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

　　我平复下心情来，冲着这人冷哼了一声：“易容术？我可不是那么好骗，你别以为自己弄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皮在那胡说八道我就会被你动摇。”尚沐枫易容成的赛华佗出神入化，这使易容术的高明之处在我心里根深蒂固。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长得像，也不会这么契合。

　　那个男人轻声笑着，我看着感觉怪怪的，就像一个妖异的我自己穿着男装坐在我的对面。他抬手微微掩面，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但是指甲是乌紫的，这个人，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他边笑着边问我：“你可知道，双生子？”
　　“你胡说什么？！我娘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怎么可能与你这南诏人是双生子！你若是想打听阑珊城的情报，大可在别的地方动动脑子，或者约了各门派在战场正面交锋，而不是顶着张假脸，在我这里套近乎！你们放在我异阁的奸细，我回去之后，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虽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波澜起伏。

　　“回去？回阑珊城去？来了这里，你觉得你可能回得去吗？”站着的被称为月姑娘的女人厉声喝道，却被那个男人反喝了回去，
　　“月！不得无礼，你可忘了坐在你面前这位姑娘是谁？”
　　“属下不敢，面前这位，是大小姐。”女人声音柔了下来。

　　“自演自戏！”我看着他们二人这副模样，斜了他们一眼，一边在打量周围的环境能不能让我全身而退。这间房子屏风后的位置是二楼向外延伸的部分，我正对面的窗子半开着，应该足够一个人通过，而我身后则是一群蒙面人，多半是过不去的。看来，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扇窗了。

　　“你不相信那也是正常的。”他苦笑，“毕竟，那场劫难让你丢失了记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遵循母亲的意思没有寻你，如今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能接受那我也是想过的。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做南宫烟，而我，是大你半个时辰的双生哥哥，南宫衍。”

　　南宫烟。。。不知怎的，我感到阵阵头痛，就连身体里的蛊虫好像也活动起来，撕扯着心痛。我又看见那一片熟悉的火光，一时间混沌一片。

　　不会的，他们是南诏人，我是瑶城人，白袖，你就叫白袖，这些人只是另有所谋，你要坚定一点，不能被骗了。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设防，却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会带你回家，到时候，你什么都明白了。”南宫衍说着，向我靠近，我向后闪躲，闪到了屏风后边，让他想给我整理头发的手落了个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是龟奴在拦着谁不让进来。
　　“这位爷，今儿有贵客，您不能进去。。爷。。哎！”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玄黑锦袍，束冠，威仪淡然，有淡漠一切的气魄，薄唇微启，说：“这阑珊城，还有比我更贵的贵客？”

　　我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向墨白身边跑去。沿途与几个蒙面人交手，没了蛊，也没有兵器，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他腰间少有的挂了佩剑，我第一次见他拔剑，只觉得像在写诗作画一般，剑走如游龙，一招制敌，那两排蒙面人虽想阻拦他，不一会儿便成了地上□□的废物。

　　他身后，宋青阳他们已经擒住了老鸨和一众花花草草，我跑到他身边才算是安心了。再一看，屏风后边，那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半盏茶还冒着热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日是回不去了呢。”我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说道。继而一想，问墨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一直有探子在暗中观察这点妆楼，南诏最喜欢的，就是用青楼妓馆来掩饰身份，从而打探消息。前几天我们查出了这里的不对劲，而今早探子看见你进了这里，我怕你会有什么危险，过来看看。”他说，像是来串个门那么容易。

　　我看着地上那些□□的南诏兵。。这便是墨白“过来看看”的成果。

　　“他们可有对你出手？”回去的路上，墨白和我骑在同一匹马上，这让我十分不习惯。身后，跟着那一群被押着的花花草草，活像个去刑场的队伍。

　　我连连摇头：“没有，只不过是易容成我的样子，跟我讲一些奇怪的话，只是离间计这招，在本姑娘这里不好用。”我这么说着，还挺自豪，有一种深入敌营，宁死不屈的感觉。

　　墨白笑了，喃喃道：“是吗~那烈士可想要什么压压惊吗？”

　　“我听说，城南的海棠花开的好极了，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可以吗？”我回头望着他，什么时候，我们竟已经亲近到骑一匹马，语气这样暧昧了。

　　“我可以派人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
　　“不，我就要一个人去，你放心，那地段人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眼巴巴的望着他，他也只能无奈的答应了。

　　春燕呢喃，暗香浮动，阑珊城看着一片生机，叫人飘飘然，我想着，就算是一生都在这城里，与墨白一起，那也不错。

　　南宫衍站在高处的楼顶上，看着白袖与墨白骑着一匹马往城内走去，不免皱起眉头。
　　身边的人轻声说：“主子，蛊已经下好了，那几个老鸨龟奴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只是，大小姐那边。。”

　　“我那个妹妹，怕是已经爱上墨白了，她眼下什么都不信，又什么都不记得，不用担心，叫人多留意便是。”南宫衍默默说道，眼神悠长，却看不通透。想了一会儿，又说：“对了，告诉城里的那位，下一步行动，可以开始了。”

　　“是。”不皎月领了命。眼神却始终悄悄停留在南宫衍的身上。这十年来，她始终只能这样看他。她还记得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只有六岁，他也还是个小男孩，他对她父亲说：“南宫家的一切，我南宫衍定万死讨回，请先生一定助我复兴大业！”

　　那之后，已经十年了，她在他身边，已经十年了。他走的每一步，她都看在眼里，她想，就算这样再陪他几个十年，她也已经很高兴了。

　　从点妆楼回到异阁，已经快傍晚了。昨日被送来的顾二公子据说已经被顾老庄主接去同住了，这样也好，免得再在我这里生事。

　　我一进门，翡翠在院里添灯，我已经许久没看见翡翠在这院里忙碌的样子了，居然觉得有点不习惯。宋青阳奉命送我回来，站在我身后，跟翡翠打了个招呼。翡翠只是微微笑，这换做平时，她早就脸红扑扑的迎到她宋大哥跟前嘘寒问暖了。

　　自从去了祈星阁那边，翡翠就突然变了，我曾经跟清和说起过这个疑惑，他只是笑说，翡翠长成大姑娘了，自然就沉稳了一些，再者，祈星阁那位穆长老的性子也着实清冷，跟着什么样的主子，怕就是受什么样的影响吧。

　　虽说我是这么想的，但宋青阳走后我还是忍不住问翡翠：“稀奇啊，我们翡翠见到她宋大哥，竟也能这么沉得住气？”

　　“哎呀，姑娘，你就不要再调笑我了。”她嘴上娇嗔着，眼眸却短暂的低垂，像一对疲惫的蝴蝶翅膀，半晌，她默默说道：“有些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傻丫头！”我轻轻拍她的脑袋：“小小年纪说这么消沉的话，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勾起嘴笑，露出两个梨涡，将我房里的灯吹熄，催促我早点睡。
　　门合上的声音咿呀呀，遮住被吹进晚风里的，那句我没有听见的低语。

　　——“你也会明白的。”

　　次日早晨，我又起了个大早。我心里还揪心着我异阁里暗格的事情，虽然从点妆楼回来之后，墨白让人毁了那暗格，也在院里加强了守备，但毕竟没有揪出到底是谁要收那封信。

　　我来到了清和的院里，他的院子简朴的可以，除了个扫地的，别的什么都没有，据说是为了清心修行。他的房门关着，我也找不到谁进去通报，只好在屋外猛拍门。这个妖道睡得沉，我又敲又喊了好半天，门才悠悠地打开，一打开，只见一个不修边幅，露着胸前白肉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转过身去叫唤，
　　“清和！穿好你的衣服！”

　　等他皱着眉头从里屋来到堂屋的时候，我正好从他的柜子上找到几坛酒，闻味道，正是竹叶青。他从我背后把酒夺走，举得高高的，一脸坏笑道，
　　“一大早的给我拍醒，是想偷我的酒吗？”

　　我踮脚伸手去够，但他身形要比我高，我试了几次还是够不着，只好作罢，就近坐下，手托着脸，泄气地问道：“怎么样，昨天让你守着拿信的人，可有什么结果？”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对，对方早就发现我们了，肯定早就用别的方法警示那个内奸了。只是这下，要找出这个人，就更难了。

　　既然这样，还是先不要费神去想了，城南的海棠花海，再不去，可就成海棠冢了。临走之前，我还是半求半抢的顺走了清和一坛竹叶青，只听见清和在屋里冲我喊道：“喂！你这就走啦！酒鬼！你说你哪里像个女人。”

　　“我长得像个女人啊~”我欢畅地笑道，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南宫衍那张“假脸皮”。。。原来，我要是个男人的话，竟然可以惊艳成这样。忽然间，居然还有些沾沾自喜。

　　我在马厩挑马的时候，遇见墨语黛带着几个萤石卫从地牢出来，寒暄几句才知道，他们是负责审问那群从点妆楼带回来的人，只是，那几个人人人如此——还没开口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这怕是南诏式的杀人灭口吧，如此残忍，我怎么会与他们为伍。

　　“袖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墨语黛声音甜甜的，一声“袖姐姐”，倒是唤的我喜笑颜开。
　　我翻身上马，举着那酒冲她说：“城南，赏花喝酒~”

　　其实，我想只身去城南，并不止是赏花，只是，城南的海棠花海，是离瑶城最近的地方了。我出来的太久了，说实话，我是思念娘的，但我不敢回去，我怕那种严苛的生活，更怕那个可怕的蛊池。所以，就只敢在这里向南望。

　　我坐在海棠树上，手下意识的摸向背上的疤痕，又下意识的缩了回去，仿佛一碰到，就浑身战栗。

　　忘尘山竹叶青，不愧是仙山里的佳酿，满目花色，全都淹没在这酒香里。
　　不知不觉，我在树上睡着了，只觉得刚一闭眼，就被一声惊呼给吓醒了。
　　“啊！谁啊！谁的酒瓶子！”
　　我揉揉眼，突然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回过神来，发现空了的酒壶已不在手中。这下糟了，莫不是砸着谁了？往下一看，层层花枝下，一个男人正跳脚，酒壶碎在他的脚边。完了完了。。果真是砸着人了。
　　“这位大哥。。你可有伤着哪里。。”心虚的我不敢下去，趴在树枝上向下喊。
　　“伤着哪里？！本公子的一只好脚也成了伤脚，哦~是不是你扔的酒瓶子，你下来，我们当面算账！”说着，他抬起头，满脸愠色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变成惊讶：“怎么是你？”
　　而我也和他是同样的反应：“是。。。是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骑马摔着了的顾二公子顾长风，此时，他与我相隔百十朵春海棠，仰着头融进这春光里，活脱脱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我从树上跃下，衣袖带下几瓣花，有些落在他的衣襟上，还有些，顺着树旁的溪水向低处流去了。
　　“你的脚怎么样了？”我有些抱歉地问他。但他却一改之前嚣张的态度，咧着嘴笑说：“没事没事，我一个铁血男儿，一个酒瓶子砸了哪会有什么事？”

　　骗人，明明刚才叫的比谁都惨烈。这不，马上就原形毕露了。他吃痛地倚着树干坐下，下意识的唏嘘了一声。
　　“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看着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想看看他的伤势。
　　“啊？”
　　“叫你脱你就脱！”不过这个病人之前在我那里不算听话，可能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他乖乖照做。

　　果然，他的脚背被酒瓶子砸出一个血色的淤块，还不小。我挑眉看他，意思是“这叫没事？”他摸着头嘿嘿的笑，像个傻子。我总觉得这个顾长风没心没肺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动不动还摸摸脑袋，活像个小孩子，说起来，慕容南都感觉比他要成熟。

　　正好，这一带有不少草药，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正经草药总算是认得不少，作为赔礼道歉，采点草药给他消消淤血还是必要的。

　　我把草药揉碎敷在他的脚背上，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问道：“你怎么不引蛊给我治？你的异阁不就是以蛊和毒治病的吗？”语气里夹杂着失望。
　　我在阑珊城这么长时间了，从来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蛊，毕竟大家对于这些东西心生畏惧，也不清楚其效果。这顾长风突然问这么一出，倒是稀奇得很。

　　“异阁只是医阁的一部分，我白袖虽会些旁门左道，但我也是大名鼎鼎的赛神医的弟子，研习医术才是最主要的啊。再说了，你就一点淤血，浪费我一条蛊虫，太不值当。”毕竟我那蛊虫养出来都不容易。

　　“你别口气这么冲嘛~”他语调轻快，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点也不像当时那个大闹医阁的纨绔子弟。难不成这个人，是被我吓怕了？还是他本来就有些分裂？他继续说：“我就是觉得你引蛊的时候。。。挺美的。”

　　“那还真是多谢啊。”虽然被称赞，不过除了这样尴尬的回答，我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

　　“哎对了，”他话锋一转：“你那天可有问墨白，我说的可没错？”
　　“什么啊？我问什么？”我故意装傻，心里还有点小感激顾长风当日那番话的推波助澜，忽然又想起那个动人心魄的吻，一时脸上发烫。这反应让顾长风看了去，他哈哈大笑：“你还脸红！我还以为你只会冷着一张脸恐吓我呢。果然，你也是喜欢墨白的，本少爷也算是给你们搭了座桥，功德无量啊。”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真可惜，早知道你这么主动，我就不说了，我把你抢了去才好呢~不过。。看在你喜欢墨白，墨白又喜欢你的份上，本公子就忍痛割爱，成全你们了！”

　　我把鞋扔给他让他穿上，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割的爱，莫非是墨白吧。。啧啧啧。。”

　　他一边穿鞋一边无奈：“哎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不是听不懂，是你这纨绔公子太折煞小女子，我着实是消受不起你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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