阵刺痛。
遮住上半身的帏帽掉落在一边,泪眼婆娑间,是马车夫怒骂的嘴脸,还有喜儿焦急的哭声,糖人碎了一地,而那抱着粉团子的褐色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连背影都来不及记下。
泪止不住地滴落……
不远处一个青衣公子,带着随从隐在人群中。
“公子,前方是四皇子府上的人。”
路明炙,那个不得皇上喜欢的四皇子,据说是大皇子最忠实的拥护者,借着大皇子的势,快速在军方站稳脚跟,是大皇子在军方明面上的势力。
戚承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马车,心思百转间,眼神晦暗不明,然后带着随从避到一边。
这边马车里,车夫骤然停下,使得原本马车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双眼,冷冽的眼神仿佛能冻住一切。
随行的侍卫已经将马车团团护住。
马车夫早已隔着帘子请罪,禀告突发的情况,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在车辕上,等待着自己的宿命。
良久那没有温度的声音才传来,听不出喜怒:“回去领罚,走。”
此时围观的百姓早已噤若寒蝉,场面一度的压抑,只有马车夫甩动鞭子的声音和侍卫整齐一划上马的声音。
叶华浓早已被喜儿扶到一边,马车从碎了一地的糖人上走过,那金蛇和金猴被撵作尘埃,破碎不堪。
就像既定的宿命一般,叶华浓属蛇,叶华蓁属猴。
风起帘动,余光扫到一抹飞扬的白色裙摆,路明炙心里满是讽刺,冷嗤一声,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看着与人群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意。
如云的黑发,只一支白玉簪淡淡挽着,如玉雕雪砌般的脸上泪痕斑驳,当真是好看极了。
这么些年,他见过的美丽女子,数不胜数,只是再美丽的容颜再伤心的眼泪,也不能打动他分毫,他早就炼制了一副铁石心肠。
路明炙淡淡地收回视线,放下帘子。
好戏落幕,只是设计这幕戏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怜香惜玉这样的消遣,对于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被鲜血洗涤过的人来说,并不适合。
叶华浓垂着眼睛,弯腰捡起地上的帏帽,周围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没能影响她分毫。她重新戴上帏帽,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转身走了。
刚看了一场好戏,结局也谈不上失不失望,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这四皇子果真不一般,和大皇子是不一样的存在,迎面而过,戚承扫了一眼戏的女主角。
然后一青一白擦肩而过。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般奇妙,一时的错过便是永远,任你是谁,对结局也无可奈何。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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