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刀

　　春寒料峭，冷雨淅淅沥沥地落于繁密林间，仿似奏着一曲凉凉悲调。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纵跃疾驰，轻盈敏捷的身法毫不逊色于体态灵巧之人。
　　“高叔留步！”随着一道清亮的声线，一股浑厚的内力蓦地自林间散开，四面八方皆被笼罩，竟是辨不清源自何处。
　　魁梧大汉身形顿住，那几乎与浓密络腮胡融于一处的厚唇忽的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双浓眉虎目扫向左上方的茂密树叶之中，朗声大笑：“好赖也是个江湖传奇人物了，怎的躲躲藏藏，倒像个宵小鼠辈！”
　　洪亮的嗓门震得林中群鸟惊飞。
　　高骞目光所及的那片绿叶丛中便窜下一个青衫少年，手持一根长棍，模样却像个书生般斯文。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内力修为竟已比得上多数江湖前辈。
　　张世昌吟吟笑道：“要说江湖传奇，哪比得上高叔。”
　　“贤侄让路，今日叔叔不便陪你玩耍。”
　　“莫不是高叔惧了小侄武艺精进，怕败于小侄手下而面上无光？”张世昌的一双黑亮眼眸盯住高骞手中那柄七尺余长的银色大刀，刀身寒芒流转，透着一种超然于众的不凡气势。
　　高骞哈哈大笑两声，脚下不动丝毫，银刀兀地凌空一挥，仿佛耍大戏一般，却只做了个起手式，接而便收了招式，也不见他有何其他动作，只把那刀柄往地上一插，泥土飞溅，没入数寸。
　　对面的少年却僵硬了一张俊俏的脸——他身上那件青衫竟被拦腰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若再稍多加些力道，他便是要断为两截了。
　　高骞双手抱胸，浓眉微挑：“方入江湖，见识不长，狂妄倒先生出了几分。”
　　张世昌不免有些气馁，叹道：“原来以往过招，高叔都不曾出过全力。只怕我兄弟四人合力，也是不敌高叔的。”
　　“莫要妄自菲薄。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我自小教你们的可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兄弟齐心。”高骞安慰了两句后便又笑道：“南弓北斧，东剑西棍。短短两年，‘风云四侠’的名号便响彻江湖，当真不负叔叔期望。”
　　张世昌的眸光复又迸发出一丝奕奕光彩。
　　高骞一臂拔起银色大刀：“叔叔还有事，便不与你耍了。”话音犹在林间缭绕，他的身影早已掠出去老远。直至他消失于张世昌视野中后，方又传来一句：“待你功成名就，咱们江湖再见！”余音朗朗，劲气荡荡，久未消散。
　　张世昌望着高骞离去的方向，喃喃一声：“两年未见，竟也不问我如何知晓你今日的行踪路线么……”

　　风愈发的冷，雨愈发的密。
　　高骞一路提气飞驰，远远地见了一座山，脚下更快了几分。人尚未行至山腰，便听山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二哥，你又来得最晚，可叫我与大哥好等！”
　　高骞扯着嗓门大笑数声，数个起落，终到了那座墓碑前。却见孟括席地而坐，仰着下巴，斗笠挡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高骞抬脚便踹：“腾个地儿！”
　　孟括盘腿未动，右手却往地上一撑，整个人便以坐的姿态往边上挪开了几寸，顺势也叫高骞那一脚踹了个空。
　　高骞也不顾他，随手将手中大刀扔在一边，从破烂的麻布短衫中取出一束香，肃了神色，点了香，恭恭敬敬地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嗓音沉沉：“大哥！”却也只唤了一句。
　　“二哥，你也忒小气，周小四好歹带了酒，你倒两手空空。”
　　高骞一屁股坐下，大咧咧张着两条腿，笑道：“有你二人带酒带肉便足够了。”
　　孟括捻了捻唇上的八字小胡，朝他挤眉弄眼：“你生的那四个小娃娃如何了？”
　　“呸！你才生娃娃！”高骞啐了一口，“大哥的眼光何曾错过？那四个小子前途不可限量。‘风云四侠’的名声堪比当年的我们。”
　　“哈哈哈哈……”孟括听后却拍着大腿笑得前合后仰，“我只听闻近两年江湖上冒出四个黄毛傻蛋，整日里喊着一句口号——‘江湖之大，谁能叱咤？东南西北，四方称霸。风云四侠，雄霸天下！’什么风云四侠？风云四傻还差不多！大哥把他们交给你，你怎么教出了四个傻蛋？也不怕给大哥丢脸。”
　　高骞狠狠瞪他一眼：“如今嫌我教傻了，当年怎么又不自己领了教去？”
　　“嘿，”孟括捻着胡子摇头晃脑，“若是当年由我教了，或是由小四教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你也该猜得到后果。”接而喋喋一笑：“倒还不如让你教得傻气些！”
　　高骞腾的蹦起，抄了地上的大刀就向孟括兜头砍去，银光森寒，刀风凛凛。
　　孟括一声怪叫，也顾不得满地污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避了开去。大刀轰然入地，泥水四溅，刀气余威不散，竟叫身周一整片落下的雨水倒飞回空中。
　　“我滴个娘嘞！”孟括滚了一身污泥，好不狼狈，“二哥你真下得了手！净偏心那四个小娃娃，还容不得我说他们半句不是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忽而露出一个猥琐笑容，却又突然蹿出去一大截，笑声自远处传来：“当真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回荡山间的笑声中，兀地爆出一声大吼：“孟老三！”

　　十年前，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叫陈留东。
　　可陈留东却说，他只排得了第三。
　　人便问他，第一第二都是谁？
　　他未答。
　　后有一日，一座无名山丘上立起了一座简陋的墓碑。
　　陈留东说，他什么都没做，便成了第二高手。因为一人已故。
　　人又问他，还有一人是谁？那人便是第一高手吗？
　　陈留东笑，那人只是个大胡子。
　　此后，十年江湖，再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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