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墨白，他穿一件玄色大氅，嘴唇淡的可怕，脸色铁青，发丝披散，从马上滚落下来，惊了我的瘦马，直接将我一蹄子磴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摔了个五体投地，还摔破了我的酒葫芦。我那不知是在哪个酒铺买来的便宜烈酒融进雪里，化掉了一小块积雪。

　　我转过身正准备释放我的怒火，可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衣角，艰难地开口道：“我。。。不能死。。我，带我躲起来。。。”

　　我猜想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看他的穿着，非富即贵，不像是不会赔偿损失的人，若是运气好碰上个讲道义的，一感激说不定还给座金山银山什么的。这么想着，我像捡了宝似的拖着他的腿把他拖进了草丛，脱了他抢眼的玄色大氅，把我的破衣裳脱掉盖在他身上，拾了些枯枝荆棘扔在他身上。

　　不一会儿，有一大队人马追着墨白落荒而逃的马蹄印经过又走远了。为首的是个背后背箭筒，左手拿弓的女人。看打扮，不太像中原一带人，倒是那女子，虽看不清容貌，但身材曼妙，气势不凡，绝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待人群走远，我扒开盖在墨白身上的枯枝烂叶，方才发现我盖在他身上的破衣裳沾了血迹，再一看，他的背后有一道乌黑的箭伤，看样子是被那女子射中了，箭头涂了毒，看毒性的阴毒，应该出自南诏一带。血一直没有喷涌，大概是他不能暴露行踪，强行封住了穴道的缘故吧。

　　我想，当时一定是我对钱财的贪欲激起了我久违的仁慈，竟迷了心窍一般留下了这个大麻烦。官道的两边都是山涧，我将昏睡过去的墨白拖进了山洞，用沾了酒的那片积雪为他清洗伤口，去摘山涧里的毒蝎草，挖出山洞深处过冬的毒虫，配成药来攻他身上那诡异的箭伤。

　　回忆起这些方子时，我不由想起我那个疯癫的毒妇娘亲来。一阵心悸。继而又为难得的逃离感到一阵庆幸。

　　入夜，天儿越发冷了，我的破棉衣盖在墨白身上，我不得不将身子贴近他取暖。睡意袭来，墨白的侧颜在我眼中朦胧起来，凌厉的棱角和直挺的鼻梁包括薄而苍白的嘴唇也变得讨喜起来，最终，视线越发模糊，模糊出走马灯般的一幕幕。

　　走马灯里，又是那片火海，噼里啪啦炸着火星，像一条无情的巨龙将眼见之处吞噬的一干二净。我在奔跑，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惧。有一双手推着我，拼命推着我，那双手不大，却充满力道，让我回不了头。我拼命回过头，却看到娘的蛊池，娘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她逼近我，抓住幼年的我的肩膀说：“你要自己救自己，才能活下来。”

　　走马灯越转越快，最终融为一片黑暗，让人喘不过气。

　　当我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出来时，正好对上墨白深邃的眸子。正所谓星目剑眉也不外乎如此。那种深邃，似浩瀚星海，能将人从一种黑暗拉进另一种深渊。

　　“你身上很烫，许是染了风寒。还梦呓了。”他平静说话的样子比当时半死不活的向我
　　求救时要好太多。再一看，破棉衣又回到了我身上，算他有良心。

　　“哟，少爷您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该给报酬了吧。”多可笑，这就是我在江湖初期学到的，金钱概念大于侠义概念。我把自己变成一个俗人，最俗的人，因为我想，也许也是接近俗人就越是肆意。

　　他看着我，楞了一下。
　　“喂喂喂，不会吧。医药费收留费人力费还有本姑娘的好酒和好马，这些可都不是意气用事能解决的呀。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不会还想赖账吧。”

　　他突然一笑：“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欣赏姑娘的这股豪气。”

　　“豪气？”我抬眉向他龇牙:“豪气我倒是没有，许多天没洗过澡，臭气倒是有挺大一股。”

　　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我的双眼：“你真有趣。”

　　“有趣也不能赖账。”

　　最后，我算是被墨白捡回家的。我的风寒染得不轻，在下意识睡过去之前，还在心心念念让墨白还我个大人情，还告诉自己，不能睡，睡着了，他抛下我一走了之该怎么办呢。

　　佛说，众生皆苦。我不信。因为有些人，还真的就过着我认为根本不苦的生活。或许，这种想法的根源来自于我固执的坚持，坚持认为，我的人生是最为糟糕的，充满恐惧，充满未知。众生皆苦，只不过没见着好生活的人罢了。

　　再次醒来，我看到的是通透的灯火，摇曳着的，更胜白昼的灯火。灯火，夜明珠，交替着，隔着层层青纱帐，交织出幻境般的环境。

　　“你醒啦。你的衣服可真臭，城主叫给扔掉了。”眼前这个。。是侍女吗。果然，贵公子家的侍女都穿的比寻常人家要好得多，这长相，也够水灵，桜唇柳眉，不施粉黛且透着伶俐，还用只精致的翡翠簪子挽了个俏皮的发髻。

　　这才是小女孩啊，这才是女孩啊，这是我曾经最煎熬的岁月，最想变成的自己。而我却无法左右这些东西，任由那些冰冷的记忆一口口吞噬掉我不多的纯真，吞掉我的优柔寡断。我要刀枪不入才可以，我记得的，我要自己救自己，才能够活下来。

　　“你在。。。看什么啊。”这个小侍女大概是被我看的不自在了，幽幽的问道。

　　“你们少爷呢，还活着么？”我拨弄开床榻前的一块纱，把脸凑到了她面前。

　　“哪有什么少爷，我们阑珊城，没有少爷，只有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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