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不能

　　吃肉的语气真是又端正又严肃，好像搂着赵淑腰部的不是她。

　　赵淑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胳膊向后一扔：“不行。”

　　吃肉扳过她的肩膀，脸对着脸几乎蹭到鼻尖无声地问：“为什么？”

　　赵淑唤出飞剑，拨开她的胳膊：“就因为你快被围起来了，还不快走！”

　　远处剑光风驰电掣，迅速接近二人，赵淑转身刚要踩上飞剑，被吃肉一把抓住手腕扯到身边：“你看着我。”

　　她右手一挥，宽大的深绿色袍袖在夜色下闪过一丝幽光，随即赵淑和她的身边立刻出现十几个黑色身影。他们身披黑色长袍，凭空而立，随风微动，无声无息，正是赵淑曾经见过的魂使。

　　所以，吃肉是真的恢复记忆了，赵淑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吃肉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十五个人返回了十个，赵淑看到了被束缚的千铜锁和长孙家的小眼睛，也看到了那三个老神在在的高人，还剩下几个都是元婴期的修士，吃肉的胜算能有多少，等等，她就这么冲上去了！

　　赵淑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高个子少女还没等对方出手便一跃而起，在空中如同混入夜色的黑燕，迅速插入敌人之中，其余黑袍的魂使像游走在棋盘的黑色棋子，相互交叉走出一条诡异的路线，那路线正好拦住那些想要对赵淑动手的修士。

　　甫一交手，就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急速暴烈的法术骤然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的高等阶法宝。一个层层绽放光芒的佛座莲花，一个是重压如山的巨型方印，一个是四面旋转的红色长盾，另有一人使出了细密如光束一般的剑雨，那身材瘦削的少女以一当四盘旋在众多法术和法宝之间，灵活异常，以赵淑目前的眼力，也只能看见碰撞在对方法宝之上的吃肉的残影。

　　太快了，快得人防不胜防，这是赵淑难以想象的，整个眼界范围内的夜空仿佛被突然压缩，所有人动作快得像被人按住快进键，光亮、明暗，僵持和打破，出手与防御，让人感觉这不是修士在斗法，而是擂台上不敢眨眼的急速血拼。

　　没错，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是的确要取了他们的命的，她下手极准极狠，哪怕一个匆忙之下的疏忽也能让人悔恨终生，经验和法力完全抵御不了这种暴风骤雨却又见缝插针的侵袭，很快一个修士被少女一手插进胸口，赵淑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音，好像是那个拥有方印的修士。

　　那人的惨叫像敲响了战团里的警钟，被魂使死死拖住的六人纷纷有意向少女所在的地方靠拢，赵淑看见吃肉抓住了那枚无主的巨大方印，像侏儒抡起大锤，呼呼几圈挡开几人，忽然脱手向一侧飞去，尽头正是那个指点莲花为几人提供灵力和防护罩的修士。

　　其余二人以及两个暂时避开魂使的修士急忙回援，一道纤细的身影紧随而上，长腿交替对着巨印猛然一踹，巨印轰然转了个方向，对着回援的四人撞了过去，四人连忙回避，就在此刻，那道黑色身影蓦然出现在莲花座旁，上面的修士被她一把拽出。

　　那修士高呼一声：“小心，她会封灵。”

　　众人身形一顿，那修士话音戛然而止，跌落夜空。

　　几息的时间，死了两个，而那莲花修士的话语像是被印证了灾难的预言，让其余几人的神态和动作都不由得凝重起来，赵淑看到吃肉站在战团中间，微微一笑，转了转头，似乎在看下一个是谁，这个动作没来由让两名离她最近的修士后退了两步。

　　然而修士行走，向来瞬息千里，这两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只是他们有人意识到，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你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你，你碰不到她，她却能要你的命。而自己所有的依仗在对方面前，都仿佛是废物。

　　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灵修离了灵力还能做什么？

　　赵淑忽然想到了在胡仙姑洞里被吃肉轻易扯碎的魔修，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不仅能封灵力，还能封魔气。

　　这简直是正邪两道的天敌啊，如果被世人知晓，谁还能放过她。

　　不，等等，是她能放过谁。

　　赵淑一瞬间从心忧一人变成了心忧天下，这时，在外围被两个魂使追得狼狈不堪的长孙家的小眼睛开了口：“胡若淑，你不想你爹，你总得想想一心想要救你的长孙帅吧，他现在被族长送进了执法堂，以他私自藏敌和暗算各派弟子的罪过，你要不回去救他，谁还能救得了他，我们死得越多，他就死的越快……”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吃肉从他的脖子上将手收了回来，身边围拢的两个阴魂顿时向前一扑，一团跳跃的魂火被强行吸出。第一个完整的尸体在吃肉手下生成，然而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好像刚刚的方印给了她启发，她一手捞起之前一直盘旋在这个人额前的小罗盘，一手抓着尸体的肩膀，对着惊叫一声赶来的修士便甩了过去，那修士持剑一分，尸体一分为二，他不退反进，整个人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一往无前。

　　那人是个剑修，赵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跟沈月晨的招式很像，虽然风格不同，但一看就是同出一系。

　　“哎手下留……情……”

　　赵淑话未说完，那墨绿衣衫的少女一身鲜血淋了下来，她一手抓着刺向胸口的剑，一手抓着对方的胳膊，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就在这一刹那，那断了一条胳膊的剑修猛然转身向旁边一闪，另一把灵剑凭空出现在少女额头，速度太快，距离太近，赵淑清楚地看到那把金色小剑剑尖之下，一丝鲜红从少女额头出现，随即蜿蜒而下，从双目之间沿着鼻梁一直到达嘴边。

　　少女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脸一歪，呸呸吐了两口。

　　“……”赵淑本来提到嗓子眼里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

　　这凶残孩子不仅一点事没有，还有空嫌弃自己的血！

　　刺出一剑的剑修身形一动不动，仿佛被时间定格，吃肉拿着那把金色小剑，顺手挡住了另一个冲上来的修士，将小剑完整地送了出去。

　　在那人受伤惨叫的同时，被定格的剑修身体在原地四分五裂，鲜血像喷枪一样崩开，随即汩汩涌出，与尸身一同掉落。

　　短短的时间内又死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一身犯险，拼着一条命行刺，然而还是失败了，余下众人的脸色像老房子的墙面一样衰败青灰。

　　这是一场几乎一面倒的战斗，一方是修为不等的各方灵修，一方是连修为都看不出来的体修，看样子她是体修，然而她还会封灵。

　　这个恐怖的怪物让所有人都想起了长孙阅的一句话：灵气锐减，魔焰滔天，如果大家不联起手来共同除魔卫道，那天之将崩地之将裂，修仙界不复存在，所有黎民陷于水深火热，此事危在旦夕，近在眼前。

　　这不是说笑，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胡金秀所做的也是真的？

　　不，他害死了那么多正派弟子，很可能早已借此事与魔道相勾结！

　　眼前这个少女一心维护胡若淑就是最直接的罪证！

　　“胡若淑！”那个身前护有四面盾牌的修士大声喊着。

　　赵淑转眼一看，他手里提着双手被缚的千铜锁，一把尖利的匕首正戳在千铜锁胸前。

　　“让我们走，不然他的小命就死于你手。”

　　赵淑连忙拦住瞅准了目标的瘦削少女：“等一下吃肉，他是长孙帅的朋友。”

　　吃肉回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闪动两下垂了下来，最终没有继续上前。

　　她挥了挥手，众魂使纷纷停手，让开一条路。

　　这是一条唯一的逃生路，剩下的五名修士仓皇如鼠，他们紧张地保持警戒，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来人挖了心。

　　吃肉退回赵淑身边，夜风徐徐，吹散了空气中犹自弥漫的血腥气，将吃肉衬托成了一座精细入发的雕像。

　　她身材消瘦却身姿挺拔，她衣服宽大却猎猎如风，她长发像不服天地管束的幽灵，在脑后一层一层盘起来，从中间留出一束隐入月色的细长发尾，她看着那些急速离开的御剑飞行的身影，像看着一群麋鹿离开的独狼。

　　赵淑心里一动，她在想什么？这个样子很不对劲。

　　这时候的吃肉真的太陌生，不过，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见面的时候，她是不会说话的小怪物，后来她是听话乖顺的小跟班，再后来，她是手撕魔修的失忆者，再后来她是什么？跟踪和强吻——自己的追求者？

　　赵淑暗自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先不要说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单说二人行事风格，便截然不同，即使在她最懵懂，最听话的时候，也是很难自控的，她直接残暴任性固执，她视人命如草芥，她不讲道理只要自己吃饱就好，她说喜欢便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连一丝预示都不给人留，可是她真的有一种意外的可靠！

　　吃肉脱下那件墨绿色长袍，临风抖了抖，血沫从衣服边缘被无情甩落，少女将它搭在手腕上，转回身看向赵淑。

　　赵淑看到了月光之下那双奕奕放光的眼睛，深绿如墨，细密的瞳孔纹路容纳了所有白色月光，带着琉璃色的光泽，透出一丝炫耀和邀宠，赵淑仿佛看到了外婆家那只刚刚抓伤了对门小金毛的顽劣黑猫，虽然一脸的不在意——这些小事简直手到擒来，但满满地摆出了一脸快来夸我吧，我就等你两秒的傲气姿态。赵淑心里不由得一软。

　　小猫走了两步，忽然皱了皱眉，大概让脸上的血弄得不舒服，拿起胳膊上的袍子就要往额头上擦，赵淑连忙上前一步：“别动，低头。”

　　对方温顺地低下头，赵淑抬起胳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拿着手帕轻轻地沾了沾她的额头。

　　“我这个手帕是灵药浸泡过的，治疗外伤效果很好，你忍一下，马上就不疼了，啊！”

　　赵淑惊叫一声，原来是身前的少女双手一环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赵淑双臂上举，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

　　还没等赵淑推开她，便感觉她双唇在自己举在半空的手腕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她的腰。

　　赵淑后退两步，喘了口气：“你不能再这样！”

　　看着少女紧迫幽深的目光，赵淑心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她忍不住再退一步，不得已说道：“你还小，连我都不懂什么是喜欢，而且现在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这种行为只有最亲密的人才有，你……算了，反正这种情况不能再有，你刚刚说要我帮忙，是什么忙？”

　　吃肉皱了皱眉头，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脸：“你多少岁？”

　　赵淑挺了挺身子：“这具身体二百二十三，但是本人已经十八了。”

　　吃肉挑起眉毛，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多少岁？”

　　赵淑立刻答道：“八岁。”

　　“哈哈哈哈。”少女忽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脸色一变：“在你眼里我只有八岁？！算上化形，我都有一千九百多岁了，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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