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枣树

　　去年冬天搬进的新房。明亮了，宽敞了，也装上了暖气和空调，住着很舒适。随着时间越拉越长，从心底更加对老房怀念。里面曾发生的事，一景一幕不断涌现，虽然简陋、破旧，感情可说够真挚。一砖一瓦，一窗一棱，清晰可知哪有伤哪有疤。

　　要说感情最深的属是院中央那棵枣树。听爸说那是爷爷在时栽种的。四间北屋，东西两侧各小偏房，大门迎南，院落四方，在枣树枝繁叶茂之季，活脱脱像大个儿的茶壶盖儿捂得严严实实，下面就是我们一家人，如茶似的泡在生活里蕴出香与涩。

　　我五六岁时，爸用拴牛的绳系在枣树的一粗树干上，简易的秋千荡出了无尽的欢乐。一玩就是一整天，屁股勒出了水泡，就用两脚踩着，直到鞋底子磨烂、绳子磨断，枣树干留下一道深痕，我才不再飘忽的飞。

　　刚搬过去的几天，娘都没睡好。她说不跟在老房踏实。

　　夏天，敞开大门，看着运河大堤，一阵阵清凉的风钻来窜去，在院里摆下小桌，打开门灯，枣树莎莎，上面总有一两知了叫个不停。一家人吃着娘刚蒸出的新馒头，拌着茄子泥，那才是真的惬意。

　　在我初一时，去了乡里中学，离开了家，离开了小学的同学。其中有一个女同学，我们经常在一起追逐嬉戏，她托人捎给了我一封信和一件小礼品。信上写着想念的话语，也回忆着小学的经历，譬如哪次把她气哭，哪次把我挠出血印，她都记得，当时很感动。那件小礼物是装饰品，陶塑工艺，一栋漂亮彩色的小别墅，有篱笆，有假的花草树木，一个大风车，装上电池会转动，还滴滴的响起音乐。不知谁告了密，爸妈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上午，我没怎么言语，只是栽歪在炕上的被卷默默掉泪。隔了一个月，放假回来，她骑车和几个女同学来找我，停在高高的河堤，风吹乱她的头发，难以掩盖她脸上的湿润。我站在枣树下，远远的望着，望着，像是牛郎和织女。听到娘在屋里的呼唤才惶恐的掩上大门，回到屋里寻找那小别墅，却不知被爸妈藏在了哪。过了几天在棉花垛里找到了。趁他们不在家，我在枣树下挖了坑，连同那封信深深埋了起来。埋在枣树下。埋在心底下。

　　事后，我跑到河边，筛回了半袋细沙，高高的又系在枣树另一粗树干上，有空就会捶几下。

　　浮出最多的画面就是娘在枣树下洗衣裳，有阴凉，太阳再毒也不怕。

　　过年时，枣树已是赤条条了，我们往上挂喜庆的鞭炮，挂用易拉罐绞成的小灯笼，虽然不多，星星点点却增添了不少过节的氛围。

　　一年一年。枣树结了多少次果，我又吃了多少次枣糕和粽子已不那么详细了。只知道枣儿多的，坠的部分枝条都快吻着地了。几岁的孩子一伸手都能摘到又甜又脆的枣，摘也摘不完似的，一波波人装的鼓鼓囊囊的衣袋。如果不趁早打下来晒干，任凭熟透陆续都掉在地上腐烂，会引来蜜蜂和苍蝇。大母猪很爱吃，每天早晨打扫院子，总有一簸箕倒给它当小点心吃。

　　现在这棵枣树一点没有老的意思。没有施过肥打过药，只是偶尔死了鸡、狗、猫会埋在树下，每次都是我抢着拿铁锹，很积极。

　　家里原来有二十来只鸡，没有鸡窝，都蹲在枣树上睡觉，常来串门的都会绕着点走，不常来的可能就要用纸喽。早晨公鸡打完鸣，呼隆隆一起飞下枣树，那叫一个壮观，排山倒海的阵势，战斗机中的战斗鸡。如果有哪只不曾下来，多半我又得准备挖坑了。现在还剩下一只，不是都让我埋了，是可恶的收鸡收狗商贩给偷了去，心疼的一家人好几天。孤零零的那一只没有换别的住处，依然天黑飞上去，天亮飞下来，虽没了昔日的宏伟，却多出许多鸡与树的依恋。

　　搬到新房才有的怀念。如今，一个长满荒草的破院，一棵孤零零的树，一只孤零零的鸡，夕阳下它们彼此守护，彼此相依，也许它们认为我们一家人也被偷了去，也再怀念我们。搬不走挪不动的东西才是真！真的能记一辈子！

　　作者:霜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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