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

　　我装傻转身离开，去牵我栓在溪边的马，没想到，那天杀的顾长风掏出腰间的马鞭，在我刚把缰绳解开的时候，对着马屁股就是一下，那马受了疼，撒了欢儿的跑，跃过浅溪，拖着缰绳疾驰，活像一匹千里马。而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远去的马儿，心里也是一万匹马在疾驰。此情此景，和我与墨白初遇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你的马跑了~”罪魁祸首还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好像眼下这一切与他无关。
　　这下我彻底爆发了，我夺过他的马鞭往他身上抽：“顾长风！你是有病吗？！你到底几岁啊，幼稚不幼稚！”

　　他失了马鞭，一边往后退，一边笑说:“本公子正双十，是可以妻妾成群的年纪，怎么会幼稚。。。啊。。。”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可能是受了现世报，顾公子一个跟头栽进溪水里，成了只落汤鸡。

　　“你拉我起来。。”他狼狈地坐在水里冲我眨眼。
　　我斜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把双手插在怀里说；“不要，你把我的马给抽跑了，老天都帮我，我才不拉你呢。”

　　“拉我。。”语气更委屈了。
　　“不要！”语气更决绝了。

　　突然，这个落汤鸡幽幽地开口：“你拉我起来，我就把我的马给你骑。”
　　听了这话，我瞬间心动，毕竟这片花海离城内还是有些距离的，走回去怕是要花些时间的。我试探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个劲的点头，这才让我对他有了一丝信服，我把马鞭伸到他面前，他迟疑了几秒，又抓紧马鞭，我稍用些力气，便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

　　“哎，本来还想把你拉下水的，不过这春天水太凉，本公子不忍心。”从水里出来的他又变作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按理说，这样的公子哥儿最招人讨厌，但是他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叫人讨厌不起来。
　　“你的马在哪？”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不要徒步走回去，前前后后的找他口中的马儿，却只看见密密的海棠林。
　　“你跟我来。”他拉起我的手往林子的另一边跑，他的衣服还是湿的，在风中奔跑着，甩出点滴小水珠，冰冰凉凉，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跟着他一路穿过林子，粉白的海棠花掠过我的脸庞，飞到他的衣摆上，被湿衣服留在上面，掉不下来，像是刻意绣上去的花样。
　　走出林子，是一片旷野，因为正值春日，阳光正好，草长的格外嫩绿茂盛，我被这片无际的绿色晃了眼，定了心魄，移不开目光。他抬手往前边一指，道：“说吧，你想要哪一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健硕的骏马在旷野上奔腾，其中有一匹黑色的马格外显眼，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僻静的山野。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我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里是我马术师父的草场。”他边说边往旁边走，旁边是一间独立的木屋。
　　“马术师父？”不愧是大家子弟，学个骑马都有师父。而我那拙略的马术，还是跟瑶城一个运木柴的人学的，摔了几跤便顺理成章的学会了，从那以后很久都没有骑过马，算是勉强会骑着走吧。
　　顾长风结果我的话：“哦，我的马术师父，也是墨白，墨语黛和封清的马术师父。我们小时候也有在阑珊城住过一段时间，老城主便让我们一起跟着师父学马术。听说师父以前是西典的大将，后来西典政局动荡，他便归隐到这阑珊城来养马了。后来，师父他。。跟老城主一起死在了南诏，这里也就交给了他之前的贴身家仆来看守了。”
　　走近木屋，门口打水的中年男人突然丢下手里的水桶，像看见久别多年的故人一般，声音颤抖：“长风少爷。。您是长风少爷吗？”
　　“阿年~多年不见，你怎么老了许多？”顾长风肆意爽朗地笑着，跟那个被叫做“阿年”的男人寒暄。
　　“阿年时隔多年又看见长风少爷，笑出一脸褶子，可不老了许多嘛？”阿年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往自己身上擦拭手上的水，有些拘谨，反倒是顾长风丝毫不介意，一把握住他的手，揽住他的肩，把他面向我说：“介绍一下，这位是白袖姑娘，赛华佗的弟子。”

　　“原来是白姑娘，久仰。阿年早前就听说过姑娘的事迹，姑娘妙手，妙手啊。”阿年说道。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赞我，我有些羞涩，连连说：“先生哪里话，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白袖还需多加历练。”

　　过了一会儿阿年问顾长风：“不知长风公子今日来到这草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长风摆手：“要紧事倒算不上，只是方才，阿袖丢了一匹马，我想着你这儿一定有好马，领着她来这里选一匹，你放心，本公子定会多付些钱给你，你就把最好的马拿出来便是。”

　　“长风公子客气了，大家都是旧识了，再加上先生生前也是对公子疼爱有加，公子要马，阿年送你~”阿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大伯，他又问我：“不知姑娘可有相中哪匹马？”

　　我抬眼看那旷野上的马群，抬手一指，直直地指向那匹黑马：“这匹就不错，色泽鲜亮，长的也很俊，像个马中的美男子。”
　　“美男子。。哈哈，你这是挑马还是挑人呢？”顾长风暗暗笑我。
　　阿年道：“姑娘好眼光~狂风~”他冲着马群打了个马哨，那匹黑马冲着我们奔了过来，停在阿年跟前，阿年帮它顺毛，手扶在它乌黑发亮的毛发上，就像抚在黑色的织锦上，他眼里透着得意的光:“这匹马叫狂风，前年我救了几个西域商人，他们就留下匹名贵马驹谢我，我将它养大，才发觉这马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种，若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认人，有好多贵族子弟相中了想买它，结果都被这不领情的东西一蹄子蹬下去。”

　　可能是听见有人说它的缺点，狂风扬了扬前蹄，嘶鸣了一声。
　　当真有这么凶？我在心里默默担心，轻轻将手抚上去摸它的脖颈，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它温顺地回应我，往我怀里靠。
　　“真是稀奇，这马竟与姑娘亲近，看来，是与姑娘有缘啊。”阿年惊叹。
　　“阿年，你莫不是在虚张声势吧？”顾长风说着，也学着我的样子摸它，谁知这马瞬间换了个态度，扬蹄示威。

　　我看着顾长风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拍着这匹深得我心的马儿道：“好一个狂风，好，就要你了~”

　　“你你。。。你要么换一匹，这马太凶了。”顾长风闪的远远的，吞吞吐吐。
　　“我不要，就它了。”我斩钉截铁地说，挑眉望向顾长风：“怎么？莫非，顾公子是害怕这匹马？”
　　“笑话！本公子害怕一个畜生不成？我是怕你摔着，伤着哪里。”他底气十足，还就势要往“狂风”的身上翻，却被它再一个扬蹄隔出老远。

　　由于顾长风固执的说要征服这匹马，我们一直在草场待到黄昏。我和阿年无奈地坐在木屋前面，看他一瘸一拐地追马，上马，下马，但纵使谁劝，他都不下来。可能是被他折腾烦了，“狂风”终于接纳了他，勉强载着他不再抖身子了。

　　这样也好，总算是可以回城里了，我们向阿年道别后，顾长风还坐在马上不下来，反倒是伸出一只手给我。
　　“干嘛？”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蹭你的新马回去啊~作为报酬，我来骑。”
　　“你自己怎么来的？”
　　“哦，忘了告诉你，本来呢，我是坐马车来的，只是，我想一个人待着，打发车夫回去了。”他无辜地说。
　　“你为什么不再借一匹马回去？！”
　　他思索了一会儿：“我们已经讨了人家最好的马，再讨一匹。。本公子颜面过不去啊。看，本公子就将就一下跟你共乘一匹了。”
　　“顾长风！你是故意的！”我瞪着他，这个顾长风，肯定是故意放走我的马。
　　“嗯哼~”他哼着轻快的调调，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闭眼平息了一下，我开始后悔今天出来没带蛊虫，因为没了原本的蛊盒子，蛊虫的携带变的比较麻烦，所以能不带的时候，我就不会带了。不过，我此时此刻真想用些折磨人的法子好好折磨一下这个任性的顾二公子。
　　“那我情愿走回去。”我摆出一股宁死不屈的态度，说着转身就要走。但他直接将我拉上了马，他弯腰，一只手拖住我的后腰，并没有让我觉得胳膊有拉扯的痛感。湿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之前附在上面的海棠花簌簌往下落，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你。。力气真大。”我绞尽脑汁，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笑笑，将手握在缰绳上：“本公子今天偏要和你骑一匹马，你若是想让我早些松开你，那便乖乖坐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摔下来。”他语气强硬，看他这么认真，我也不知道改怎么拒绝，只好默默点头。只听见他喊了声“驾”，马儿便疾驰起来。不愧是“狂风”，速度之快在马中鲜少有。

　　“对了，你的脚不是走都不能走吗？怎么今日我看你倒像是没什么大碍了。”我坐在他前面问他，他前几天来异阁的时候，伤成那样，让我记忆犹新。
　　他的声音随着“狂风”的疾驰像被甩在脑后：“呵~本公子马术这般好，自然是故意摔的，虽说摔的伤口难看了些，但本公子好歹也算身经百战，一些皮外伤算什么。这些都是糊弄我爹的。”
　　“糊弄你爹？”
　　“是啊，我爹他非要主战，虽说我是个习武之人，但我也深知开战会令百姓疾苦，我自然是想假我这腿伤，拖延战事，能拖就先拖着吧。我大哥去的早，我爹只剩下我一个儿子，虽然我是庶出，但我爹最疼我了，这招一定会有用。对了，我与你说的这些，可别讲给别人听，你得配合我演戏，知道吗？”

　　我点头。没想到这个顾长风还存着这份心。但是。。现在阑珊城来的人，都是主战的，恐怕顾长风是一己之力，太过微薄吧。

　　待到了城内，已经月上枝头。接应顾长风的车夫在门口等着，顾长风在门口下了马，又装作半死不活的样子躺进去了，拉下帘子之前还冲我挤了下眼睛，我忍住笑意，牵起缰绳回异阁去了。

　　我走到异阁门口的时候，发现墨白和宋青阳站在门口，夜明珠的光照在他们脸上，着实有些诡异，我吓了一跳。
　　“你们。。。干嘛？”我被这场景弄的战战兢兢的。连说话都有点战战兢兢的。
　　墨白怀里传来一声糯糯的猫叫，他抚了抚袖子底下的小东西道：“你的猫，在我的房里与我抢食。”
　　我默默扶额，天呐。。。这个死猫，我太惯着它了，它成天在异阁为非作歹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居然让它给跑出去了，还跟墨白。。。。我已经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了。
　　“无碍，反正很快就是我们的猫了。”我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
　　“我。。们？”我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
　　他走近一步，将墨墨交给我，轻轻说：“我打算，南诏一战之前，与你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成成成。。。成亲？！”我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狰狞，这一天实在太多诡异的事情了，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宋青阳在一边笑：“袖姑娘，您没听错，是成亲。”
　　我支支吾吾半天，道：“可我。。还从未曾与谁成过亲，我、、”
　　“巧了，我也不曾。”墨白带着几分调笑：“阿袖这么犹豫，莫非，那天说倾心于我，是假的？”

　　我连连摇头，他又说：“那不就行，这你情我愿的事，阿袖若是不愿意，那可就伤了我的心了。不过，毕竟是父母之命，去南诏前，我会打瑶城走，去拜见你的娘亲，尽量让她把你安心交给我的。”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这会不会太快了？我是说。。我们才认识这。。”
　　“可我却像早已与你相遇十几年。”他这句话入了我的心里，像擂了我心里的鼓，“碰”的一下，炸出一片烟火。
　　鬼使神差地，我说了声：“好。”
　　“好？好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埋头，十足的害羞：“我愿意嫁与你。只要你对我一如既往，我便对你一往情深。”
　　“如此，我明日便会向各派宣布这件喜事。”他说。
　　我轻轻点头。
　　他温柔地看着我，越靠越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之间流转的气，让我心跳加速，我适时挡住他霸道的进攻，眼神扫向一旁尴尬的宋青阳。宋青阳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无比亮堂，向一边又走了几步说：“没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罢了，”墨白恢复他平日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却也有收不住的尴尬：“来日方长。”

　　“对了，你这马，倒不像是马厩里的。”他的目光寻着那低鸣的黑马看去。
　　我斟酌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这马的来历，但又想起不能透露顾长风不但可以走还可以跑的消息。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又淡淡的说：“大概是新进的马匹吧。”

　　我送了口气，装模作样配合他点点头。
　　我问他要不要进屋坐坐，他却说还要与顾老庄主就发兵的日子做些商讨，只让我早些休息，临走之前还摸了摸我两鬓的发。

　　我其实很喜欢他这样的小动作，若是问我最对墨白动心的点，那大概就是，他触发了我骨子里所有的温柔，让我安心，让我依赖感。他的命是我的，而我的安身立命之所，是他的。

　　墨白走后，我推门准备进去，墨墨坐在狂风身上，一团漆黑扎进另一团漆黑里，就像是一个墨点子滴进了砚池，只能隐约靠它爪子处的一点点雪白找到它。

　　“袖姑娘留步。。”我转身一看，是宋青阳，手里还揣着点什么。
　　自从我与墨白互诉心迹之后，这个宋青阳就对我一改常态，像把我当成城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一样，恭恭敬敬，这反倒让我不太适应。
　　“怎么？可是墨白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我问。
　　“不是。。是属下的私事。”说着，他拿出一个翡翠镯子，镯子清澈通透，想必他也是攒了很久。他把镯子交给我道：“麻烦姑娘将这个镯子转交给翡翠。。就说，，是去年荷包的回礼。我最近老是碰不见她，就是碰见了，她也好像没看见我。所以我。。。拜托姑娘了！”他说的满脸通红，最后干脆把镯子塞给我，落荒而逃了。

　　我看着宋青阳的背影，心里默默笑道：不过是俗世小儿女，竟还这般害羞，看来这练武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顾长风那样厚脸皮的。 虽这么想着，却短暂地忘了我与墨白相处时，也是这样别别扭扭。

　　晚风吹着，我心情舒畅，哼起一首在瑶城听人唱起过的，无名的歌谣，一人，一马，一猫，融进了又一重的灯火阑珊。
　　“忆昔花好待晨辉，暖风吹，袖相垂。
　　绿酒一杯，千里柳情随。
　　芦苇难知锦鲤意，隔尺水，不能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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