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辙之鱼

　　晏北“啪”地把书拍到林逸轩头上，林他抬起头憨笑，眉眼弯弯。
　　我趁晏北转过去板书时瞪林，林他一吐舌头，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教书匠，炽热的像个疯狂的教徒。
　　林逸轩这个傻子喜欢上一个教书匠。
　　晏北背对着学生板书，他的肩膀宽厚，转过身来时和林一样弯弯的眼，只是不是笑弯的，他的眼角有奇妙的弧度，老人管这个叫笑模样，晏北他天生一副笑模样，他真的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
　　林逸轩一脸痴样的同我说，老晏笑起来暖。他管晏北叫老晏。
　　晏北下课的时候拍林的桌子，林蹦蹦跳跳的跟着他，林的个子刚好过他肩头，林的背影清瘦纤长，我盯着林露着的那一节细的脚踝，恨不得将它捏断，再也不要跟着晏北，不，晏老师。
　　我看着那节细白的脚踝消失在楼梯拐角。
　　晏北是我们的老师，算来大林十五岁，有妻，有个三岁的女孩子。林看过，他说那孩子和老晏一样眼角是弯的。晏北让孩子管林叫哥哥，林不让，“叫叔叔”，林他笑着哄孩子。“叔叔。”林逸轩神采飞扬的看向晏北,晏北摇头，眼角含笑。林看着看着红着脸去摸孩子的头。
　　我说,“林你瞎想什么”。林他笑着笑着笑红了脸,“老晏她女儿喜欢我呢。”我拍拍他的脑袋像看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在我眼里晏北是个混蛋，林逸轩是只蠢货。
　　林逸轩今天晚上照例去骑车，一晚上骑着公共自行车绕着晏北家小区打转儿。他不让我陪，他说我看见了又说他。
　　路灯底下的小黄自行车轱辘轱辘地转，正对的就是晏北家的窗户。林他说，“老晏他会在窗户边上看我，真的”。我点头，真的。
　　林逸轩是个脾气挺差的小孩，狠心，舍得，敢和晏北冷战。我看着晏北在课上看着他，我就发笑，晏北不发笑，他嘴抿着，看不见小虎牙。
　　林这一个星期都没理晏北，我看见他们家老晏在楼梯上拦他，手差点摸到他脸上，他拍开手自顾自走过去。
　　他们上周末去看电影，晏北又被老婆叫回家去，放了他鸽子。
　　学校老师经常聚会，老师也有喝醉的，喝醉的还来上课坐班的也有。晏北周五聚会喝得烂醉。
　　林的□□一直在响，备注是Sunshine，锁屏上不断的弹出字段，林他写作业，好像跟自己无关。我第一次觉得林厉害，觉得晏北可怜。
　　后来林还是回了，说他睡觉了，晚安。
　　林的□□再没有响过。
　　晏北像个小孩，不敢跟林说话，林他笑笑，像以前一样跟在晏北屁股后面。吃饭的时候在办公室门口的墙边，面朝着墙，不去看进出的人，只等晏北一个人。
　　林晚上给晏北写信，足写到十二点。我看他笑的狡猾样撇嘴，他不睬我，他折着信纸往信封里，浅褐色的信封样子很正式，林他说只有重要的信才能用这种信封。他的手漫不经心的弹着纸边，“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说。我笑着推他一把，他和我说他喜欢这句，我翻个白眼，“喜欢这句的人多了去了”。
　　林他傻乎乎送出去的信不知道晏北怎样回。
　　晏北没有回。
　　林他絮絮叨叨地拉着我骂了一会也就作罢。他们周末要再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回头的时候晏北跟林说，“我们比比谁手大”。林把手伸过去，晏北攥住就没有松开。
　　后来林在我面前笑的像只狐狸，“想牵我手还要借口”。
　　我问林他们的关系，林低下头不说话。
　　可惜晏北有老婆。我也低下头不说话。
　　林跟我说晏北他老婆脾气特别差，我说好，我说你小子脾气也差，够晏北消受的。林眉眼弯弯的，“我不跟他生气了，我老跟他生气，我挺难过的”。
　　林见不到晏北会想，见到了会生气，生气完了会后悔，我看着就想这就是喜欢。
　　林他想晏北离婚又不想，“他们感情不好，老吵架，要是他们真离婚，我就跟老晏在一起”。我看着他有点心疼，他自己从不觉得自己让人心疼，洒脱得很，可能洒脱的太久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就给他个晏北的坎，看他兜兜转转磕磕绊绊。
　　可是晏北的老婆也很可怜，我摇摇头，尽管晏北不是同。
　　生活永远无法操控，就比如林，比如晏北，再比如我，旁观者可以说出箩筐的话来褒贬，身处其境时却腹背受敌，深陷漩涡，难忘时放弃回头，永无退路。
　　林他下了晚自习还在等参加完聚会的晏北。
　　化学组的老师也有十来个，晏北和他们一处，一团人，林一个人走在另一边，不说话不看他们，他不喜欢别人喝酒。
　　晏北喝酒，开始喝得很凶。
　　晏北跟着一群人，看了林一会儿，回头说，“你们走吧，我陪他”。然后走到另一边。
　　林他跟我说他很感动，“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我抛弃他的同事”。
　　我说你用词不当，林他抿着嘴嘴角带一点儿笑弧。
　　林和晏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相安无事，林不主动提及，晏北也难得出现，我小心翼翼又不敢发问。林他照旧洒脱得很。
　　那天我问林，我说我要给你俩写小说好不好。林他很激动的说好。我问他要什么结局，林他不说话，我跟他说可以有好结局，林笑笑说你看着办比较好。
　　林的小说我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搁在一旁。林他看过，第一遍欣喜拍案，第二遍也许难过到哭也未可知。
　　林对晏北的热情从他最近越来越多的言语里显现端倪。
　　我难得遇到晏北，只能听林说。
　　晏北带学生出去比赛，住那边的宿舍，很挤，很乱，WIFI时断时续，双层的木板床铺的黄脆的竹席子，晏北光着膀子，照片里的笑模样。
　　我想我愿意相信林那时候很幸福，他们不打电话，但是每天发短信，哪怕凌晨两点。
　　晏北那天又喝醉，发短信给林，说他想林。
　　林和我说的时候正看着BRT外的街道，正在修高架，BRT正好绕路到晏北家小区门口，我就突然想起来昨天也是坐车，晏北问我林怎么没有来。我把这事说给林，林他眉眼张狂的笑着，“那你一定没有看见他在车上一直在玩手机！”我说是啊，是没有，林他就很开心的说那时候他正和晏北聊天，我说啊。
　　林他前脚还黯然的同我说晏北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说想他，然而他如今又笑开，我想我真的不懂林，我这样想看着他就总是无力感。
　　这个故事随后被我荒废了整整一年，这一年是我和林最忙的一年，也是我无暇顾及林和晏北的一年。他们似乎分分合合，有时候我以为林和他断了，但很快又会看见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吃饭，就肩并肩坐着，一个甩着腿很开心，一个侧过来看着对方笑得很温和。
　　我端着盘子走过的时候偶尔和他们打个招呼，晏北还是那副笑模样。
　　当然，还是总会有闲言碎语和试探跑到我面前，我很难过，又很无奈，一方面替他们掩饰，另一方面连我也搞不清他们现在到底怎样。
　　林很敏感，他不去教室也不去办公室，“他们会笑我。”
　　他就装作偶遇去楼下送东西，或者路过那间办公室就从侧面往里偷偷看看，老晏在，老晏不在。
　　来往走廊的人有时候很多，路过的总是多看他两眼，林攥着我的手汗津津的，安慰似的冲我笑笑，东西递过去，转身就走了。
　　有时候我觉得他在逃跑。
　　后来林每次送东西都在下午到校时提前很早来。
　　一年的时间我不曾问过林和晏北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故事。林这家伙的说说总是阴晴不定，终归是为了某个人却说不清是不是晏北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林他在这期间和另一个人谈过，尽管在我看来毫无端倪，尽管在我看来晏北比那个人强了百倍，但林是明智的。
　　未来这种的东西说起来迷茫其实又很明了不是么。
　　“林逸轩和晏北到底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我听到很多遍，质问的，好奇的，好事的，小心翼翼的。
　　“什么事也没有。”我总是这样回答，可是我心里大约希望他们有点什么，反过头来最不现实最不理智的反倒是我。
　　高三这年背过很多遍的一个名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毕业暑假返校，拿毕业证书的时候，晏北坐的BRT走的。我和林亲眼看着他离开，校门口离站台只有五十米的样子。
　　五十米，是我们的涸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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