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

　　奚禾保持看窗外的风景的姿势有点久，脖子有些酸。正想活动一下却又害怕荀誉以为她是故意看他，有些为难。
　　其实奚禾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姑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引起她的反复思量。正因为如此，荀誉有非常微妙的变化她都能感觉出来。
　　奚禾飞速地扭了一下头，又急忙扭回来。这下可把小姑娘气得半死！
　　虽然没有正面打量荀誉，可是电火石光之间，她用余光扫了一下荀誉。
　　他竟然闭着眼！在睡觉！
　　奚禾气呼呼地，可是仔细一想有些不对劲。她把头转向荀誉。
　　现在夜色有些深，可是雪下的非常大，照得窗外比平时亮了许多。借着雪光，奚禾发现荀誉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荀誉的皮肤本来就白，可是奚禾能从他煞白的嘴唇中看出他很不舒服，而且已经持续有好一会儿了。
　　奚禾努力回想，似乎刚才上车的时候荀誉的脸色就不太好。只不过她当时在气头上，没怎么注意。
　　他忍了这么久？一声不吭？
　　“荀誉？”奚禾慌了。
　　过了几秒，荀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可是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奚禾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知道他无比痛苦。
　　“我帮你看看。”奚禾几乎是扑上去。
　　刚触到他冰凉的指尖，荀誉几乎是一瞬间就抽开，并且猛得睁开了眼睛，眼里冰冷一片：“我没事。”
　　奚禾有些受伤，但近距离看才发现荀誉光洁的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想到他刚才指尖冰凉的触感，奚禾一怔。
　　但看到荀誉依旧冰冷的眼神，她有些畏惧。她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那是荀誉的心房。
　　“木头，还有多久？”奚禾掀开帘子，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奚禾打了个寒颤。
　　“还有一会。”木扬看着奚禾不安的神色，“怎么了？”
　　“荀誉他？”奚禾柳叶眉紧锁。
　　“皇上又不舒服了？”木扬手中的缰绳一紧，勒得马儿一阵嘶吼。
　　“嗯。”奚禾低下头，心里像被揪起来一样难过。
　　“想办法让皇上暖一点，我会加快速度赶到云山。”
　　奚禾进入车内，荀誉像一个完美的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冷静了几秒，告诉自己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你干嘛？”
　　荀誉望着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奚禾，有些诧异，想挣开。
　　可是奚禾这小妮子打定了主意不松手。她是站着的，这样的姿势抱住荀誉有些不舒服，可是她一动不动，头埋在荀誉冰凉的后颈，温度“蹭蹭”地上升。
　　她在害怕，害怕荀誉挣脱她，害怕荀誉认为她投怀送抱，不知廉耻。但是，她更害怕他消失在她面前，她却无能为力。
　　就像去年今日，也是如此，大雪纷飞。

　　许是身上的寒气太重，荀誉后来没有挣脱奚禾，而是静静地由着这个娇小的小姑娘抱着他。
　　他闻到奚禾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很是舒服，身上也不自觉地贪恋她的温度。从来没有过谁这么近地抱着他，几乎是一刹那，荀誉就要沦陷。
　　可是他知道，他给不起。
　　身上渐渐变暖，荀誉却没有开口。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一生，他也终究能够任性了一回？

　　“驭”车外传来木扬的声音，马车也渐渐停下来。
　　没等荀誉开口，奚禾就松开他，冲下了马车。
　　荀誉身上还残留着奚禾的温度，他有些恍惚。
　　下了车，荀誉才发现今夜的雪果真好大，就如同他出生的那天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接住了片片雪花，再看着它们逐渐融化在手掌心。
　　荀誉闭了眼，谁说婴儿没有记忆？这21一年来，就算他想忘记，他的身体每时每刻也都提醒着他这刺骨的寒冷。
　　“皇上，进去吧。”

　　一进屋，荀誉就看到屋里一片凌乱。奚禾跪在一堆草药之间，不停地翻找。她的焦急不言而喻：“在哪里？在哪里？”
　　她翻得太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草药割破了手。
　　“别找了。”
　　荀誉有些心疼，上来拉住她。
　　“不，不。我能找到的。”奚禾甩开荀誉的手，继续翻着。
　　荀誉苦笑：“找到了也没用。”
　　奚禾听这话，停住了手，颓然地坐在地上。
　　荀誉说的没错，就算找到，这些药也只能让他好受一点。但，治标不治本，于他的病，一点益处都没有。更何况，她现在还不确定荀誉的病到底是什么，因为，他从未想过让她知道。
　　“你知道？”
　　“好歹我也是病了21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想尽办法知道了。”荀誉的语气里满是自嘲。
　　“那你为什么还喝我的药？”
　　“喝，不喝，结果都一样。”荀誉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啪嗒”一滴眼泪滴到了奚禾的手上。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刚才在马车上忍得那么辛苦为什么不说？明明就不应该陪我来云山为什么不说？我根本救不了你为什么不说？”奚禾哭得汹涌，到最后连话都是喊出来的，“荀誉，你不要装得那么无所谓！不要永远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
　　女孩就是这样，表面很坚强。一旦忍到极点，泪水决堤，所有话都会情不自禁说出来。
　　荀誉喉咙哽咽了一下，她刚才说什么？她会害怕？会担心？
　　他蹲下来，轻轻拭去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脸上的泪。
　　奚禾抓住荀誉又变得冰冷异常的手，抽了几下气，望向他幽黑的眼眸：“荀誉，不要放弃，好不好？”
　　荀誉身体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一定可以的。”
　　黑夜，总是令人冲动。
　　半晌，荀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荀誉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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