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

　　那声音颤抖，颤抖又温柔。我不免有些动容，再一看，那眼神，是心疼吗？
　　我猛然从他的温柔中抽离，有些生气地问他：“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那不重要。”他又一次走到我身边，这次他的手指触在了我那道血口子周围，透着薄薄的春衫，抚的我的背上痒痒的，他又说：“我找人给你上药。”

　　“你为什么打翡翠？”我质问道。
　　“她对你用了醒神香。”他语气平平缓缓，说的理所当然。

　　我面对者他，挡在翡翠面前，伸开双手以备再有人下手。我对墨白说：“那醒神香又没什么害处，尚小姐都说了，除了有南诏的什么血蛊，否则对常人是没有伤害的。你查便查了，这样待她又是为何？”我说的心虚，我心里清楚，很可能，我就是那非常人的一个。但翡翠，是我来阑珊城就跟着我的，可谓是我的小妹妹，我从来真心待她，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对我用醒神香，我都不想她受伤害。
　　“她。。。”墨白的脸色很差，十分复杂：“阿袖。。你答应过我不过问的。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好不好？这里是地牢，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我说了不问你。我不问你，你也不能这样审我的人啊。”我对这样遮遮掩掩的墨白有些失望。

　　没想到墨白突然像是生气一样加大了声音说：“她不是你的人！她是我阑珊城的侍女，我堂堂一个城主，连管教一下侍女都不可以了吗？况且，她是在害你，你现在不知道情况，先不要插手，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又小了声音，像是在求我。

　　我愣在原地，抬起的双手不自觉地默默垂下来。

　　“呵？侍女？墨白，你真敢说？”绑起来的翡翠忽然在我身后森森地笑起来。
　　一旁的宋青阳制止她：“翡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这样对城主说话，是大不敬。趁袖姑娘在这里，你赶快解释清楚啊，城主。。。城主，翡翠只是一时失言，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的。”

　　“住口！”墨白冷冷喝断：“青阳，你的账，我待会跟你算。”说着，他眼中的寒芒像是一道刀子，恨不得割伤周边所有的人。

　　“来人，送袖姑娘回去。”他淡淡说道，旁边便来了两个萤石卫要赶我出去。我挣脱开他们的手，嚷嚷着：“我不走，你放了翡翠。”

　　“白袖。你该像个女人一样才是。不该你管的闲事，不要管。”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压着怒意。我看着他，那两个萤石卫又准备来把我架出去。

　　忽然，身后翡翠喊道：“姑娘！我没有害你，墨白才是害你才对！我用醒神香，是想让你恢复记忆！”

　　“你说。。。让我恢复记忆。。”我转过身去，看着翡翠的眼睛，那决绝的眼神，不像是骗我的。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侍女给我关到水牢里去！”墨白呵斥一声，翡翠又被人要从我身边带走。墨白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把我的头埋在他胸前的衣襟里。他力道大，我挣脱不开，他怀里依旧是凝神香般的味道，但这以往让我心安的味道，此刻却让我如此不安。

　　“我不是什么侍女！我不是被你们在城外捡回来的，我是南诏的公主！我是南诏的公主！你们这些人屠了我的国！还让我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糊涂鬼！如今你还想让姑娘当这糊涂鬼！墨白你不得好死！”翡翠的声音隔了一层，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

　　墨白紧紧抱着我，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右耳，头挨着我的头，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声音颤抖：“阿袖。。不要听。。不要听。。阿袖。。”

　　梦里那个未完的场景，突然又闪了出来，不过这次，格外清晰。
　　——“这个草团子的汁液可以止血，你涂在伤口上，很见效的。哥哥来找我了，我得回家了。你要记得来找我哦~我叫——南宫烟。。。”
　　——“我叫。。。墨白。”
　　少年的面孔也突然镌刻般的印出来，瘦削白皙，一双深如幽潭的眸子温柔地笑着，虽然稍有些少年气，但这个人，就是我一直以来爱的那个墨白，没有错。

　　“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我颤颤地说，似问非问。
　　我明显感觉到他紧抱着我的手滞住了一瞬，接着我听见他强笑的声音：“说什么傻话，我们，不是在官道上相遇的吗。。。你救了我一命，还以为我是谁家的少爷。。”

　　“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我的名字，叫南宫烟？在。。。南诏。”我打断他。
　　“没有。”他回答的比往常都快。

　　“你骗人。”
　　我抬起头，我在瞪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翡翠从我身边过去之后，我的一些记忆似乎越来越清晰了。我仿佛看见了那片长久以来围绕着我的那片火海，在火海中的我，身后是拿着剑，满身血色的，少年模样的墨白。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推着他，心如焚烟。
　　他低着头：“你不要听翡翠说的那些胡话，她被人利用了，是疯了！”

　　“她才没疯！是你疯了！”我冲他吼，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我把他推开，用慕容南送我的那根簪子对着他的咽喉，手指抚着那颗作为开关的红宝石，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恨不得按下去，却也只是恨不得

　　“我想起来了。。。我是南诏人。。我在南诏长大，我的名字叫南宫烟，我是南诏南宫家的人。。我。。。”我顺着思路去回忆，突然，心又是陡然一疼，这一下疼的突然又厉害，我直接蹲在了地上。

　　他过来扶我，我用那簪子指着他，他也没有退让，还是托住我，不让我倒下去。我以为他会让的，出手没有半刻迟疑，结果，虽然没有按动红宝石，毒针没有飞出来，但簪子的尖端还是刺进了他的皮肤，渗出血珠子来。我迟疑了，但只是一瞬见，就又把他推了出去。

　　心疼的厉害，像被虫蛀了一样。真是讽刺，居然被封清说中了，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封清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吧。

　　我模糊的视线晃来晃去，我能看见墨白在一边嚷嚷着快叫人。一边又看见一些东西。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白衣白袖，就是一直在梦中被叫做“娘亲”的那一个。
　　这次我不敢靠近她，因为她身后站着一个黑着脸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不算魁梧，但很精壮，长得很英武，身边跟了一只驯化过的黑豹。
　　“爹爹。”我对男人糯糯地叫道。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运气差点，今日就回不来了？今后！不准出去！出门都不准！衍儿也是！”男人凶道。
　　站在一边的小男孩也怯怯地低下头。
　　女人打着圆场：“别这么凶。。你这样，她是会怕的。”
　　“怕？怕才好呢！免得不要命的跑出去。外面乱了套了，你们千万当心。”男人将背后的箭筒和蛊盒子卸下来，坐下来，手在黑豹的头上抚了抚，黑豹温顺地舔了舔爪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北边来了那么多人？”

　　“北边阑珊城和暮雨山庄的人，想让我南宫家。。为西典国效力，我没有答应。国主与西典撕破了脸，起战乱了。”

　　一滴水滴落在记忆里，晕起一圈涟漪。

　　“阿袖，不要睡。你要自己克服这蛊！”墨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焦急的不可一世。我晕晕乎乎的，心里冷笑。。。呵，这个人，一定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还这么瞒着我，究竟我有什么是他要利用的，不如折磨我，杀了我，以敬南诏。若我想起的那些事情没有偏差，我便是南诏南宫家大小姐，是南诏新主的妹妹。

　　如此，他于我，是灭门屠国之仇。我于他，是杀父毁城之恨。既然是如此不共戴天的命运，为何还要让我爱上他，为何还说要娶我。。为何要让我陷入这无尽深渊里，

　　“墨白。。若我还能撑这一遭。我。。我会杀了你。。你倒不如，在我想起一切血色之前，趁我还没有恨的明明白白，了断了我。”趁我还很爱你，不忍下手的时候。

　　“好，我等你明明白白地杀了我。我等你杀了我。。你一定不要睡。。”他握住我的手，有滚烫的液体滴在我手上。我微微睁眼，呵，这个男人，居然哭了。

　　拷问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器厮磨的声音
　　有人好像突然折返，大声喊道：“城主！不好了，一群蒙面的刺客闯进来，把翡翠劫走了。”

　　“让你们叫赛神医，叫来没有。”他脱口而出竟是这句话。
　　“城主！那些人杀进来了，兄弟们出不去，您带着袖姑娘先避一避。。。啊。。”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一个冷笑着的男人的声音穿透整间屋子：“不用避了。”即使他蒙着面，但看那双眼和那乌紫的手指甲，我就知道，那是南宫衍。

　　“墨白，多年未见，你还是那副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扒皮剔骨。。”南宫衍说着，咬住了牙根。

　　墨白将我靠在墙边，一步步向南宫衍走去，淡淡说：“多年未见，你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落荒而逃的小男孩了。听说你现在，自称子孤亭主？怎么，这不是名明目张胆地向我宣告你的身份吗？”

　　“那又如何？”南宫衍笑道：“不过今日，我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要带烟回家，顺便。。。杀了你！”谈话间，几枚蝴蝶镖从袖间飞了出来，被墨白躲了过去，撞在一边的墙上，掉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叫烟。她叫白袖。”墨白说。
　　“别再骗她，也别再骗自己。你比谁都清楚吧，这世间与我长得一样的，就只有我的双生妹妹，南宫烟，那个被你从小骗到大的烟。”南宫衍注视着他，眼神里满是胜利的感觉。

　　“烟，过来，到哥哥这里来。”南宫衍对我说道，突然好像注意到我情况不对：“怎么了？怎么成了这样？”说着向我走来。

　　墨白趁机捡了那侍卫手里的剑将他横剑拦住：“你自己让人下的醒神香，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她身上的蛊发了！”

　　“醒神香？我。。没有啊。不过，我就更该带她走了！”他说着，与墨白打了起来，他没有那么强的格斗技巧，与身经实战的墨白比起来，很快就占了下风。可就在剑要落下的时候，墨白忽然捂着胸口，咳出一滩血来，手颤抖着，剑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南宫衍忽然鬼魅般的笑起来，将他一脚踢开，他竟毫无还手之力。我的心又疼了一下，却不是因为蛊发的疼，但还是看着他滚地的方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南宫衍冷哼一声，道：“墨白，别小看了人啊。你忘了我，可是姓南宫。”

　　他对墨白下了蛊？什么时候？竟然连我都没有看出来。我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就像被尚沐枫暗算的那次一样。他似乎是将我懒腰抱了起来向外走，我听见墨白艰难发出的声音：
　　“阿袖。。”
　　“阿袖，别走。。”

　　墨白，你说着别走，别走。可是你清楚的吧，比我更加清楚，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走在一起。我救了你，那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你将我带了回来，又是一场宿命的轮回。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那一年，下雪的官道上，我没有救你，你暴尸荒野，阑珊城成为一座无主之城。可我却在内心深处止不住的庆幸。庆幸遇见你，爱上你，不明真相的那段时光。

　　风在我耳边吹动，将一切厮杀呐喊都吹远。远的只剩一个美梦。
　　梦里，我和清和，顾长风三个人斗着嘴，南儿追着黑猫墨墨在异阁的院里疯跑，师父教着药童们还有翡翠各种药材性温还是性寒。黛儿清甜地叫了一句“嫂嫂”，冲我奔过来，她身后，墨白穿着他那件绣着天灯的玄黑色袍子，在海棠花树下冲我笑，这一切，都好的像一幅画。

　　画卷渐渐泛黄，被撕的粉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少年的墨白，在南宫家的院子里杀红了眼。我的父亲，还有那只父亲驯养的黑豹，都倒在血泊中。遍地火光，蛇蝎虫蛊遍地逃窜，更多的，被大火吞噬，成了一团灰烬，永远地扬在南诏的尘土里。一剑下去，血渍飞溅，我躲在榆树的枝丫上哆嗦地向下望，一望。。对上墨白布满血丝，印着火光的眸子。

　　好疼，真的好疼。浑身上下像被千万毒虫啃噬一般，又像烈火焚身一般。这个感觉。。是蛊池！每年进蛊池就是这个感觉，万蛊噬心，可是娘在瑶城啊，难不成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吗？我竟已经到了瑶城？

　　“魑魅，怎么样？烟这是怎么了？”我听见一个声音，是南宫衍的。
　　魑魅？怎么这么熟悉？
　　“少主，不，主子。大小姐身上的血蛊，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之前似乎已经醒过一次了，好在这里备了蛊池，不然这次，怕是有性命之忧。”
　　这是。。娘的声音！

　　“娘。。。”我虚弱地叫道。虽然每次下蛊池都痛不欲生，但只要娘在一边，我就会很安心。至少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死过去。

　　“袖儿！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娘的声音闻声而来。
　　“娘，我好疼。。娘，我不要再下蛊池了，真的好疼啊。。。”我迷迷糊糊地喊道。背上的那条疤就像在伸展一样，牵一寸动全身，疼的我睁不开眼，嘴唇枯干。

　　“不行啊，袖儿，你忘了娘说过什么吗？活着都会有痛苦的，遭的苦痛太多，老天爷就会大发慈悲，让你后半生都圆满，不受苦难了。”
　　是啊，娘是这么说过，而且每年都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遭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为什么今年，我觉得比以往都要痛苦。

　　墨白。。墨白怎么样了，他被南宫衍下了蛊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蛊，但一定也痛苦着。我边喊着疼，边想象着我这突然原形毕露的仇人痛苦的样子，没觉得欣慰，没觉得报复已了，反而觉得，疼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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