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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罗索
之前因为没出国界,所以一直没提及我现在所处的国家名叫莫特雷。在莫特雷西部,与女公爵领地接壤的奥亘,是个领土以荒原为主的国家,据说流淌过两国交接的斯特伊西河贯穿了它的整片国土。王都斯提沙科是大陆唯一的夜晶石产地,人民则多以游牧为生,加上他们对灵魂之河的信仰,是名副其实的“风”的子民。
绑架兰斯的应该是游牧部族的一支,名叫西缇,我通过爱莎女士的途径确认了他们行踪。
他们每个季度会从荒原深处来到毗邻国境的缅科城进行贸易,贸易时期他们会暂时驻扎在斯特伊西河西岸已经废弃的泽罗索城里。到我离开爱莎府邸为止,来贸易的商队还没有离开。
然而要命的是,我不知道兰斯是在边境还是在荒原深处西缇部族的聚居地骚扰他们族姑娘的。在路上我将他那封长信从头到尾看了很多遍,而那个蠢货实在没留下一点有用的信息。
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一步步找过去了。希望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被逼完婚。
等等,说回来,完婚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不知道兰斯招惹的那个姑娘是什么脾气,如果能管得住他的话,会省了我很多事情。
我就在这样立场摇来摆去的思索中到达了缅科。
缅科由两部分组成。一是位于斯特伊西河中央的河心岛,往两岸架设了浮桥,大部分贸易都在这里进行;另一部分位于斯特伊西河东侧河谷的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那里居住着因为贸易迁徙而来的莫特雷人。
这里的地势奇特,以河流为界,往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属于奥亘,往东却是渐次升高的岩崖,属于莫特雷。缅科城依地势向上延伸,易守难攻,就算在奥亘骑兵最强盛的时候也不曾彻底占领过缅科。
与缅科相比,在奥亘的领土上与它遥相对峙的泽罗索城就没这么幸运了。
泽罗索城作为同样因贸易兴起的城镇,没有天险的庇佑,所有权一直在奥亘与莫特雷之间变化,直到十五年前奥亘双王之乱的时候被一把火彻底烧毁才停歇。
我骑马沿着岩崖盘桓向下,眺望西方,血红的晚霞烧遍了天际,奥亘的荒原却泛着一层隐微的蓝光,整个景象仿佛颠倒了的火焰之海。泽罗索黑色的剪影刺破了地平线,在翻滚的红云中静默矗立,上方盘旋着几只飞鸟的身影。
这场景我一直印在心底,但多年后再次亲眼看到它,我却又觉得陌生起来。我肩上的信鹰不安分地吧咋了两下喙,一蹬腿飞入空中。我目送它飞向泽罗索的身影,直到被仍旧刺目的夕阳光芒晃花了眼睛。
泽罗索。
我的故乡。
我投宿在一个名叫废都的旅店,老板自称是泽罗索人,会做泽罗索有名的土豆饼。我回忆了一下多年不用的方言,然而才开口和老板说了两句话,老板就带着一脸“我懂的”表情拍拍我肩膀:
“小伙子,你其实是缅科人吧,不要糊弄我打折了,骗外人你确实足够,但我可是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
十五年其实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我本想和老板说,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吃起他端上来的土豆饼。
确实应该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第二日清早,我赶在上河中岛的大部队到来之前通过关卡上了浮桥。爱莎女士不愧协助女公爵做了多年政务工作,就算派我去西缇这件事情的动机非常私人而且冲动也做的滴水不漏,我前往奥亘的通关文件、我和兰斯回莫特雷的通关文件,以及其他种种一应俱全。我看着在晨曦中流淌的斯特伊西河水,有些惋惜她的故去。
奥亘那边因为有西缇部族的信件,放行得也很顺利,但是他们遗憾地告诉我,就在昨晚西缇部族拔营西行了,我单枪匹马追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我谢过那些好心的看桥人,赶快让我的信鹰去寻找那个部族的队伍。那个死鬼昨天和泽罗索的鸟儿厮混了一夜才回来,听到我的命令没好气地狠狠啄了一下我的手,万幸还是听话地飞走了。
一夜的路程追起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只身行走在荒原上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从飞鸟走兽到天灾人祸皆有可能。
然而因为兰斯,我别无他法只能去追。唯一的慰籍是,这些破事憋了我一肚子的碎碎念,总算冲淡了我到达这里之后一直盘绕不去的郁结情绪。
骂兰斯和揍兰斯果然能解决我的大部分情绪问题。
我在大太阳里走到中午,状况来了。
我到达了一片岩崖地,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小岩山和岩洞,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鬼鬼祟祟跟着我,但驻马四顾却连个其他生物的影子都没看见。
我相信我侦查的直觉,于是加强了戒备,希望这个苍蝇能觉得无缝可叮之后遁走。
然而对方却似乎兴致更高了,换着法儿在我眼角的余光里荡来荡去。我一直说服自己现在兰斯的事情最重要,苍蝇能不理就不理打下来捆了也只会增加我马的负担……诶对,我为什么要对被打之后的对方负责呢?
想通这一层后,我的心情稍稍缓和,耐着性子筹划起怎么逮住对方痛揍一顿来。
当一只手从我身后绕过来,用冰凉的短刀抵在我咽喉时,我才惊觉了我致命的误算。
对方之前的目的不是杀人,没有杀意,所以我的感知会比面对敌对方时要迟钝,而现在,这被漏算的迟钝反过来要向我索命了。
黑马仍旧在安定地走着,对我身后多出来的负重没有感知,这鬼魅一样的身法我曾经见识过,也因此更加自责自己的大意。
但自责归自责,眼下无论是性命还是货物——这干系到兰斯的性命——都不能给出去。于是斟酌了一下,我开口道:
“……很抱歉这些都是救命的货物不能给你,但……”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那声音有点耳熟:“哎呀,你还是那么无趣。”
项上冰冷的触感消失了,我静静等了等,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暗中确认了手脚的灵活性之后,我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左手直取身后之人的咽喉所在。
受惊的黑马将我们掀了下去,借助下落的坠力,我的膝盖狠狠顶住了对方的腹部,让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
“渥塔特。”
我维持着完全压制对方的姿势,静静地说。身下的人无声无息,从头到脚裹灰扑扑的布片,那双唯一暴露出来的浅色眼眸没映出任何情感。
但我有自信不会认错人,敢于孤身一人在荒原上晃荡,行为还如此不着调的,只能是那个家伙。左手手心有灼热的疼痛感蔓延开去,这疼痛更坚定了我的推测。
“渥塔特。”
我重复道,声音里的笃定没有减少丝毫。那双浅色眼睛眨了眨,突然弯成了月弧。
“特莱斯。”掩面的布片之下传来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你变了好多。我还以为只要不回应的话,你就认不出我了。”
渥塔特在帮我清理左手手心的伤口。
鉴于正午天气太热、他没有马、我不让他坐我的马、我的伤口是因为他造成的、我要丢下他结果被他纠缠不休等等一系列原因,我决定在附近的岩洞阴凉处稍作休息。确切来说手上的伤口是我自己造成的,渥塔特在脖子上带了一个护颈,我掐他的时候被上面的刀刃划伤了。
刚坐下来,渥塔特便殷勤地从腰包里取出了水和干净的布条。 “你也真是的,既然认出是我,那必然会记得我带的保命项圈吧,你掐得越狠,自伤就越深唉……”他叨念着。
清凉的液体突然浇在了手上,随之而来的是伤口被侵蚀的刺痛。我条件反射想要抽手闪避,手掌却被他钳制,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我受伤的手心,咂嘴感慨:“嘛,特别不爱惜自己这点倒是没变。”包扎完毕后,他习惯性地依照奥亘的风俗,亲吻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然后在我伤口上方虚晃了一下。
我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有点失神。渥塔特见状有点诧异:“怎么?要我亲一口?”说完拉起我的手作势就要亲上去。我猛然抽回手,带着点被气乐了的声音回答:“够了。”
这手势有祈福驱邪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亲密的朋友间亲上去也非常正常,只是这太过熟悉的一切猝然袭来的时候,我会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但同时我又清醒地意识到我并不在过去,而过去的一切也都已不在了。
无可挽回,不如遗忘。
但怎么可能会忘记。
于是我起身走向我的马,打算尽快解决兰斯的事情,然后离开奥亘。不想突然而至的几个暴雷后,岩洞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帘像是密集垂挂的铁链,光是掀开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我站在岩洞边沿观望情况,脚下很快汇聚起了小小的溪流。
必然是走不了了。
我叹了口气回身,正好撞见渥塔特没来得及收敛起来的得逞笑容。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故意的?”我冷冷地问,右手一甩,袖刀已经握在手中。
渥塔特双手高举,叫嚷道:“我我我是被迫的!真的,我……”
我一步步向他逼近:“被迫?我倒是想不出还有谁能逼迫你。”这小子潜行逃跑的本领比我还厉害。
渥塔特已经退到了岩壁:“我奶奶!”
我愣住了。
完蛋。
我忘了还有这个可能。
厄运女神在上,我可能真得得交代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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