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威武

作者:埃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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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威武015


      “那位公子已在前殿候您多时了,您看……”提刑按察使司里的两个门房站在东厢房外的天井里,有些迟疑忧虑地开口。

      眼下天儿正热着,他们从卯时三刻起就一直等在这里,可里头那位爷,愣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夏日里天亮得早,昨儿又下过暴雨,雨后初晴的阳光尤其毒辣烤人。虽是清晨不是正午,可这明晃晃的日光,还是烧得他们面颊火辣辣地疼。

      伸出手来执袖擦去下巴上汇聚成溪的汗,年长的那名门房又犹豫地开口催了一道,这一次,里头终于有了回应——

      “我洗漱完便去。”

      里头住着的这位大人声音清冷,却因晨起嗓子沙哑的缘故,听上去竟有几分慵懒,他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纷纷称“是”又低下头去。

      厢房内,李吟商正将衣袍一件件往身上套:昨夜他没睡好,一夜梦靥里都是孟遇舟那双悲伤而疲惫的眼,像是一根怎么调也无法拨正的弦,轻轻一动,便是无尽的杂章乱音。

      孟遇舟喜欢他,孟遇舟竟然喜欢他?

      深吸了一口气,李吟商侧头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高阳:北地的阳光比京城亮些,天空也更高远开阔,蓝天上没有一丝儿云,只有一群大雁成“人”字型飞过。

      正所谓:“怅望遥天外”,“雁点青天字一行”。

      无奈地摇摇头,“徒有羡‘雁’情”又有何用,李吟商低头兀自苦笑一声,取来巾帕以汤沃面,透着蒸腾的白色雾气,这才淡淡开口问:“几时来的?”

      门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紧接着面前那扇紧闭了一早上的门就被从里打开,李吟商款步从里头走出来,微微扬了扬下巴提醒:“外头等我的人。”

      “哦!哦!您说那两位爷啊!”门房拍了拍脑门,“日出!日出时分他们就来了。”

      “……这么早?”

      “是,那位公子说……”门房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李吟商一眼后,才接着说:“那位公子说,必须得这么早。”

      李吟商皱眉,只叫门房在前面带路,往前殿走去。

      其实江俊也没想来这么早,但昨夜他和卫五在阳河上泛舟,吃了不少鲜嫩肥美的鱼。卫五虽是江湖侠客,可杀鱼的动作利索、烹调的手段高明,愣是叫江俊吃得撑破了肚皮,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那种因为吃得太撑而全身血液集中到胃、心跳快如擂鼓、大脑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江俊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伤了脾胃事小,关键是太丢脸,现在江俊都无法面对卫五那种像是看傻瓜的表情。

      反正吃撑了睡不着,江俊今天便早早来了。提刑按察使司的人听闻他是来找李吟商的,不敢怠慢,给他和卫五上了两杯香气清甜的茶。

      盛放在白瓷杯里,盖子一打开就有茶香扑鼻。

      这茶兼具绿茶之清香,又有红茶之甘醇,浅酌一口滋味醇厚、滑润甘甜。且冲泡六七次后,还独有一股浓重茶香,普天之下只有一处的茶能有此奇韵。

      江俊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喝,脸上似笑非笑:看来这提刑按察使司里,不止童兴一个贪官。

      卫五对茶没什么兴趣,只抱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厅堂之中,四处看着那些山水画卷。待江俊手中的茶快见底的时候,李吟商终于带着两个汗流浃背的门房出现了。

      “江公子?!卫大侠?”李吟商有些惊讶,“是你?你们——怎么来了?”

      江俊微笑,慢慢地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开口又被李吟商打断:

      “若江公子你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的,那么还请公子回去吧。此事牵涉众多,不是一两日便能见结果的,江公子昨日所言我会考虑,在办案上,我也会同孟兄商议,并会尽量劝他,这样——江公子也可放心了吧?”

      “……”江俊张了张口,最终摇摇头笑了,端起旁边的茶碗想要再喝一口,却才想起茶碗刚才就空了,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李公子你误会了……”

      “误会?”

      “我们今日来,不是和李公子你说昨日的事情的,而是我想要邀李公子你去一个地方。”

      “地方?”李吟商狐疑地看了江俊一眼,本能地拒绝:“江公子,在下琐事缠身,只怕没空同你去游山玩水。”

      江俊了然地点点头,投给了卫五一个“你看、果然如此”的表情。

      卫五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李公子,我们来,当然不是邀你去游山玩水的。而这个地方,你——一定会去,也必须要去。”

      江俊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手却放在桌上的茶碗上,宽大的袖子挡住、不知他做了什么。李吟商闻言挑了挑眉,也饶有兴味地站起身来“哦?”了一声:

      “那倒奇了,究竟是什么地方?”

      江俊眨了眨眼睛:“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李吟商:“……”

      江俊带李吟商去的地方,是兰阳的一个郊邑。路途也不远,至多有二三里地。

      附近多半是农人聚居的村落,还有万亩碧绿的农田,此刻正是农人上田的时间,江俊和卫五下马,带着李吟商从田埂上穿过,绕过低矮的村舍,到达一个白墙青瓦的小院前。

      才靠近了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朗朗书声,夏日蝉唱格外饶人,可那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却让李吟商听得很清晰:

      “这是……?”

      江俊抿嘴摇摇头,示意李吟商继续往里看。

      小院内种植有两棵高大的槐树,树下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几张桌案,案几之后坐着一群捧着书本在认真读的小孩,而靠近门口的地方、则站着一位教书先生,正面带微笑看着这帮孩子们读书。

      这群小孩身上的衣衫都是粗布麻制,有的上面还打着补丁,一张张小脸虽然脏兮兮的,可是眼睛却亮亮的看着书,像是捧着什么爱不释手的宝藏。

      “这里的孩子们寅时三刻便要起来帮大人做些简单的农活,有的可能是要上山给家里的猪打些猪草,有的可能是要帮忙劈柴,有的则是挑水,做完了活,卯时到这里,由先生给他们讲学。”

      听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江俊继续道:“李公子问我为何要那么早邀你,只因正午的时候,孩子们便要回去家里帮忙了。眼下是农忙,半个人都少不得呢。”

      “这些是……”

      “他们都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江俊说着,让了两步,叫李吟商看见了院子门口一块不起眼石碑上的“刘荣义塾”四个字。

      李吟商的瞳孔紧紧地缩了缩——刘荣这个名字他见过,但却是在罗飞、童兴的同案犯里面,签字画押认罪的那一沓名单里头。

      然而没有等李吟商想透这里头的关系,就听得耳畔一阵孩子们的欢呼,小小的身影一个个鱼贯而出,欢呼着跑向远处青绿色的麦田。

      这些孩子年龄不一,并不像李吟商熟悉的学堂里,同窗的孩子都是差不多年纪,而且家境殷实,甚至有带书童上学堂的。

      而现在出现在李吟商眼前的这群孩子中年纪大的约莫已经十岁上,年纪轻的也才四五岁,莫说是书童,他们连像样儿的笔墨纸砚都没有,一支毛笔都被写得笔头开了好几个叉。

      “二……哦,是三位,”突然,教书先生来到了门口,笑着冲他们拱了拱手,道:“三位是来问路的么?”

      “问路?”李吟商愣了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太陌生了,就好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他不该打开的闸门,里面放出来的都是洪水猛兽。

      “先生您客气了,我们只是路过,听见这里有书声就碰巧过来看看罢了。”江俊微微笑,眼角却悄悄地瞥了一眼李吟商:

      你们这些不接地气的封建贵公子,怎么会知道无产阶级的苦,哼哼。

      教书先生当然是看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好料子,又是生面孔,才做出了这种猜测,听见江俊这么说,人过中年的教书先生乐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主动同他们搭话,道:

      “这间书院还不错吧?你们不知道,当初我像你们一样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有这两颗大槐树,和几个石板搭成的案几呢。”

      “当初?”李吟商疑惑地望向老先生,“您不是本地人——?”

      在桐乡、他的家乡里,确实也有这样的宿儒,辞官回乡之后,在乡间开办私塾,教附近的孩子们读书。但是眼前这个老人却说他不是本地人,那又是为什么要留下来教书。

      看着李吟商迷茫的双眼,教书先生笑着邀请他们几人进了小院,一边走还一边摇摇头说:“年轻人,一看你就是好人家的公子,我这儿不是私塾,而是刘老爷家的义塾。”

      教书先生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小排案几还有上头的书本、笔墨纸砚接着道:“这些东西,都是刘老爷买来的。这间小院子,也是他建起来的。本来,我们该是在屋里念的,但夏日天热,我——才叫孩子们搬出来在槐树下凉快些。”

      李吟商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些笔墨纸砚。

      教书先生还在说,他说,他还有另外一个煮饭的女人的工钱,都是从刘荣的庄子里出,这里不收孩子们一分钱,甚至有的时候还让孩子们留宿;他说,从前这里的孩子们不读书,就算是想读书的,也因为家里没钱给他们上私塾作罢,直到有刘荣的这间义塾。

      “刘荣……”李吟商喉咙动了动,脸上血色尽褪,他开不了口,他怎么开得了口。

      “刘伯伯待我们可好了,”不知什么出现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开口道,他仰着小脸儿认真地看着李吟商,一双黑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年我娘病得很重,地里的租子交不上了,刘伯伯就带着大夫上家里来了,一开始爹还以为他是要来收租的,谁知道刘伯伯说一点子租子算什么,人命的事情最要紧。”

      教书先生在旁边点点头:“是啊,刘老爷是当真心疼这帮孩子,对村里人也极好。他自己没读过几本书,却喜欢看见孩子们读书高高兴兴的样子,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教书先生长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俊眼看着这里要走的戏份差不多了,也瞅着李吟商脸上越来越阴沉惨白,便拉着李吟商去下一个地方。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小样儿,新入职公|务员必须下乡锻炼三年积累基层工作经验,这英明决策就是为了怼你们这一帮满脑子乌托邦设想不联系实际、脱离群众的高学历人才。

      之后,江俊又带着李吟商走了两三个地方,除了义塾,还有义庄。

      心灵纯洁的小孩子和不懂得权谋争斗的农人是最为朴实纯真的,他们说话发自肺腑、不会骗人。而且这里无边的绿意,还有那些在烈日下被炙烤的汗津津的面庞,笑起来是那样的甜、那样的叫人移不开眼。

      越往后走,李吟商的脚步便越沉重,见着了越多的人、听着了越多人的话,他的心里也就愈发的堵得慌。

      那些曾经被他和孟遇舟写在将要呈交上去的奏章里的名字,也一个个变得巨大无比,仿佛泰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江俊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李吟商发现他们并没有到达一个新的让他矛盾、混乱的地方,而是穿过那重叠的田野来到了一处两山相接的山口平原。

      阳河由这里南下直接汇入烟波江而入映海,而包围着兰阳郡的群山在这里交汇又从这里分开,天高云阔,大开大合。

      这里水声涛涛、桨声阵阵,这里有猿啸飞鸟、冷泉乌鱼,这里仿佛是嘈杂尘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可脱离十丈软红、骑青牛而归。

      “李公子,”江俊缓缓地开了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大船小舟,“那日我说孟大人办此案会出大事,并非我的臆断和胡言乱语,恕我冒昧……您和孟大人,虽然都是才富五车、为国为民之人,却还是少了些对民间疾苦的了解。”

      他这话李吟商没有反驳,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若江俊是和他强辩,他能引经据典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将江俊击退;若是江俊诱以金钱美女甚至高官厚禄,他也能够不为所动甚至也将江俊一并绳之以法。

      然而,江俊带着他来到了他从前从来没有来过、看过,甚至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看见了一些他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他哑口无言、欲辨忘言。

      孩子不会撒谎,农夫农妇没有必要撒谎,教书先生读圣贤书何必撒谎。

      李吟商的手捏紧了,汗水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被此处的疾风一吹,便觉得后背发凉,凉彻心扉。

      江俊知道李吟商在挣扎,他也不着急,毕竟要让一个从小心比天高没吃过苦头的男人低下头来承认错误,确实很难。

      何况,李吟商和孟遇舟,两个人都是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如未经打磨的利剑,虽然锋利,却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了自己的手。

      阳河上穿梭来往的船只似乎更多了一些,河水拍打在两岸发出了清脆的敲击音。李吟商突然朝着江俊深深地鞠躬、拱手道:“江公子,眼下究竟要如何,才能救得了孟兄,还望江公子明示!”

      没想到李吟商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毕竟在原书里李吟商可是主角,江俊一时愣住,心想:完蛋了这个逼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一直没有开口,像是不存在的卫五却忽然开口问江俊:“我也正想听听江公子的高见,如何破眼下这一局死棋?”

      看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审视自己,江俊其实心里早就想到了对策,只是这个计策不是他想的,而是他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伟大的核心价值观宣传者悟到的:

      你们这些封建旧势力,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土地革命:依靠贫农雇农,保护工商业者,联合中农、限制富农、消灭地主阶级。关键是联合中农啊同志们。

      啧啧,真是不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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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你们……十次机会,给你们猜猜我是做什么工种的竟然能写出这样的结尾句_(:зゝ∠)_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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