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光

　　第十九章

　　早上，天刚泛起鱼肚白，颜宛草草洗漱完毕后，便走出医院大楼。
　　这一天是开学日，她不敢懈怠，帮马开溜买完早点后，她穿过一条幽静的巷子，站在街边等公交车。
　　街上行人稀少，甚至过往的车辆都屈指可数。她看了眼时间，才刚刚六点，距离第一班公交车正式运行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想到时间尚早，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正打算闭目养神片刻时，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

　　她慌里慌张回过头去，就看到江川从身后那片树林里走出来。
　　他衣着休闲，额上不时有汗珠滑落。
　　见到她时，他满眼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真是够巧的。”
　　颜宛疑惑的打量他几眼，“这话该我问江先生吧。”
　　他擦擦汗，接过颜宛递给他的水，大口喝完水后，他笑笑，“最近一直在坚持晨跑，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你。”
　　想到他家距离这里少说也要二十几公里，颜宛感到汗颜，“那江先生跑得也够远的。”

　　“你是要出去吗？”
　　“嗯，今天学校开学。”
　　“那就更巧了，我今天也有早课，一起走吧。”
　　“不麻烦江先生了，这边离学校很近。”
　　“既然那么近，就更谈不上麻烦了，一起吧。”

　　也不知此刻江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的他没了往日里的飞扬跋扈，对她异常热络。
　　她推脱不得，只能跟他一起走到停车位，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终于，江川朝她缓缓开口，“你朋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好。”
　　“你现在一直住在医院里？”
　　“嗯。”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想好。”

　　听她回答得如此简短，他也不好再继续和她尬聊下去。
　　好不容易把她送到学校，他才算松了口气。
　　她打开车门，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对他说了一句：“江先生，那天真的谢谢你，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想不到，此刻她竟对他如此客气，他眼里划过一抹不悦，但下一秒，他还是朝她挥了挥手，“快去吧，别迟到。”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有些沮丧。
　　看来那一晚，他真真切切的伤害了她。

　　颜宛坐在新教室里，由于和许多同学语言不通，她百无聊赖的坐在角落里发呆，直到她从前排同学那接过一张缴费单时，望着那串数字，她瞬间傻了眼。

　　“竟然这么多！”
　　缴费单上的数字，远远超过了她的心理预期。
　　她坐在那，心里暗暗算了算，她卖房子的钱，三分之一用来给陈丽芳买墓地了，除去接下来这几年的日常开销，能不能凑够学费还是个问题。
　　放学前，她忍痛交了那笔巨额学费后，疼得肝都颤了。
　　她心事重重的走出校门，穿过一排排哥特式建筑，突然被一辆车拦住了去路。

　　她抬眼一看，竟又是江川。
　　他神态悠闲的坐在车上，故作镇定的朝她挥挥手，“好巧，竟然又在这儿遇见你。”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随即朝他笑笑，“是够巧的，这一天就碰到江先生两次，是巴黎太小还是…”
　　他熄灭烟，连忙打断她：“是我们有缘。”

　　“上车，我送你。”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她，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柔情。
　　她被他看得有些害羞，慌忙避开他的目光。
　　“不了，我搭公交车回医院。”

　　见她还在拒绝他，他思忖片刻，眸光亮起，“我一个朋友也在那家医院住院，我们刚好顺路，一起走吧。”
　　她盯着他看了半天，眼中尽是不解，但看他此刻一脸的云淡风轻，她也不好再深究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了他的车。

　　路上，她忍不住问他：
　　“江先生，你朋友什么病啊？”
　　“…心脏病吧，对，心脏病。”
　　“可我怎么记得这家医院专治骨科，没有什么心内科啊？”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什么？”
　　“我说他在那住院就在那住院，你哪来那么多疑问？”

　　见他急了，颜宛不好再去拆穿他，而是侧过头去，看着车窗外一扫而过的塞纳河风光。

　　到了医院，江川跟着颜宛走下车。
　　颜宛爬到四楼，他也跟着爬到四楼，察觉到他的反常后，颜宛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说了一句：“江先生，你不必一直送我的。”

　　他仍旧嘴硬：“谁要送你？我是去看我朋友。”
　　颜宛睁大双眼，“不对啊，这里除了马开溜那间病房外，就是院长办公室，难不成你朋友住在那儿？”
　　见他突然愣住，颜宛叹息一声：“江先生，有话你尽管直说就好，何必和我兜这么大圈子？”
　　很难得的，他的脸微微泛起红晕，这让颜宛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
　　下一秒，他突然对她说：“颜宛，跟我回家吧。”
　　一时间，颜宛瞠目结舌：“所以，你今天绕来绕去和我偶遇，就为了让我回你家？”
　　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强装镇定的回答她：“是。”
　　“为什么啊？”
　　“因为我怕…我怕你再不回来，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他语速飞快的说完这句，就急匆匆走下楼，在她呆愣的同时，他背对着她说了一句：“我在家等你。”
　　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她站在楼梯口，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
　　最近，江家出了点事，陈岩被老爷子匆匆叫回国内，大概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江川一早就出发赶去机场，趁机将林悦兰接回家。
　　起初，林悦兰是拒绝的，因为她不想给江川添麻烦。但她深思熟虑几天后，想到自己这些年始终到处漂泊，老了老了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于是，她索性决定搬去和江川一起生活。
　　如果最后江家要怪罪下来，她也已经做好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罪责的准备。

　　她摘下墨镜走进屋内，四下看了一圈后，她表示出极大不满。

　　“这房间未免小了点，这地板的颜色什么意思？看着像坨屎！这沙发一看质地就不好…这墙上的画都是些什么呀？还有，保姆呢？江川你把我千里迢迢接到这来，是为了让我在这受苦受累的吗？”
　　林悦兰坐在沙发的一角，难掩一脸嫌弃。

　　“妈，你给我点时间…”
　　江川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妈，叫我林姐，整天被你妈妈妈的叫着，不老也被你叫老了！”
　　说完，她翘起二郎腿，将手中的挎包往沙发上一扔，阴沉着脸看向窗外。

　　江川沉默几秒后，耐着性子站在她面前，对她缓缓说道：“好，我一会儿就叫人过来，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换成你喜欢的。至于保姆，我马上打电话叫她回来。”

　　“你要快一点！我刚下飞机，累得腰酸背疼的，这时候没有人伺候我怎么成？”
　　“是。”
　　他话音刚落，林悦兰便将自己的房门摔得震天响，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其实，十年前的林悦兰并不是一个喜欢抱怨，习惯刁难别人的刻薄女人。
　　那时的她待人和善，对不喜欢的人或事也始终抱着能忍则忍的态度。
　　她是从何时变成这般模样的呢？他站在天台上努力想了想。
　　大概是在他十二岁那年，那天他放学回家，看到爷爷，以及江家的长辈们都围坐在客厅里，林悦兰则埋着头站在他们面前。
　　他刚走进屋内，就听到爷爷将手中的拐杖扔到她面前的声音。
　　他慌忙跑上前，见林悦兰站在那一直哭，她不停解释着自己并没有在外面偷.人，更不敢做出对不起江家的事，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当天晚上，林悦兰一直跪在爷爷的书房前，江川几次将她扶起来，却都被她制止了。
　　可惜，她的这些举动并没能打动爷爷。
　　第二天，她就被父亲拖到了民政局，只不到一天时间，她就被彻底踢出江家。

　　她没分到一分钱不说，甚至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更别提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付整个江家。
　　那个黄昏，她简单整理了自己的东西，拖着一个箱子准备离开。
　　江川突然跑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的双腿不让她走，她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问他：“江川，你愿不愿意跟妈妈一起走？”
　　他想都没想就冲她点点头。
　　“可是你跟了妈妈，恐怕以后会吃很多苦的，这样你也愿意吗？”
　　他再次用力点点头。
　　就在她将他带出门刚走没多远时，就被爷爷的人发现了。
　　他们将他抱回屋内，又将林悦兰狠狠揍了一顿，像丢垃圾一样将她丢了出去。
　　那天，任凭他如何拼命挣扎，甚至眼泪都要流干了，也没改变任何。

　　没过几天，继母徐梦露就带着六岁的儿子来到江家。不出半个月，她就成功嫁给父亲，成了这个家的新一任女主人。
　　那时，他才彻底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徐梦露的阴谋。
　　父亲婚礼上，小小的他站在角落里暗自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属于林悦兰的一切夺回来，将她承受的所有苦难双倍奉还给徐梦露。

　　也是从那以后，他对爷爷的命令言听计从，他不让他见林悦兰，他答应。他让他出国读他从来不感兴趣的专业，他也答应。
　　他想，反正有朝一日他会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拔起利剑挥向他们，强大到可以保护林悦兰。

　　*
　　马开溜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对他来说仍旧很困难。
　　对他而言，医药费以及住院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面对颜宛这几天的悉心照料，他既感激又自责，却不好当着颜宛的面抱怨太多。
　　颜宛刚给马开溜买完午饭，江川的电话突然就打了进来。
　　她接过电话——
　　“你还要在医院呆多久？饭碗不要了？”
　　“不是的，江先生，我朋友他伤势还很重，我现在不能丢下他不管。”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后——
　　“我母亲来了，现在我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保姆，所以，你回来吧。”
　　颜宛想要拒绝，却听他继续说道：“实在不行，你就把你朋友接到我家里一起照顾。”

　　“真的吗？”
　　显然，颜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中瞬时亮起一抹惊喜之色。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
　　“你少啰嗦，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回家。”

　　挂掉电话后，颜宛将这件事告诉马开溜，原以为他会很不情愿，没想到马开溜竟笑得跟大尾巴狼似的，“这下好了，不光能省下住院费，还能剥削剥削资本家。”

　　“可我听说，江川他妈很难搞的。”看着乐得满眼放光的马开溜，颜宛忍不住担忧起来。

　　“怕她干嘛？颜宛你就这么想，既然去他家既能赚钱，又能混吃混喝，就算他妈再难搞又能怎么着？实在忍不了，你就把她当成慈禧太后，你就一小宫女儿，我就一小太监，表面顺从她就是了。其实，资本家的钱也没你想得那么难赚。”
　　他一边无所畏惧的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坐起身，试图简单拾掇拾掇自己。

　　“我倒是不在乎，主要是担心你啊。”她看了看此刻马开溜的造型，忍不住笑出声。

　　他照了照镜子，发型确实丑了点，眼周的淤青也没好，鼻梁依旧塌陷着，嘴角还能看到一抹刺眼的划痕。
　　他叹了叹气，对着镜子止不住感叹着：“哎，你看马爷我伤成这样，也抵挡不了我的帅啊。”

　　“屁！你个马太监！”
　　颜宛抄起拐棍夹在他左侧掖部，一边搀扶他一边不忘揶揄他道。

　　“嘿！你见过马爷我这么俊俏的太监？”说完，他朝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去大街上看看，哪个男的能像我似的把地中海发型驾驭得如此禁欲系又荷尔蒙爆棚的？你问问他们敢么？就不说别人，你回头问问江川，你让他也留一个地中海发型试试？”
　　“哈哈哈哈哈…”
　　想到江川顶着一头和马开溜一模一样的地中海发型，颜宛笑得肚子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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