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佛剑分说X素续缘《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总是坐在窗前，要一杯黑咖啡，透过玻璃凝视街道转

　　角的路面，神色黯然得连傍晚最灿烂的霞光，也照不亮他的眼……

　　盛夏的磅礴大雨中，他初见那个男人。

　　窄小的屋檐下，男人气质沉稳，身形笔挺，面容英俊得像是一

　　尊精雕细琢的雕塑。若不是被雨淋乱的头发和湿透的白衬衫带着些

　　许狼狈，这也许就是他眼中的完美了。

　　“雨很大，店里有个位置也可以看到这个街口。”整理了一个

　　迷人的笑容，他探出店外，主动为男人递上一条手帕。

　　浅浅的水蓝色，一角绣着小莲苞，是他贴身带着最喜爱的那条

　　。

　　“……多谢。”男人转头，怔怔看着他，眼里倒映着他明如晨

　　曦的笑颜，半晌颔首接过手帕。

　　刹那间，潮湿的水气随着指尖轻触渗进皮肤，融入血液，化作

　　不知名的悸动，氤氲了他的心……

　　那一天起，男人成了这间小小咖啡店的常客。

　　那一天起，观察那个男人成了他小小的爱好。

　　“下午好，佛剑先生。”

　　笑眯眯地问候，笑眯眯地泡咖啡，笑眯眯地把咖啡端放在玻璃

　　窗前的那张桌子上，听着怎么听都不觉乏味的‘多谢’，仿佛一整

　　天的好心情都从见到那张面孔的一刻开始。

　　是的，那个男人叫佛剑，慈悲又冷肃的名字，是他在男人签字

　　包下这个位子时知道的。

　　而那张签名，被他贴在柜台最显眼的雕花台面上，每每低头都

　　能看见。

　　自从那场大雨之后，名叫佛剑的男人每周工作日的下午四点都

　　会准时出现在他的店门口。

　　那个男人开门的动作总是很温吞，一手扶着门框，一边小心翼

　　翼地低头避开垂挂的装饰物。

　　初来的头几次男人总因为太过高大而将它们撞得叮当作响，无

　　措的身影远远望去笨拙得像只大白熊。

　　熊绕过门口的重重障碍来到前台，看见他因忍笑憋红了脸的样

　　子，却仍是温吞吞一派淡然，点杯黑咖啡又转身到窗前那个能看见

　　街角的位置去了。

　　男人并不爱喝咖啡，从屡次离开后桌上剩下几乎不曾动过的整

　　杯咖啡就能看出来。男人也不爱言语，每天只是那么坐着，一个或

　　是两个钟头，目视窗外，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任由傍晚的阳光打

　　在脸上，投射出分明的阴影。

　　很美，很静，真是作画的好素材。

　　是的，他喜欢画那个男人。

　　每当店里人少时，观察之余他便会悄悄地拿起铅笔涂涂绘绘，

　　画着那个男人的肖像或是速写，还做贼似的趁隙抬头偷看一两眼，

　　生怕男人眼角余光会发现他的小秘密。

　　大概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静的人吧，静得物我两空，静得无

　　论在哪都能融进周围的景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令他想提笔将

　　其留于纸上。

　　那个男人的五官有说不出的韵味，从柜台的角度看去恰好是最

　　迷人的半侧面。至柔的唇线，至刚的鼻梁，刚柔并济的眉眼中包含

　　着他看不透的感情，从平静到期盼，从期盼到欣喜，再从欣喜到怅

　　然若失……往往到这个时候，男人才会收回目光，拿起杯子轻抿一

　　口纯黑苦涩的味道，若有若无叹出一口气，静坐半晌后离开他的咖

　　啡店，临走时再度带起一阵叮呤声响。

　　而他等待了一天的好心情，也就这样结束了。

　　为什么要叹气呢？

　　为什么要在一个眼神中注入如此复杂的心绪呢？

　　为什么要日复一日来到这里喝着不爱喝的东西望着窗外呢？

　　对了，你到底在望着什么呢？是什么牵动你心至此？

　　终于有一天，在那个男人眼神微动的瞬间，他顺着方向捕捉到

　　了这些疑问的答案。

　　目光所到处，是一个白衣小男孩。

　　不远处的那所小学，是了，已经是低年级孩子们放学的尾声了

　　，路上只剩下稀疏慢行的车辆和三三两两被家长牵着欢快蹦跳的小

　　孩子，不难想象他们正急不可耐地向家长们诉说在学校一天的经历

　　，以换来或夸奖或责备的宠溺。

　　只有这个男孩孤身一人，小小的个子，小小的书包，小小的步

　　子踏得缓慢，小小的脸蛋上尽是惆怅与艳羡。

　　只有这个男孩不一样，却又只有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他甚至可以料定这个男孩长大之后，

　　将会有怎样高大的身材、刀雕斧凿般硬朗的轮廓与温柔平静的眼眸

　　，一如眼前目不转睛的男人。

　　男孩越走越近，走到离这面窗最接近的、隔着一条马路的那个

　　转角。

　　那么无助、那么孤单地走着。

　　有这么一瞬间，他恍然以为那个男人就要冲破这道玻璃屏障，

　　奔过人行道将男孩拥入怀中了。

　　而男人终究只是坐着，直到男孩的小影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男人也只是坐着，披着淡淡的愁，坐着，良久。

　　“……他很懂事。”

　　“嗯。”没有否认，没有抵触，没有拒绝。

　　“为什么……不见见他呢？”他极尽温柔地、小心地询问。

　　许久都没有等到男人的声音。

　　店里安静得吓人，连背景音乐的播放都仿佛小了好几个音，嗡

　　嗡嗡地听不真切。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心脏和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节奏

　　，已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几十分钟，或是一个钟头……

　　“不能连累他……我的职业，不干净”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了点

　　沙哑，自己亦有所察觉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且作润喉，“……千万

　　不能，连累他。”

　　沉重的语调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男人宽阔的背影有

　　刹那的脆弱无力，似乎自己才是那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寂静的空气再度在两人间流转。

　　他没有再追问，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也有些恍惚。

　　默然凝视着那个男人的侧脸，放空了思绪与他一同静坐，直到

　　日落月升，男人离开。

　　从这天起，他常常会想，自己的父亲是否也如那个男人一样，

　　盼望亲近自己却又迫于其他种种而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遥遥相望？

　　不知是感同身受的怜悯还是被那个男人的行为所打动，等回过

　　神来，他的目光已经全然离不开窗前的身影了。

　　他越来越讨厌漫长的周末，殷殷期盼每个工作日那个男人的到

　　来，来了之后又忧心他过早的离开。画纸一天天累积，同样的场景

　　却有不同的情感。男人沉思，他就痴痴发着呆，男人愉悦，他就笑

　　弯了眼角，男人面露愁色，他就跟着瘪起了嘴，眉头深深拧在一起

　　……

　　那个男人，一举一动已经牵系着他心脏的律动。

　　他懊恼地盯着面前纸笔，不敢也不愿去定义自己的所作所为，

　　生怕一经确定，有什么东西就会随之变质。

　　他宁愿这样每天看着、画着，感受那个男人的悲喜，在这短短

　　的几钟头里、在这一方小小世界中就这么平静下去，便是一件美事

　　了，何苦要强加感情的束缚去破坏这份平静的忧伤呢？

　　美则美矣，终究是幻想。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故，他是不是能与那个男人一起见证那个乖

　　巧懂事的小男孩的成长呢？是不是终有一天，他可以看到男孩与男

　　人相拥的场面喜极而泣呢？更甚至，是不是也有一天，他能得到一

　　个被同样注目的机会？

　　只可惜没有如果。

　　他记得那天的事故。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小孩子们的嚎啕

　　大哭，所有的声音乱作一团从街角传进店里。

　　他头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像常人一般的表情，惊慌失措。

　　是的，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撞开他向着乱声源头飞奔出去，他

　　手中准备送过去的热咖啡洒了满身。

　　杯子碎在地上的脆响远远不及街对面可怕的声音，咖啡烫在胸

　　前火辣辣的痛感也远远不及男人给他的震撼。他怔住了，维持着呆

　　坐在地的姿势，目送着那个男人疯了般冲进人堆里，片刻后又满身

　　是血抱着一个小小的身体冲上赶来的救护车里。

　　车子离开了，围观的人群也陆续散了，警察、医生、还是环卫

　　……是什么都好，做什么都行，他已经看不清视线里的人与物，听

　　不见客人的询问，只有触目惊心的血红和报警器变调的撕扯声。

　　变了，他知道的，这杯咖啡他再也送不出去，这只铅笔他再也

　　不会拿起了。

　　他浑僵僵地磨着咖啡豆，沉沉望着门外。

　　街角的血迹早已洗刷干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仿佛一切都不

　　曾发生。

　　一天，两天，三天……

　　到了第七天，街角摆上了一束染血的白花。

　　那个男人，那个他以为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的男人又出现了，带

　　着满身的伤、满身的血腥肃杀，如杀戮后的恶鬼。

　　“我还是害了他……即使报了仇，也换不回他的命……”

　　那个男人坐在窗前，要了一杯黑咖啡，透过玻璃凝视街道转角

　　的路面，神色黯然得连傍晚最灿烂的霞光，也照不亮他的眼……

　　没有一丝生气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眸，连那刚硬的轮廓

　　、高大的身躯也被蚕食殆尽，只剩脆弱的骨架，一碰就会散落。

　　深重的罪孽牢笼。

　　那个男人，是回来了，还是死去了？

　　那一天，那个男人在他的店里坐了整夜。

　　那一天，他蹲在柜台后面安静地哭了整夜。

　　泪水滴在满地的画纸上，滴进他攥在手心的字条上，字条上写

　　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慈悲又冷肃。

　　佛剑，佛剑，佛剑……

　　许多年过去了，玻璃窗前的那个位置还是每天立着已预订的牌

　　子，但却成了他的专属座位。

　　每天下午四点，他会准时坐在那个位置，目光透过明亮的窗，

　　却不知该落在哪里。

　　就这么一直坐着、等着，你会出现么？

　　倘若还能再见，这一次，我能奢求你看我一眼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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