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随笔

　　青瓦白墙，和着蜿蜒的藤蔓，爬上路的半腰，寂静且安宁。雨丝斜打在沥青路上，溅起圈圈涟漪。偶尔有麻雀忽闪而过，顿在树枝上，敲落片片梧桐叶。杭州博物馆便坐落在这样一片世界里。如同民国时的老屋，半遮半掩，透着一丝冷清庄严，神秘而朴质。十月的雨最是缠绵，一丝一毫，带着阵阵清泠，如同落盘的玉珠，落在伞面、打在白墙、也渗进我们干枯的内心。
　　我曾在人潮最拥挤之际去过一次苏州博物馆。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大门排起长队，蜿蜒至两个路口后。单单建筑而言，就相当宏伟大气，透着冷气的大理石面、擦得亮铮铮的玻璃窗、打着白炽灯的玄关——如同展示时装的壁橱，无不宣扬着现代与时髦感。而此刻，眼前的这座屋子，若不是拿几个烫金小篆“杭州博物馆”，兴许第一时间是认不出来的。
　　事实上就在几分钟前我已经来过了，也是从这一侧的南门进入，然而入口实在太过不起眼，我冒冒失失地询问了保安是否还有个大门，从内部穿过通往北门也就是正门，然而明明不长的过道我却犹如穿迷宫，询问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才勉强找到。而此刻我又出现在这里，不明白的大概以为我又迷路绕回来，想必门卫看我的表情一定很可爱。
　　外墙朴质，内部却别有一番天地。虽是后门，但稍稍停驻片刻，便能看到眼前那一座巨大的拱形门，墙体是由LED拼接而成，放映着西子湖畔边的飞雪漫天，仿佛邀请你进入这样一座世外桃源。笔直的道路向前铺开，在直直正前方，就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战国水晶杯。
　　这是25年前的10月，杜馆长——也就是如今的杭州博物馆馆长于半山镇石塘村挖出的。
　　咋眼望去，平淡无奇，和我们平时用的玻璃杯竟如出一辙，无非是个头大了点。而就是这样一件物品，被展示在了陈列柜最为醒目的地方。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小心翼翼地安置着，柔和的灯光静静打在杯身上，泛着隐约的暖光。在现今，这种形状的厚底杯子并不稀奇，无外乎就是餐厅或者酒店使用的玻璃杯，遍布各大商场。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多觉得似是穿越了，不是我们穿越，而是这盏水晶杯穿越了。大家还笑言兴许是某个现代人带着个玻璃杯穿越到战国了呢。
　　不过在当时，这种杯子却价值连城。它是由整块水晶石凿空而成，素面无纹理，造型简洁，光材料成本就难以估计，更何况周身还打磨得如此圆润，这在当时是一门极其精湛而复杂的工艺。杯口有些许磨损的痕迹，似乎还残留着出土那一刻的记忆，仿佛就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它久远的沧桑历史。而此时此刻，它就静静躺在那里，孤独地位于这最显眼的地方，向我们无声地诉说它的过去。
　　不同于旺季，又或许正逢开馆之际，偌大的厅室独独只有我们一行人，这在我看来简直是奇遇。我还记得去各地旅游，参观当地的博物馆时的情景。无一例外，人满为患，彼此紧贴着，再精细再美丽的展物，都只能走马观花，若想着掉头看看之前参观过的，一回头，立马被黑压压的人群震退了。手机的闪光灯接连起伏，反光的玻璃墙格外刺眼，竟连继续参观的兴致也失了。草草随着人流从入口涌向出口，已经不记得看到过什么了。而现在，我站在这里，安然闭上双眼。没有吵杂的说话，没有急促的步伐，没有咔擦的闪光灯，流淌在耳边的，是一首古曲，仿佛依稀里，回到那金戈铁马、醉里流金的年代。曲罢、人散、梦醒，又是一个轮回。
　　车子一路东向，身后的博物馆一点点隐在了薄薄雾海中，在这十月雨里，愈发飘渺，如同那场落幕的梦。
　　行至广济路，顺着左侧小路下去，再徒步穿过一条极短的新修小道，路名我已不记得了，但那一刻展现在眼前的直至此刻，都还历历在目。这是一条略窄的路，若车开进来大约还是塞不下的；这是一条极长的路，左右两侧望去，似已没有尽头。俞老师走在前头，拍着照片，听他人讲诉着这条路的故事；于老师与小叶在后头，用镜头定格瞬间的美。他们所受的我并没听得太真切，较之，大概我更醉心于这样的氛围吧。
　　我一直觉得，雨声，是最好的安眠曲。每当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我会打开echo，塞着耳机，听着《月半小夜曲》的钢琴，当前奏淅沥沥的小雨响起，伴着琴声悠悠，一点一点，融我入梦境。若逢下雨之际，虽然里外两层窗户紧闭，但闭上双眼，听着密密齐齐的雨声，仿佛看到它滴落时泛起的涟漪，映着路旁的街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白昼，没有黑夜的深沉，却依然静得安详。我喜欢倾斜着伞，望着雨滴堪堪划过伞的边沿；我喜欢踮起脚尖，嗅着树枝上残留的花香；我喜欢猫下腰，摘取雨滴最圆的那朵花瓣；我喜欢蹲下身子，触摸被雨洗得光亮的叶子……踏着落叶，转着伞柄，迈过草坪，若再来块青石板，大概就更富有闲情逸趣了。
　　小路的另一侧是条小河，藏在树林后头；河对岸是一片竹林。之后我们还特意绕道去了那片区域。拨开一簇簇竹子，薄雾缭绕，化也化不开，就那么淡淡飘着，蔓延着，一缕一缕晕开。这回到真有石板路了。踩着不大的青石板，蜿蜒曲折，拨开竹林，闯入迷雾，最后展现在眼前的——如同跨过千山万水，走遍天南地北，行过大街小巷，最后，只为寻找这么一方天地。摄影的于老师早已消失在前方，后头的我差点跟不上，只是当景色就这么摆在眼前时，一切都了然了。江南烟雨，烟雨江南。纵然是寒冷料峭如十月，也依然掩盖不了那从骨子乃至灵魂中渗透出的气息。和着缠绵细雨，那一瞬间，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只留有那仅存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在呐喊着，留下这一村天地、一方世界，将之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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