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

　　声音刚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蹋了进来，足蹬蓝底金丝靴，身穿枫红素银丝线绣龙袍，头上束了个大气的发冠，簪了一枚红宝石金簪用来固定住。一双精怪有神的桃花眼和微微瘦了一些，却还是粉嘟嘟的小脸。身后还跟了一个严肃的魁梧男人。这是。。。

　　“南儿！森将军！你们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时间还以为南儿是被衍抓来这里的，还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一眼。
　　结果，南儿径直就跑到我的席位上来，猛地扑在我身上，仰头眨巴着一双眼睛：“阿袖！你终于到了，让我好等！”
　　然后又冲着一旁的衍嚷嚷道：“怎么样，本君说的没错吧，阿袖是不是和阿衍长的一模一样！”

　　看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衍得逞般地笑了：“你可知道，我和南君是旧识？”

　　看着南儿和衍相视一笑的样子，我有点不敢相信。南儿晃着我的胳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阿袖和阿衍长的一样，阿袖还说，可能阿衍是你的孪生哥哥，才能长得这么像。”

　　对哦，那时候我和南儿才刚认识，没想到一句无心戏言，居然成了真的。这么说来，当时南儿口中那个教他爬树，世间最好看，还帮他弑了他那篡位的叔父的阿衍，就是我亲哥哥南宫衍？
　　所以说，有时候，缘分啊。。。

　　“所以。。你当时去阑珊城是。。。”我问衍。
　　“是南君告诉我的，这些年我们和齐月一直私下交好，齐月还是在表面上对西典各派示好。去年入冬的时候，南君收到了阑珊城的英雄帖，那时候我就在齐月，南君和森将军找我商量，我们商议之后就决定让南君去阑珊城看看情况，顺便跟祈星阁那边接应上，寻找南诏皇室的遗孤。结果南君回来之后，就告诉我，看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不过是个女孩子，当时我就觉得，一定是你。”

　　“我本来只让祈星阁那边尽快将公主带走，但听了南君说了你的一些情况，我就先去瑶城寻到了正四处找你的魑魅，觉得如今南诏重建已差不多了，现下，正是接你回来的时候，就提前去了阑珊城，结果，就真的找到了你。可惜，我带你走的有些晚了。”衍轻声将这些事说来，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遗憾。

　　“阿袖，我跟你说了，阑珊城很危险的，早让你跟我走，你还不信。”他赖在我的位子上不走了，他的席位只有森将军一个人正襟危坐。
　　我此刻倒是觉得，如果当时不留下那就好了，叹了口气，苦笑着对南儿说:“是啊，阑珊城太危险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以后我要是还犯傻，那。。。南儿就把我关起来，哪都去不了。”

　　饭后，繁映受衍的吩咐，带我去住所休息，顺便引清和去他的竹修院。途径一条鹅卵石小道，南儿从旁边跑过来，说是要跟我一起去，还说他在烟安院放了给我的礼物，一路上活蹦乱跳，让我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

　　他晃到清和身前，歪着头道:“清和道长怎么也来这里了？不过也罢，在阑珊城的时候，我就只觉得你和阿袖两个人对我好。你来了，我倒是很高兴。”

　　清和笑道:“啊呀，那还真是贫道的荣幸。”
　　我看着他们两个笑着的样子，觉得很欣慰，又对着南儿说:“以后，别叫阿袖了。”
　　“那叫什么？”南儿还是不懂得这些，只觉得叫阿袖叫的习惯了，还能叫些什么？
　　“叫。。。。”

　　“姨姨！”又是一声稚嫩的童音。我一看，是芦苇，跟着不皎月从池塘边上绕过来。她换了身衣裳，洗干净脸，活脱脱一个小兔子精。鹅蛋脸还未完全长开，有神的杏眼显得很是机灵，仿佛始终都上翘着的粉嫩嘴唇叫她整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
　　不皎月远远地行了个礼，放她跑过来，转着身上那身粉色罗裙，就像一朵迎风摇曳的新鲜芙蓉花。这孩子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个美人。
　　“姨姨，你们家好大，好气派，就连衣服也好好看。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柔软舒服的衣裳。姨姨，能跟你来南诏真是太好了！”她兴奋地在我身边说道。

　　其实我想说，我也觉得我们家好大，好气派。。。不过却没有那种“回来真是太好了”的感觉，可能是我回来，就代表南诏一切准备就绪，各派与南诏的又一次战火，又要燃起了。

　　“你是谁？”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身边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还和自己差不多大，对我也格外亲近，南儿有些生气。

　　芦苇忽然不笑了，反倒是走到南儿身边，看对方语气不善，也不打算用好脸色对待:“我叫钱芦苇，你又是谁？”她比南儿小，却比南儿要高，跟他说话的时候居高临下，显得更有底气。

　　可能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南儿斜了芦苇一眼:“本君凭什么告诉你？”

　　“你！”没想到对方真的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芦苇也生气了:“你傲气什么？你问了别人的名字，别人说了，你就该报出自己的名字！”

　　这样下去就变成小孩吵嘴了，我连忙出来打圆场，把芦苇拉到自己身边:“芦苇乖，不要无礼。这位是齐月国的南君，一国之君，你见了当要行礼，知道吗？”

　　“南君。”芦苇行了个礼，却瞪着眼珠子，我看的出这小姑娘心里的不服气，甚是想笑。
　　再一看南儿，神情好像是变了，在看到我将芦苇拉到自己身边之后，他就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神情，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忽然，他冲到我身边来，也像芦苇一样叫了我一声：“姨姨！”
　　“南儿，这可使不得，你怎么能叫我叫姨姨呢，这样有失规矩。”我懵了半晌，哭笑不得地跟他说道。这孩子，也太好懂了吧。

　　他抓的更紧了：“凭什么，什么规矩，本君是一国之君，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让我不叫阿袖，那正好，我就叫姨姨！姨姨！”

　　啊呀。。这还真是头疼。我无奈地笑笑，想着由他去吧，不过他叫我哥哥直呼名讳，叫我倒是叫的这么亲热，到时候真想看看衍的表情呢。

　　“你一个齐月的国君，还能管到南诏不成？真是爱撒娇——”芦苇躲在我身后，给南儿做了个鬼脸。
　　两个小孩子就在我身边展开了一场追逐战，芦苇跑的快，动作敏捷，清和在一旁感叹：“这以后是个好苗子。”而南儿，倒是忘记了他一国之君的矜持，跟着芦苇跑来跑去。我倒觉得，这样让我很是欣慰，至少南儿没有成为一个冷血的人，他虽成熟，却也不失童真，这样再好不过了。

　　“道长，这里便是竹修院了。”路过一处花藤架子搭就的拱门前时，繁映停下来对清和说。
　　这地方足够清净，暖春里，淡淡花香浮动，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里面的侍从什么的都任道长挑选，平日里要用的，都为道长备好了，道长劳累了一路，早些去歇着吧。”
　　清和淡淡说：“侍从什么的用不上，我喜欢自己打点。”又看着我们说：“那，我就先进去了，你回去了也快些歇着。”
　　我点点头，南儿和芦苇也和他暂时道别，跟我一起往烟安院那边去了。

　　我暗暗记路，从大门到烟安院，要经过前院，到大堂，再穿过长廊到衍住的清风院，过一片竹林和池塘途径竹修院，如今，是又拐了几道墙，到了烟安院的门口。
　　烟安院这个院子和竹修院不同，看起来像是在这儿安置了多年的一件旧物，陈设已经不是很新了，但是看的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打扫。院门口有一棵榆树，看起来没有多大，大概是落成这院子的时候栽的吧。
　　进了院子，是一方石桌立在树荫下，周围落了几个小石凳，桌面是雕刻的棋盘，让人忍不住像要落子。两棵稍大点的树之间牵了一个秋千，风一吹，晃两下，看着很是惬意。

　　“主屋是大小姐睡觉的地方，我们底下人的屋子就在后边的房子里，小姐这边有个什么动静，我们第一时间就能听到。主屋有两层，上面是个小阁楼，里面有些书和小玩意，主子说，小姐闷了，可以上去看看。”繁映一一仔细给我讲解。

　　“那个小屋子，怎么是锁着的？”我看着那个屋子，是石头码的，看起来很牢固，但门上一道道的大锁让我有点在意。
　　繁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那里是蛊池，主子和小姐的院子里各有一个。”

　　我听到蛊池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想的倒真是周到。不过，怎么衍那里也有蛊池？
　　“主子还吩咐了，后边的偏院，小姐能不去就不要去。”繁映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

　　我心里奇怪，莫非衍在这宅子里藏了什么不成？于是问道：“为何？偏院里是有什么吗？”
　　“听无忧说过，里面住了个前朝的疯子，南诏之劫后受了刺激，天天疯疯癫癫的，见人就要骂上几句，有些时候还会动手。主子念其以前和老爷夫人交情甚深，就将他接过来，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过怕他伤了小姐，所以小姐还是不要接近的好。”繁映说。

　　交代完一些事情，繁映便带着几个侍女去别的地方了。
　　看见人都走了，南儿兴高采烈地蹦跶到我身前，完全忽视芦苇的存在，他高兴地说：“姨姨，你猜，我给你准备什么了！”
　　什么？不会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吧？不对，南儿对那些不太感兴趣，他。。比较成熟。按照他这种财大气粗的样子，不会是。。金银吧？
　　只见他一脸神秘，也不继续往下说，只让我等到晚上。

　　我又去看了他们为芦苇安排的住所。她似乎很满意自己如今的安身之处，虽然只是一间小屋，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来说，已经是破例了。
　　她一心想学些什么，不过，，，我的武功倒真的不怎么高强。
　　“姨姨。。我来这里，该学些什么啊。。”我，芦苇，南儿三个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等天黑。芦苇撑着脑袋问我。
　　我想了想：“不如这样，以后呢，我教你如何制毒。我还懂些药理，一并交给你。至于打打杀杀的方面，我还真不太擅长。。。”
　　忽然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可以实现这个小姑娘的侠女梦：“你明天去竹修院找清和道长，就说是我说的，问他愿不愿意教你一些剑法。。。只是不知道，忘尘山的剑法，能不能外传。。”
　　不过这些事，总是要试试才知道嘛。

　　小丫头听的两眼放光。南儿也听的两眼放光：“我也要跟姨姨学！”
　　我看了他一眼：“你。。。我可不敢教你。森将军会活剥了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森将军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敢？！”南儿拍案而起：“本君一国之君，要是半点功夫不会，那还了得？迟早要让他们把毕生所学都交给本君。不过。。。我现在就是要跟着姨姨学制毒。”
　　“为什么就只想学制毒？”我好奇他一个男孩子不对清和的剑法感兴趣，反倒是对这些好奇。
　　只见他噘着嘴：“我叔父就是让阿衍给毒死的，我一直让他教我，他都拖着，说以后再说，现在我都十岁了，他还不肯教我。如今你要教这个小丫头，我便勉为其难跟她一起学吧。”

　　“咳咳。。”我差点没呛着，毒。。。毒死的？我想着衍那副对别人阴一会儿晴一会儿的样子，大概就能猜到他是怎么给那个倒霉鬼毒死的。
　　南儿一直缠着要学，我只好答应。又问道:“那你总不能一直都在南诏，齐月那边还有你的正事呢。”
　　“不用担心～我学东西快着呢。至少。。。比那个丫头片子快！”他说着，对芦苇吐了吐舌头。二人又是一番闹腾。

　　本就是傍晚，这么嬉闹了一阵，就到了点灯的时候。被他们两个这么一闹腾，我倒是能够笑的欢畅，心里面也没那么多阴郁。人哪有为情情爱爱而活的道理，墨白他不过是个人生过客，总有一天，我会觉得杀了他，不过是杀一个灭我南宫家的人，又有何难？又有什么好不安？

　　天又暗了些，晚风吹来，带来扑面的清香。南诏的春天很暖，阑珊城的春深时节，在这里差不多已经是入夏了。芦苇被繁映带去管事那边领院里的出入牌，衍说，子孤亭不养闲人，就让芦苇先去烟安院的小厨房帮忙。除却几个侍女以外，我身边就只留了身手了得的繁映做贴身的侍卫。
　　其实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的，但衍就是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不轨之人过来，防患于未然自然是好一点。

　　天完全黑了，我正准备进屋，却被南儿拦住了。他说:“你在这里站一会儿。”然后进屋抱了一个蒙着黑布的东西出来。

　　“你们。。把院里的灯灭掉吧。”他指挥着院里的侍女。
　　一会儿，灯全熄了，院子里黑的只有微弱的月光。
　　“这是干什么啊南儿？”我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正问着，忽然，黑布揭开，整个院子顿时亮了起来。
　　一团团的，柔柔的光，开始分散开来，不一会儿，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晃动着光点。那点点的，闪烁着的萤火，就像星辰落世，美得让人惊叹。
　　“萤火虫。。。”我惊讶地喃喃道。那样多的萤火虫一起飞舞的景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南儿把装萤火虫的细网笼和黑幕布放在石桌上，跑道我面前问:“姨姨～你喜欢吗？”

　　“喜欢。。。”而且感动。好像看到这么多光亮聚在一起，人生就又充满了期待一样。
　　听我这么说，南儿开始邀功了:“这可是我让一百多个暗卫们昨晚抓了”一晚抓到的呢。阿衍说，姨姨很久没回南诏了，可能不太适应，走之前就一直在宅子里前前后后地布置，想让姨姨满意。我就也想做点什么，可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就给你看点我喜欢的～”

　　我心里暖暖地，坐在秋千上，抬头看着逐渐飞起的流萤，忽然又想起了一点过往。
　　那真是陈旧的往事。那时候还是初夏，娘亲和爹爹都还安在，南诏也没有过战乱。南宫家只是朝廷势力的一支，偏安一隅。夏夜里，我就这样坐在秋千上，衍使坏把我推的老高。爹爹养的那只大黑豹卧在一旁舔爪子，娘亲和爹爹在月色下摆了一盘棋，爹爹总是故意走错一步，被娘亲抓个现行。周围的矮树丛里，有点点萤火在飞舞。
　　那只是我曾经人生的一个寻常夏夜，我回忆着，只觉得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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