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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生是在深山中寻得这幅画的。那座传言中有着无尽宝藏的隐山。
事实上,几乎天下间的人们都在传,神秘莫测的隐山上有着价值连城的宝贝,旁有厉害的妖物镇守。武林中人道,得到宝物可天下无敌;平民百姓说此宝物是足以买下一座城的金银财宝;而皇室贵族称,此宝物可使人长生不老。
流言杂乱而不一,然而一致的是总有许多人在寻找着那座传说中行踪不定的隐山。
书生本对此无兴趣,只是在某一天,他一觉醒来,房屋附近便多了座云雾氤氲的山,叫人怎能不联想到隐山?这也罢了,毕竟,宝藏虽好,书生也没到为此枉顾性命去闯山的地步。
但是随后几天,从各地陆续有人聚集在这座村庄,逐渐汇成大队人马,心有灵犀似的结队踏入山间迷雾中,让书生禁不住心动。
只是跟在他们后面瞧瞧,想来不碍事。书生说服自己,接着远远缀在武人后,也跟了进山。让书生惊奇的是,这山上景物与平常的山并无不同。
过不多时,书生已看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了。毕竟习武之人的体质比区区书生要好得多。书生有些心慌,暗忖在这里迷路可了不得。他又直往前去,遇到一个山洞时他才稍安下心。因为山洞洞口处有着许多脚印,看来那群人进入山洞了。
书生放轻脚步,踏了进去。
山洞里的隧道似乎是人工挖掘的,尚算宽敞,但很深,且极黑,七拐八绕的。书生举着火光微弱的火折子不知走了多久,方在前方一个拐角处看见了橙黄的亮光。转过拐角,原来光芒从一间半掩着木门的房间中泄出。
终于找到了。书生强按下兀自跳个不停的心。
他吹熄了火折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屏息,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然后他用尽全力试图推开那扇雕刻着精致纹样的门,门却纹丝未动。显然门已经卡死了。书生只能侧身进屋。
书生低头打量,发现这里十分简陋,仅有一张石桌,上面摆着笔砚和一些作画工具,还有一些酒埕。那些先进来的人全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约莫是死了。
书生浑身冰冷,理智告诉他应立即离开。可他又看向石壁上挂着的唯一物件——一卷打开了的画轴。画上是一位倚在红梅下的美人,端的是妖娆多姿,摄人心魂。在略微黯淡的烛光下,画像更是栩栩如生,仿佛美人下一刻便能自画中走出。
书生受了蛊惑一般,向那幅画走去。一不小心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在地,而他仍然痴迷地望着美人。隐隐地,她似乎在红梅下笑得更欢了。
不知书生可还记得山洞中除了他再无活人,想来他也顾不上了。书生动作尽量轻柔地取下那画,卷好,然后捧着它回家。
夜深之时,书生正待熄灯就寝,一转头却发现有一女子正坐在他的床沿,凝神细视,竟是画中那女子!
书生大惊,本应逃离此处,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呆住,双眼不自觉地盯着女子,一时间静寂得如空气亦凝滞一般。屋里只有书生的影子在不停摇晃。
女子容貌妖艳非常,如墨的长发随意松散地绾着。此时她不过静静地端正坐着,无言中竟有另一种滋味,似诱引着他人的冒犯;潋滟的眼眸莹莹流转,嘴角含笑,望向人时,如同无声的邀请。
书生心头一跳,脸变得通红,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正欲上前,女子的身形忽又变得虚幻,渐渐消失不见。书生愕然,不觉望向床头所挂的画:女子一如白日所见,一样的神情姿势。然而书生看了良久,莫名的笑了,随即挂着这略微扭曲的笑容,更衣睡了。
却是一夜未眠。
几日后。
书生教书回来,发现那座隐山不知何时又无踪无迹。书生神情淡淡地扫视着本该有一座高山的方向,一面心不在焉的推开门。
——屋内高挑纤瘦的穿着品红色衣衫的女子听闻声响,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女子微微一笑,细声柔媚道:“敢问公子,如今已是何年何月?”
书生呆愣之下,答道:“奉天十年。”声音细如蚊嘤,生怕惊扰到了女子一般。
女子略点点头,好似并不在意,又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敢问公子可知现离宝元十七年多久?”
“大概,有一百多年了。”
“竟是……这般久了……”女子诧异。
书生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般开口了:“小姐隔世已久,想来也不知人间现今是何等样貌了,倒不妨在这里住下……”话未说完,书生惊觉失礼,呐呐闭口不言了。
女子笑:“妾身本是画中人,自然是居于画中,无需公子费心了。”女子复又道:“公子可唤妾身为嫣。未知公子名讳?”
“黄枕。”书生眼望他处,腼腆地笑了。
嫣笑道:“唤你黄公子可好?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坐下吧,是妾身不对,耽搁黄公子太多时间了,莫要怪妾身才好。”书生忙摇头摆手,正欲说话,嫣又道:“妾身便不打扰黄公子了。”说罢福了福身,隐去身形,回画中去了,独留书生怅然立在原地。
书生一面在心中念着“来日方长”,一面在屋外摆好桌椅碗筷,端上几碟小菜。书生正欲吃时,平日里常来的田嫂提着一篮果子来了。
“哟,吃饭那,我在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田嫂大着嗓门,腿脚生风似的快步朝书生走来。“难为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还下厨呢,都说了多少次,来我家吃就好。”
“不好总是麻烦你们。我……一个人住,这些都是应该的。”书生一如既往地推脱,只是在说自己“一个人住”时,脸红了一下。
田嫂没有察觉,只道:“好吧好吧,也不逼你。这篮子是我自己摘的一些果子,甘甜爽口,好吃得很,留你吃。”
书生笑着道谢,双手接过了。田嫂见书生端正的面貌,突然记起她出门前邻家翠花羞红了脸与她说的事。田嫂于是笑眯了眼,道:“黄枕啊,算来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我田嫂厚着脸皮来与你说一门亲事,怎样?”
“啊?”书生瞪大了眼,颇有些反应不及。
田嫂道:“是我隔壁的翠花,平日你也见过许多次,人长得水灵,心地也好,与你配起来,那是……”田嫂想说个不错的词出来,一时间也说不出,只说,“那是天作之合,上好姻缘啊。呃……怎样?”
若是往日,书生定是说待他考得功名之后再说的,可这番……书生脑海里出现了嫣的模样。
书生还未开口,田嫂就抢先说了一句:“娶还是不娶,你可得给个准话!”
书生咬牙道:“田嫂,你帮我谢了翠花吧,我不能娶她……”
田嫂霎时叫了起来:“什么?!”
书生紧接着说道:“不瞒田嫂,我已有心上人了!”书生大着嗓子,想着最好屋里的人儿也听得见。
田嫂愣了,“谁?”
书生嗫嚅了一番,道:“田嫂,你还是请回吧。”
打发走田嫂,书生坐下吃饭,脑海里却不断想着:成亲……老师说我考取功名不成问题,若能再娶嫣就好了。想着想着,书生无端红了脸。
等书生拾掇完毕已是掌灯时分,他站在画像前,试探地喊了一声,“嫣。”
嫣在画前渐凝成人形,立在书生面前,笑道:“公子唤妾身,可是要与妾身说什么呢?”她坐在床沿,仰头看书生,一派纯真无辜。
书生感觉脸上火热一片,心如擂鼓。他尽量自然地坐在床沿,道:“方才,离我家不远的田嫂来,问我娶妻不娶妻,我说,我已有心上人了……”书生偷瞄向嫣,却发现嫣还是面不改色地浅笑着道:“原来,公子已有心仪之人。不知是谁?又为何不向她求亲呢?”
书生黯然道:“我心中的人,是嫣你啊。”
嫣止了笑,看着他:“公子可是在说笑?”
书生摇头:“说来嫣或许难以置信,自瞧见嫣的画像之后,我便倾心于嫣了。这对于嫣来讲定然唐突,但……我想与你成亲。”
屋内烛火摇摆不定,嫣的神情也有些晦暗不明。“我与公子素昧平生……”“我对嫣一见钟情!”书生着急地道,身体不自觉倾向嫣。
“啪”的一声灯花响。书生似觉不妥,又坐得端正。
嫣转过头不再看他,眼睑半垂,一番惹人怜惜的姿态让书生痴了。
半响,嫣突然以袖掩面,轻声道:“公子怎说出这番话,平白使得妾身伤了心。妾身不过一缕残魂罢了……不过是阴差阳错下误入画中,成了画中之人,又怎值得公子的一腔情意呢?”嫣抬头望向书生,她不知何时已落了泪,娇弱的模样更添几分媚意。“公子应当晓得,人鬼殊途。此后,公子莫要再说这等话了。”
书生早看得痴了,哪里听得真切?只是下意识地应了是。
嫣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轻笑道,“既如此,便再好不过。天色已晚,公子还是睡吧。”说罢嫣就隐回画中去了。
留下书生浑浑噩噩地躺下,半响后方醒过神来,思及嫣所说的话,又记起自己的答复,不由得后悔不已。俄顷忆及方才嫣的神态,心下又是一番悸动。
书生这夜翻来覆去,终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待到第二日书生归家,嫣已在房中等他了。
两人甫一见面,嫣笑道:“公子,妾身已修得人形,不惧日光了呢。”
书生亦是高兴,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嫣……嫣日后有何打算?”虽这样问,书生仍是希望她留下的。
嫣思索了一会儿,直让书生的心高高吊起,方微微笑着道:“妾身尚未知这世上发生何事了呢,谈何打算?少不得须再叨扰公子一些时日。不知公子可愿?”嫣抬眸望向书生。
书生大声道,“当然愿意!”说罢他自个儿倒因怕羞而红了脸。忽而书生又道,“我去准备饭食了,嫣可要尝尝?”
嫣笑得意味深长:“公子……妾身就算化得人形,本质依旧是鬼啊,鬼岂能吃凡俗人的食物呢?我无需吃甚么东西,公子只管准备自己那一份便好。”书生点点头,有些惋惜,带点懊恼地走向门外。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音:“黄枕大哥!”听起来是位受了委屈的少女。
嫣自沉思中惊醒,挑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莫测。
而门外,书生诧异地望着少女,竟是昨日田嫂提到的翠花。
翠花向着书生跑来。待她站定书生才发现,翠花的眼睛通红,分明是哭过了。
“翠花,怎么了?”书生疑惑地问。
“黄枕大哥,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娶我?”翠花的泪水又有些控制不住了。
书生霎时无措了起来,支支吾吾,正愁如何解释之际,便听见房子的门开了。“黄公子,是谁来访?”嫣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
翠花乍听得这声音,立时止了泪,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妖艳无比的女子。翠花的样貌尚算清秀,但在嫣的映照下竟如粗鄙的村妇一般。
“你是哪里来的狐媚子?休缠着我的黄枕大哥!”惊诧之后,便是愤怒。翠花认定,定是这不知来历的女人,让黄枕大哥迷了心窍。这等祸害,必要把她赶跑!
“别这样说嫣。嫣是个极好的女子。”一听翠花的言语,反是书生率先感到愤怒,皱眉看着翠花。
嫣仍是笑,道:“姑娘不过才见妾身一面,怎好这样说话?妾身与黄公子仅是朋友罢了,姑娘勿要误会。”此言一出,翠花身旁的书生黯淡了神色。
只是翠花不信,冷笑道:“朋友?怕是黄枕大哥待你如朋友,而你却一心想勾引他吧?你这种仗着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最是□□,见到个男人就想把他往房里拉!”翠花不忿,越说越大声了。
“够了!”书生怒声道。然而翠花瞄了他一眼,狠狠心转过头去。
嫣已收了笑,道:“妾身未曾折辱姑娘,姑娘又何必恶语相对?难道在姑娘眼中,容貌美丽的女子都是自甘轻贱的吗?”不料这话只换来了翠花的怒瞪,“好一副伶牙俐齿,想来应付这场面应付得多了,已是手到擒来了吧!哼!不要脸!”
书生沉着脸,走至翠花跟前,抬手欲打,到底不忍,只是说了句:“你走吧!”
翠花不甘心,但也无法,恨瞪了嫣一眼,转身怒冲冲地走了。
“抱歉,翠花粗野惯了,说话也难听了些。”书生面对着嫣,羞愧地道歉。
“有什么关系呢?”嫣却笑了,“翠花姑娘必然是因为心悦黄公子,乍一见妾身从公子房中走出来,自然便误会了,继而一时失态,也情有可原。”
嫣表现得十分大度和不在意,书生却倍觉歉意和失落。难道嫣当真从来不曾对我有一丝一毫感觉吗?书生不由得想到。
是夜,书生回到房中。嫣正翻着书生放在案上的书,见书生进来,嫣站直笑道:“公子都收拾好了呀。”
书生点点头,鼓起万分勇气,低着头道:“嫣,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你可曾心悦我?”仿佛这话很粗鲁似的,书生一下红了脸。
片刻静默后,书生听得嫣道:“公子何必说这话,你为人我为鬼,怎么都不可能的。”此话说得很是无情冷淡,书生一惊之下抬头望向嫣,见着了嫣满脸不耐烦的模样。嫣复道:“你说喜欢我,也不过是喜欢这副皮相罢。一见倾心?可笑至极!你难不成是想着,娶得个美娇娘,日日颠鸾倒凤天上人间?说不定这娘子法力高强,还能帮你得个状元头衔,许你一世荣华富贵呢!”
书生木讷地站着,无话可说。
只见嫣冷笑一声,恶意缓声道:“你道我为何会与你待在一处?我可是把你当做粮食来看待呢。今日倒好,让我找见个比你更美味的小丫头。”
书生全身颤抖起来,惊惧地看着嫣:“你!……”
房中烛火突然熄灭,书生的身影被黑暗吞没,房中重物坠地的声响格外清晰可闻。嫣漠然扫过房间四周,转瞬隐去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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