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垣二 天潢贵胄

　　第十章于飞乐

　　又过四五日，北方边疆传来战报：蒙古蒙郭勒津部派兵攻打嘉峪关。

　　隆景帝迅速做出反应：拨银两百万作为军费开支，派老将徐为先率五军营先锋即日启程，向北进发。

　　副将常茂、冯继礼整备军队，押送后备粮草，一路跟进。

　　傅清合作为先锋部队跟随徐为先将军日夜兼程，于半月之内赶至战场。

　　嘉朝开国之时，有蒙古南下作乱，吐蕃亦在旁虎视眈眈。

　　当年太祖手下猛将如云，一连将蒙古诸部赶至戈壁阿尔泰山之北，但因当年连年战乱，军备开支较大，加之漠北气候恶劣，征战频繁，军将疲敝。又逢建国伊始，政权未稳，实在无力北上。对吐蕃亦是有心无力。

　　是以留下这两个遗患。

　　但嘉朝历朝历代也从未对这两方放下戒心，高宗在位期间设关西七卫，置哈密卫，羁縻西北，在东北设立以奴儿干都司为中心的都司卫所，时刻警惕。

　　如今嘉朝历经三朝，得尹氏三代雄才大略图谋深远帝王的辛苦经营积累，早已百废尽兴国势强盛。

　　虽有心将这两个心头大患一一拔除，却苦于师出无名。

　　而如今蒙古眼看嘉朝日益强盛，终于忍耐不住，率兵南下。

　　也正好给了尹苍宸一个出兵的理由。

　　只是蒙古尚且好说，吐蕃方面却一直按兵不动，似在观望。今任赞普哈尔聂塞自小接受汉族教育，对中原王朝了解颇深，目光长远又野心勃勃，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懂得蛰伏隐忍韬光养晦之策，此前甚至曾在尹苍宸即位之时献上珠宝牛羊服低示好，能屈能伸，当得是一代雄主。是以极不好对付，只能徐徐图之。

　　吐蕃那边暂且不论，如今蒙古竟敢率兵南下，自取灭亡，有志男儿自是不能放过如此良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封王拜相，只在今朝！

　　傅清合站立城头，看大漠狼烟，长河落日，想到多年夙愿一朝成真，胸中自是豪情万丈，壮心不已。

　　而目光下彻，入眼尸骸遍野，血流漂橹，又不禁心中热血微冷。

　　回首来时四千七百里云和月。

　　忆帝令初下，分秒必争。父母亲族无人顾，长勒马，上征途。

　　想落日楼头，饯酒一杯。紫禁雄城今一别，何日再相见？

　　感慨纷乱，却有一人容颜清晰可见，那人皓腕凝脂，执笔挥毫，纵横开阖，笔走游龙。

　　末了，嘉朝州府风物，万里河山尽皆呈于纸上。

　　他大笔一勾，将蒙古、吐蕃、东瀛圈住，然后再用力在蒙古之上长划一笔。

　　转过头来，直直盯住他，一字一顿道“一年之内，蒙古必将南下。”

　　而后又将嘉峪关至雁门关一笔勾连，头也不回的道“此两关之间有长城之险，易守难攻。加上我朝开国之初即对蒙古多有防范，太祖派兵遣将，命能将苏钰张恪分别率军驻守雁门关和嘉峪关。”

　　“何况嘉朝至今已近百年，经三代雄主励精图治，国势早已不同以往，正值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之时--”

　　他转过头来盯住他的眼睛，语声铿锵“因此，蒙古必败！”

　　他不自觉为那人神采气度所慑，震惊于他现在所展露出的锋锐自信，平常灵活机变都通通远去，思维僵硬，愣怔之中只下意识目光追随，看他在蒙古境内边继续勾画，边说道“然漠北气候恶劣，地势平旷，利于蒙古骑兵作战。而骑兵机动性强，往来如风，胜，则可乘胜追击，直入中原；败，则可回头北上，休养生息。”

　　他将笔一抛，双手向北一推，抬头看向绕至桌案对面的傅清合，肃然说道“可如此一来，我军战线必将被拉长，后勤补给无法支持。又将重复太祖开国时的境况--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撤入漠北。”

　　他拉住傅清合右腕，四目相对，昂然道“我知你不喜朝堂明争暗斗，最爱枕戈待旦铁马冰河的疆场。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封王拜相，亦不失豪壮。然良禽择木而栖，纵你天生傲骨，才情激越，胸怀天下，无明主赏识，亦是虚妄。”

　　“想必你也知道，我大哥胸襟城府近谋远略俱为上上之选。加之我兄弟四人自小相伴，感情甚笃……”他神情微微柔和一瞬，眼底划过温暖笑意。

　　“如今我三哥身为文坛领袖孔方儒关门弟子，文采风流，才能出众，兼之七岁上谏讽君，传为佳话，执天下清流士子之牛耳……”

　　他眼睑微阖，言下之意已如此明显。

　　过得几分，让傅清合咀嚼思虑一番后，尹惟旭放下他手腕，负手转身行至窗前，望着紫禁城高堂邃宇的阁楼宫殿，蜿蜒迂回的巷弄径道，悠悠说道“你熟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只是苦于纸上谈兵，没有实战来实验经历。你渴望战争与功勋，渴望有一个可以一展你才华抱负的盛大舞台，可你父亲已位极人臣，乃文官之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你建立功勋手握兵权。而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近在眼前，错过这一次，你便只能在这京畿繁华之地蹉跎一生了。我可以为你把握住这次机会，但任何东西都有所代价--”

　　他转过身看向心神早已为其所夺的傅清合“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了吧？你父亲将你强行塞到我这里的原因？”

　　他眼瞳黝黑，望之如渊如狱，幽深难测。傅清合只觉自己神魂俱被其吸引拉扯，统统投了进去，好似坠入一个诡谲奇幻的玄虚梦境，浑浑噩噩，无有实感，就连此刻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也仿若远在天边的虚语妄言。就这么连人带心永远留在那穷极一生也破不开的迷障，自此一颗心再不属于自己……

　　他恍惚间开口，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压抑不住激动的颤抖，他低下头，他听到自己说“臣，傅清合，愿永远追随大皇子，侍奉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他知道，自己已被完完整整的折服--从□□到灵魂。

　　他拉回思绪，环顾四周--这里阴云蔽空，一阔戈壁，滚滚黄沙间犹自可见折戟断剑，残盔破甲，耳边又有悠悠羌管，瑟瑟胡琴，不觉油然而生出一股苍凉悲壮之意。

　　他握紧手中三尺剑锋，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明白：这里已不是安然悠哉风花雪月的顺天府，而是生死无常唯以命相搏方才可于这网罗天地的滚滚黄沙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战场！

　　不过，他望向东南，目光深邃坚定--

　　既然是你所愿，我必以死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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