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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安静的院落中,落叶纷飞,一个丫鬟低着头正在打扫庭院。她皮肤黝黑,动作熟练,聚精会神地把庭下的落叶扫成一堆,然而,不等她拿了扫帚把叶子扫走,一阵风刮来,落叶被吹得遍地都是。那丫鬟也不着恼,动作不满,继续耐心地扫起了落叶散乱的院子。
我走进院子,对正静静地坐在银白杨树下的老妇人轻唤:
“阿姆……”
老妇人坐在木质摇椅上,眼皮都没动一下,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仍然在哪儿享受般的晒着太阳。
我咬了咬下唇,盯着老妇人座位下的那个素花云锦垫子,心里委屈。我提高了音量,又唤道:
“阿姆!”
老妇人皱了皱眉,胖胖的黝黑脸皱着,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像只在泥土里滚了好几回的大肉包,不过,她很快就舒缓了表情,移动了一下手脚,仍是没有要醒的样子。
但是,我知道她醒着,只是不想搭理我罢了。
我简直就快要哭出来了,心里酸酸涩涩的,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狠狠地拧了拧大腿,让自己清醒些,更让自己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阿姆,宫里新赏了块和田白玉,你看看喜欢不……”
闻言,老妇人不紧不慢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慢慢起身,全身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她转过硕大的身子,看向不安的我。
“呦,格格怎么来看老奴啦?”
她声音粗大,说话带着笑意,实际上她的脸紧紧地绷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瞪着被肉挤得小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让我双腿不自觉打颤。
但我不能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害怕和恐惧来,否则,她会用那根结实的藤条子狠狠抽我,直到我学会规矩为止。
“阿姆,”我轻声说,“宫里赏的和田白玉……”我把紧紧握在手里、犹带汗水的白玉雕件送过去,“你喜欢不……”
我的细细声音,随着她接过白玉雕件、仔细打量,却不住看着、不住嫌弃的神色,越来越小,最后,只是跟蚊子叫一样。
“还成吧,只是这玉太小了,除了看看什么用都没有!”她一边用十分不满意的语气敷衍着,一边随手把那白玉雕件揣进了兜里。
“那……”我鼓足勇气,弱弱地问。
“格格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吧,老奴还不赶忙为您办利索啰!”她大声打断我的话,脸色却是非常严厉,没有半点温情。
我那掩盖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发抖,使劲儿地掐了掐手心,我低声说:
“今晚,能叫额驸过府来吗……”
“呵!”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事儿,您堂堂一个格格,就不害臊吗……”
她嘲讽似的看着我,像极了要教导我规矩。
我不安地偷偷四下张望,这偌大的庭院里,除了我和嬷嬷,只有那扫地的丫鬟,顿时心下微微一松--那扫地丫鬟是个聋子,听不见我的话。
“听闻额驸他、又纳了一个妾室,疼宠非常,恩爱羡煞旁人……”
我喏喏地解释着,心中却是着实难受。我那不堪重负的心脏好似已经绞在了一起,又有千百把锋利刀子在那儿捅,滴滴答答地滴着血,到后来,痛楚麻木了,好像血也已经流尽了。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嬷嬷却是看得分明--那煞白的脸庞,那颤抖的嘴唇,那痛苦的神情,似乎着实愉悦了她。她“嗤”的一笑,摆摆手,说:“听格格的,老奴会去办事儿的!”
她又躺了下去,一副不想再和我说话的样子。我从难受的情绪中微微平复,见她还是懒懒的不动缠,有心催促她,但又怕惹恼了她,只好迈着小步,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离开了院子。
庭院里,那丫鬟还是在尽职尽责地打扫着她的落叶,看样子,就快要扫完了;
天空一碧如洗,安静的公主府静静地躺在京城一角,是如此的安静,好像里面住着的都不是活人,没有半点儿人气;
我回到内室,拿出刚成亲时驸马为我雕刻的小人儿,木木地发呆,那小人儿一个是我,一个是他,咯人的木头棱角在我的反复摩擦下,已经变得圆润光滑……
晚上约莫戌时五刻,在大堆人的簇拥下,额驸入了府,又好像过了漫长的时间,额驸他推开了我的房门。
“思荷……”他唤我的小名。
我呆呆地凝视他。半年不见,他更圆润了些,脸上气色很好,显然半年不见我,他的生活过得也不错。可是,我心里更加难受了--比成亲后那一两年难得见面时看见他消瘦的脸还要难受百倍、万倍。
额驸见我不应声,有些疑惑,他走近我,又叫:“思荷,你怎么了?”
“敏哥……”我声音颤抖,只能叫起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没法子付诸于口。
定了定神,我轻声道:“半年来,我甚是想念敏哥,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相思情重,茶饭不思,衣带渐宽;而敏哥却纳得美妾,风流恩爱,两情不移……”
我的眼角已然滚下了簌簌泪珠:“敏哥这是把思荷置于何地……”
额驸见我落泪,脸色不自然,忙上来替我拭了。然而,这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了,越擦越多。他无措,低声说:“这公主府规矩大,我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我是心里有你的……可纵是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如此这般,情意也抵不住磨耗啊……”
他说着,坐了下来,也不再出声了。
我们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刻钟,又好似一辈子,时间到--额驸该走了。他看了看我,露出愧疚的表情来,他说:“思荷,莫怪我……你好好保重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外,隐约传来婆子丫鬟的声音,是什么,我已经听不分明了。
我的眼睛干涩干涩的,心里一片空茫……
我的母亲只是个低微的官女子,幸运地怀上了我。在这宫里,我像野草般长大,高位的人看不见我,懦弱的母亲也没有办法护我。
待及笄,心善的皇后给我指了婚,额驸是个好男儿,虽无大作为,也秉性纯善、守家立业。但是,这公主府,就好像个小小的牢笼,挡住了我们夫妻二人。
难得的想与额驸见一次面,我还得请动严苛的嬷嬷,不然,这重重的枷锁、这重重的规矩,就会让我被责罚、被严惩、被教导皇室格格应当有的礼仪……
这一切,压在我的头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出了皇宫,又进了牢笼,我这短短的一生,都不得自由!
额驸曾经是这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如今,他也有了美丽的妾室,失落了我们曾经的情义……
我的视线移到窗户,天色微微发白,天快亮了--
如果来世,我能化作翱翔的鸟儿,是否能够彻底自由?
如果今生,我默默忍受,能否为下辈子攒下福祉,心愿得偿?
望着朦胧的天色,我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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