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海

作者: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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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Chapter 4
      鏖战之后阴天的夜晚,没有风的时候,可怕的不是敌人,是困意。
      不知是谁打了一个哈欠,也不知是谁眼皮打架,稍稍落了一点队。队长刘渭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只有鲛人可以听见这种极尖的声音。接着,海域上响起了他低哑的训斥声。
      年轻的士兵捂着自己被海水浸泡到溃烂的肩伤,说:“队长,我太困了。”
      刘渭目不斜视,用和石头一样坚硬的语气答道:“要么睡觉休息,要么打起精神来前进。军人不能一边前进一边休息,这样无异于自杀。”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徐汐游在小小的队伍中间,提议道:“讲个故事吧,大家一起。讲一讲你最快乐的那一天。”周围的士兵都说好。
      这是徐汐做一个普通士兵时,他的队长消除他们行军时困意的方法。老队长提了一个要求:讲故事的动嘴巴,听故事的用耳朵,眼睛却要留出来,时刻注意着四周,以防意外发生。
      军队其实是在时间和人改变的同时,不断传承着一些东西,所以徐汐也这样要求他的士兵。
      梁洲十分自豪地抢先分享了他的经历。两年前休战期间,他做了父亲。他说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抱“他”的人,是第一个亲吻“他”的人。
      鲁濯很快接过话题,描述半年前他从军之前与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亲的场景。他说到“她说她等我活着回去,我在她心里是个大英雄”的时候,突然无言。
      旁边的齐淮拍了拍他:“说开心的,兄弟。你刚成年就能娶媳妇儿,我这大你多少岁都啥也没有呢,可是羡慕你得很啊。”
      于是齐淮讲了有一年,他得了家乡那片海域游泳冠军的时刻。他说他的家人为他骄傲,他因此绕着“火焰岛”游了一周来庆祝。他希望那个疯狂而又激动的夜晚能再长一点。
      最后,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徐汐。梁洲说:“徐将军,您讲点新奇的呗。”
      刘渭作为徐汐刚参军时的战友,立刻啐了一口,笑道:“你们徐将军也是个普通人。知道他五年前讲了什么吗?”——“‘我的女儿今年出生了,她拿着小手圈住我的食指冲我笑,我觉得自己是最快乐的父亲。’”他掐着嗓子学得有模有样,又问道,“怎么,徐将军今年要讲你的小儿子了?”
      对徐汐了解有限的众多士兵十分惊讶,因为他们突然认识到,徐汐的女人肯定不是鲛人。不然,他的孩子不可能有性别。
      徐汐摇摇头回答:“虽然说我对每个孩子的感情都是一样重的,他们出生时我的激动同刚做父亲时一样,同梁洲也一样,但是我今天不准备再讲家庭和孩子了。”他的女儿晴晴今年六岁,大儿子修慧两岁,小儿子修敏还在吃奶,个个都长得漂亮得很。
      “我就讲个新奇的冒险故事吧,你们肯定想听:我和我夫人在我十一岁那年因为一场风暴第一次遇见,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个时候真的很快乐。”
      他讲到自己在那个初夏的中午冒险远行,讲到自己与七遥一起被暴风雨和巨浪卷到了他们都很陌生的孤岛上,讲到了他第一次遇到羽人,因为无知而把对方拖进了海里……
      其实孩提时的快乐,才是最无忧无虑而没有代价的。
      七遥在海里扑腾了半天,徐汐才反应过来,踌躇着接近她,想如把她拉进海里一样再把她架出去。可溺水的人便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勒住了他,缠在他身上,湿漉漉的翅膀浸了水之后直往下沉。
      徐汐为了她的安全,只得漂在海面上咬牙前进。可怜他细胳膊细腰的,缠在身上的人还不老实,连着打了几个震天的喷嚏。他的尾巴一接触到沙滩,整个人就脱力地向前倒去,将挂在身上的羽人摔在了沙子上。
      七遥抖了抖翅膀,甩了他一脸海水。她趴在沙滩上侧着脸看他。她的眼珠是深黑的,右脸颊上有从太阳穴蜿蜒下来的奇特纹路,青黑的,消失在领口里。她此刻正转着那黑黑的眼珠打量他。
      徐汐离不开水,便把尾巴留在浅水里,狼狈地与她对望。七遥的目光转到他的尾巴上,开口道:“你是鲛人?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鲛人了。四年前我在萍州见过一队的鲛人,去年……”她细细地数了数自己与鲛人见面的次数,末了总结道:“他们都没你好看。”
      徐汐:“……谢谢。”
      “你是个姑娘吗?”七遥坐起来望着他。
      徐汐摇头:“我还有七年。”
      这个羽人便怪异的咯咯笑了:“啊哈,你比我还小呢。”
      徐汐实在捉摸不透她,便低下了头。她向他趴着的地方蹭了蹭,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发丝,说:“你受伤了。”
      徐汐闷声答:“你也是。”
      七遥大胆地改用手掌抚摸他散着的、光滑的头发,并控诉道:“你也知道我受伤了,那还把我往海里拖?你想杀死我吗?”
      徐汐嗫嚅道:“我……不知道你不会水。”
      七遥仿佛听到了一个大大的笑话,一拳头锤到了沙地上,哈哈笑起来。她的声音不像徐母一样温柔,还带着童音,甚至故意地哑了嗓音,显得自己很有男人的“感觉”。
      她眄着他说:“我不会水,难道你会飞吗?”
      徐汐脸憋得红了,讷讷道:“我……我是第一次远行,也是第一次见到羽人……”他想表达,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很正常。
      他在为自己的无知而窘迫,又在为自己的无知而辩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像大家都这样,自己和自己是矛盾的。
      七遥手里一紧,徐汐头皮一痛,“嗷”了一声。她瞪他:“你第一次远行?这么说,你不认识这附近的海路了?”
      徐汐呆住了:“我不认识这是哪儿——难道你不认识吗?”
      七遥盯着他,慢慢爬起来,瘸着腿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离他稍远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了。她嘟囔道:“我很少飞到海上,你不知道,海上太无聊了,还是陆地上好玩——连绵万里的山脉、荒凉的戈壁,还有成群的牛羊。”这样说未免有一丝炫耀和显摆的嫌疑,于是她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只是来海上找海龟的,被风卷了过来。”
      成年后的徐汐在行军作战中遇到了各色各样的鲛人、羽人与人类。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和小七遥一样,用这样“华丽”的人生经历来试图掩盖自己的无知。徐汐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正如他用“第一次难免犯错”这样的方法为自己辩解一样,大人和孩子也都会用和七遥一样的方法来开脱自己。
      虽说成长有时很让人悲伤,但不可否认的是,成长使你能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也更好地认识你自己。
      只是彼时徐汐没有想那么多。他听得一愣一愣的。除了山脉,她说的那些他都没听说过,他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以是这样。一个羽人——和他差不多大的羽人——却去过世界上“所有”的地方。
      七遥鼓了鼓两腮,像鱼一样。她揪起手边两根孤零零的野草,把它们缠在一起,自言自语道:“天啊!我可不要被困在这里!怎么办,我和哥哥说我去森林里猎兔子去了,他肯定找不到我了……”她突然惊惶地看向四周,好像在搜寻什么。
      她颓坐下去,喊道:“我的弓箭!啊,我的弓箭!”
      徐汐觉得她这样很没女孩子的模样,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他自己双手交叉与腹前,坐得更端正了。
      孤岛,野林,荒滩。一只喋喋不休的羽人,一条坐得端正笔直的鲛人。
      七遥眼风扫了他一下,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叹了口气:“我们别不是被刮到了‘海角’了。”
      徐汐看向她:“那是什么?”
      “传说天与海的交界,在天与海的尽头。我从来没有到过,但好像也没有人去过,除了腾氏族的大英雄青行子。”她强调最后一句话。
      徐汐眼睛亮了:“我们传说中也有这样一座岛,在海的尽头!”
      多么巧。在天上飞的羽人和在海里游的鲛人,都说天与海的交际有一座岛。他们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却都向往那里。

      徐汐说到这里,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项链挂坠。他的衣衫开裂,这用细绳吊着的小小装饰便随着他的胸膛裸露了出来。那是一颗水滴一样的琥珀。
      梁洲问:“还有呢?然后呢?”
      “然后……”徐汐突然面色一肃,吹了一声悠长、一声短促的口哨。他低吼道:“警戒!西北方向天边有羽人!沉下水!”他倏地钻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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