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序】
　　还能说什么，万般悔意犹如覆水难收。
　　谁又知晓自己。谁还记得那年青涩单衣，雀台上倾城一世。
　　把回忆当做垃圾堆积在地底，不论流言蜚语挥舞着水袖换得一世荣华。女人的一生，如此，便也圆满了。
　　只是早已忘却，应该怎样笑出来……

　　【一】
　　当年，她平凡得毫不起眼。
　　当年，他威名天下。
　　只一眼，她清瘦的侧影便永远烙入他的记忆。那个散着雨雾的夜晚，那个陈旧潮湿的木屋，她捧着一盏烛火，捧着这夜里唯一的光亮，平稳地走上了楼梯。透过鹅黄纱窗，长发披散的她，竟描绘出了唯美的影子。
　　她总是笑着的。他如此大的名号，竟也吓不了她。她依然微笑着与他道家常。
　　因为私心，因为偏爱，他把她送到了雀台①。
　　她不像别的女子，到了这样的地方，她也仍穿着素色单衣。但凭一双清澈干净的双眸，她从此落入了帝王的怀抱。无论，他如何阻拦。
　　他惊慌，他失措，他绝望。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依偎着，心如刀割，恨得不能自已。
　　当帝王把她拥入怀里时，她的眼眸微微颤了颤。
　　从此，她染红了朱砂痣，烙下了旧伤疤，终是倾尽了天下。

　　【二】
　　帝王对她宠爱有加，赐她绫罗锦绣，赐她碧玉珠钗，还赐了她一座宫殿。她微微垂下眸，谢了恩，眼中的阴霾任谁也看不见。
　　宫中的暗涌只有宫中的人才知晓。她裹着单薄的身体，不理会任何的伤害，任由自己身上的伤疤愈来愈深。直到，她听闻他就要成亲了，与邻国的公主。
　　她浑身一颤，苍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成婚那夜，他醉得走都走不稳，抱着邻国公主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那夜，她被帝王拥在怀里，她一言不发。
　　她永远不知道，那时他的醉意。
　　永远。

　　【三】
　　次日，一妃子来到她宫里挑衅。她沉默以对。
　　午时，御医前来探平安脉。她与往常一样看诗书，伸出一只手，不动。可这次，御医郑重地跪下，道恭喜，说，她已有孕两个月。
　　她怔了怔。
　　随后，帝王的大喜、太后的慈爱和宠妃的妒意，她都不知晓了。
　　她看着身边婢女隆重的架势，她看着越发华丽的膳食，她看着来往人脸上恭敬的神情，像是做了一个梦，到现在还未醒来。
　　醒不来了吗？她问自己。

　　【四】
　　不久后，宫中举办了一场牡丹宴，由太后亲自举办。
　　邀请了宫中的妃子，邀请了帝王的亲戚，还邀请了前朝的重臣②。也，包括了他。
　　她冰凉的手微颤着抚上还平坦的腹部，看着铜镜中依旧苍白的脸颊，取来一张鲜艳的红纸，放在嘴边微微一抿……
　　她来到牡丹宴时，是艳绝了天下，连那璀璨的牡丹，也不及她一分。
　　化艳妆，便能掩饰脸上的苍白了吧……她有些僵硬地微笑，坐在离帝王最近的地方。抬眸望去，正好望见他身边妖艳脱俗的，他的妻室。
　　果真是般配啊。当帝王问她时，她如此回答。他闻言，手微微一颤，眼中的苦涩显然。
　　那日来她宫中挑衅的妃子邀请她一同赏花，她的婢女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她也不犹豫，答应了。
　　到了湖边，她轻摘下一朵胭脂红的牡丹，放在那妃子的手里，垂眸轻言：我该醒了。
　　说罢，她拉着那妃子的手，将自己推下湖里。只余下那愣了的妃子，和那呆住的婢女在岸边……
　　等帝王赶来时，御医瑟瑟发抖地确诊，她命保住了，腹中胎儿却已无回天之术。
　　龙颜大怒，妃子惨死冷宫，连同婢女，也不能幸免。他站在人群边，看着锦床上昏迷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五】
　　帝王终究被奸臣暗算，在她二十岁生辰的那日仙逝。
　　宫中一片哀怨绝望。她麻木地靠着纱窗，轻轻用手托着下巴，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远方。
　　邻国的援兵到时，国是保住了，人却是流离失所。邻国当仁不让地占领了本国，谁也不能说不。
　　邻国的太子到了她的宫里。此时，她的宫中荒无一片。国破家亡，谁还会守着她？身边的人都逃了，唯独她呆呆地坐在这里。
　　“你在做什么？”太子问。
　　她回眸，眼中像是燃起的烛火又瞬间熄灭。
　　“那里……一直走，就是我家。”她趴在窗台上，眼神有些迷茫地说。她身上长长的锦袍拖到了地上，她的发髻依旧华美。“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清瘦的背影，她唯美的侧脸，深深触动了太子的心弦。
　　那天，她被封为太子妃。
　　那天，他到宫里找她，可是，他到时，她在太子的怀里，梨花泪雨。

　　【六】
　　五年光阴弹指之间。五年里，她诞下一对龙凤胎，理所应当地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五年里，他的妻室，当今长公主也诞下了一个男孩。
　　五年过去了，如今，她二十五岁。
　　她拥有了所有女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是，她依旧笑不出来。
　　烽火戏诸侯，当今帝王，她的夫君几乎是要这么做了。她即使是笑了，眼角的苦涩也是看得见的。
　　那天，他来看她③。
　　故人相逢，竟过了这么久。
　　她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皇后娘娘，许久未曾相见……”
　　她走到他身前，依旧是苍白的脸，眼底的神伤却是极重的。“你说，我是应该谢谢你么……谢谢你当初，把我送入这座皇宫……”
　　他沉默。
　　“如今，我站在这最高的位置，可是，我却不开心。真是可笑……”
　　“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回了内阁，她伸出微颤的手，把头上的凤簪，狠狠摘下……

　　【七】
　　那年，她自己跳下湖，不是要那妃子死，而是，为了让她腹中的孩子死。
　　那年，叛军侵入皇宫，她待在宫里不走，不是她走不动了，而是，她在等他。
　　如果，当时他出现了，他带她走的话，她一定会走。
　　可是，没有如果。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八】
　　她二十七岁时，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那个冬夜，她写下了一行字，让亲信交与他。
　　那个冬夜，他实则一直守在宫门外，直到拿到那封信，他直奔而入。
　　当他匆匆赶到时，她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宛如宁静地入睡了一般……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纸张，绝望地跪下。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

　　【终】
　　那天起，举国三日为国母节哀。她葬入了帝王陵，待帝王寿终正寝后，将与帝王于九泉之下再度重逢……
　　那日，白纸翻飞，她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一身红衣，亮丽得不可一世，倾国倾城。
　　他只能站在远处，望着她，从此再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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