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高手（短篇古代）

　　1.

　　彩旗招展，酒气熏天，平日里气派而又整洁的大院中摆满了酒肉。

　　武林盟主今日乐开了花，在自己家中置办宴席，邀请了诸多武林正派人士一同庆祝几日来江湖中的喜事。

　　前不久，扰得江湖动荡不安的号称“第一□□”守望教的教主掀风，被武林高手们联手打败，解救了无数被其毒害的百姓。

　　□□已除，正是高手们士气高涨的时候。他们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了猖狂多时的采花贼“大叔杀手司祭崂”、江洋大盗“劫富不济贫仇飙敛”。此时江湖可谓一片祥和，好不幸福！

　　盟主一一列举完近几日的成就，正准备隆重感谢出力最多的第一高手，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他人。

　　第一高手为人正直，工作积极，武功高强，年轻有为，向来有组织有纪律，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他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不在状态，整个人都不对劲。现在一消失，可把老盟主急坏了！

　　2.

　　没人想到，就在盟主上台做工作报告的时候，第一高手已经决起蹬雁踏云，两袖一甩培风南下，三下五除二跃到涭山之巅，与已修成半仙的绝世高手龙傲天交战了数百回合。

　　电光火石，白刃相接，刀光剑影，龙血玄黄，噼里啪啦。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只见龙傲天的嘴角渗出一丝红色，亮出了一个绝世高手的绝世大白眼，便抛起衣袖转身离开。

　　这是第一高手能够挑战的最后一个人，这一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高手了。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倚靠在树枝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宽厚而又有力，似乎只要握紧拳头就能将掌中的空气捏碎。可是徒有这满身武艺，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江湖中的祸患毒瘤都已消灭殆尽，武林中的高手大神都被他挑战了个遍。只二十年，他的人生已经到了独孤求败，寂寞如雪的境界。

　　地位、名望、金钱他已拥有。唯独剩下爱情，可他又生性寡淡，没有也罢。

　　第一高手对着明月思索许久，竟想不到一个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找了附近一处高耸入云的塔，轻轻松松地跳上塔顶，最后眺望了一下夜色中的世间之物，随后闭上眼往后倒向了万丈深渊。

　　3.

　　他快速地下坠，耳边刮过呼啸的风声。在那风声中，他听到了年少时大人们对他表现出的异秉天赋的惊讶，听到了一次次为民除害后百姓的歌颂，听到了打败前辈后前辈们对他的赞许，听到了——

　　“啊啊——”

　　黑夜里炸出的这一串声音，算不得大，可还是莫名地令人在意啊。

　　第一高手下意识地反转身体，平稳地落到地面上，却看到一个瘦弱的男子倒在地上，双手揪着胸前的衣服，秀气的眉头紧蹙，蜷缩着身体不住颤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第一高手向来仁慈，赶忙上前一步想要帮助他。

　　“药……药……”男子艰难地举起自己的胳膊，示意高手取出他袖兜里的药。

　　高手会意，从男子的袖子中找到一个小瓶子，瓶身刻了三个字。

　　“芡柯闹？”见男子点了点头，高手将瓶中的药喂他吃了下去。

　　男子服下药后喘了须臾，恢复了正常。“你是要做什么……可把我给吓坏了！”声音清澈，气息不稳，不管从哪个方面观察，都能看出这是个旧疾缠身、体虚病弱的人。

　　“你……不会是想要寻死吧。”男子上下打量着正扶着自己的高手。高手看上去五官端正，玉树临风，应该不会因为找不到媳妇而寻死；衣着精致，气质不凡，也应该不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体格健壮，满面红光，用什么姿势看他都不该寻死啊！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好好活着嘛，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你命都不想要了。命，多好的东西啊！”男子捧着心口说道：“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也帮帮你吧，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看看我爹能不能帮你解决。”

　　第一高手不善与人交谈，遇到有人话多时，更加被动。他见男子无事后松开了男子，起身准备走开。

　　“喂，你别走啊！我爹人很好的！慕容盟主，听说过吗？”只是加大了音量，男子便又有些气喘了。

　　高手一顿，这人是慕容盟主的儿子？可这里是离慕容家十万八千里远的涭□□

　　男子见高手有反应，立马慢慢站起来，轻飘飘地走到高手身边解释：“我是我爹的小儿子，在涭山养玻对了，我叫慕容壮壮。”

　　高手余光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纤纤玉手，心想：可以，这很壮壮。

　　4.

　　壮壮整日在这山间闲居，遇上个人便要缠着半天。

　　“大哥，要不你跟我回去？你就告诉我你哪里需要帮忙，我好帮你啊。”

　　“……”

　　“好吧，既然大哥不愿意，我自己回去便是，大哥有缘再见。”说罢，壮壮转身离去，有些失望。既然他不愿意，也不能强迫别人。

　　两人各到了五百米开外时，高手的耳朵捕捉到了男子离去的方向有人倒地的声音。联想到刚刚病弱的男子——这可不好！别又犯了病，这三更半夜还是深山老林，根本没人能搭救他。

　　可真是操心的命！高手往回俯身小跑去。

　　远处的慕容壮壮疼得直吸溜嘴，揉了揉膝盖，“这石子，啧，立在哪里非要立在路中……”

　　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整向自己冲来，壮壮的桃花眼溜边一转，脑袋瓜里生出些个坏主意。他像是体力不支似的又倒回地上，蜷着身子，浑身痉挛。

　　“药……药……”

　　“芡柯闹？”

　　“不……在家……”

　　5.

　　壮壮嚼了嚼高手方才喂给他的糖豆，假装顺过了气，看着高手如愿坐在了自己的房中，很是满意。

　　他仰躺在床上，偏过脑袋拍了拍自己的床板：“大哥，别客气了，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吧。”

　　高手从小就没有与人同床过，觉得有些别扭，便没做行动。

　　“药……药……”

　　“……哪个？”

　　“在……我枕头下面。”

　　6.

　　“大哥，你真的是要寻死吗？你看你这么潇洒，年纪轻轻的多可惜啊。我说了，有什么难处告诉我啊，我再告诉我爹，我爹帮你解决，什么事都没有了。”

　　“啊，还是说你是从塔顶上掉下去的...山林里本就风大，更何况是万药阁那么高的塔顶上。小时候我爹教导哥哥们就说了，闯荡江湖莫要装比，装比要挨雷劈的。大哥你说是不是。可幸好大哥你只是掉下来了。”

　　“平常这三更半夜我早就睡熟了，只是今日突然胸闷的难受，出来透透气，谁知刚逛到塔下就看到大哥你掉了下来，惊得我旧疾都发作了。”

　　“说来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涭山吗，因为我爹说涭山地处龙首，汇聚方圆百里的灵气，还有一座万药塔，适合养玻而且爹爹的好友龙叔叔也在这里修仙，能有个照应…龙叔叔会定期…给我……”

　　高手听着听着见身边的人没了声音，已然进入熟睡。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慕容壮壮，月光洒在他姣好的颊上，纯粹而又苍白，只有眼帘下一扫黑色的影，恬静安详，完全不似醒时嘈杂的样子。

　　帮他掖好被子，高手轻盈一跳跃出了窗外。

　　7.

　　高手又站在了塔顶。“要是风真能把我刮得掉下去就好了。”高手自言道。实际上就算单脚立在塔尖，来十个壮汉也推他不倒。这是他5岁就已经扎实的基本功。

　　这一次登顶不是为了跳下去——要是壮壮第二天醒来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血肉模糊地横在眼前，又要吓得口吐白沫。他环顾一番，寻了个远方的高大山峰。

　　高手漫步在凌晨的树林中，想找一个幽静的地方自绝经脉。顺着潺潺的水声一路走到了一处大瀑布下。

　　这时天才刚刚亮，只见壮壮在瀑布中显露的一块平坦大石头上摆弄拳脚。在震耳的击水声中能依稀辨认出其中掺杂的第八套江湖武术操的音乐。

　　高手想转身离开，可为时已晚。壮壮惊喜地叫道：“大哥！！”后便一个大步跨向前，没有注意到脚旁便是激流。

　　真是操心的命！高手冲上前去稳稳地接住了壮壮。

　　“芡柯闹？”高手早有准备。

　　“谢谢大哥，不用了，我还好。”壮壮在他怀里笑的很开心：“不过大哥，你能送我回去吗？”

　　“自己回去。”能在日出之前从家里跑到这么远的陡峭山林瀑布中来，一定有人相助。谁送他来便由谁送他回去好了，自己不用操这个心去依这个小子。

　　“不蛮你说，大哥，平常每天都是龙叔叔送我来的，他说清晨在这里打一套武术操有利于延长寿命。可是龙叔叔给我说前些天他被一个混蛋小子偷袭了，龙叔毫无防备被那个卑鄙无耻的小辈用阴招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元气大损，所以他这段时间都只有精力送我来，没精力送我回去了。”

　　“……可以的。”

　　“什么？0.0”

　　“没什么。我送你回去。”

　　8.

　　又是半日的叽叽喳喳，在壮壮午睡时，高手又离开了。

　　他奔波了一下午，来到了天山。

　　刺骨的冰冷让他冷静了不少。之前所想的高空坠落和自觉经脉死相未免太难看，照他的国民知名度，登了江湖快报岂不是要吓哭一批崇拜自己的小朋友。

　　所以他挑选了一个自然形成的冰封的雪山洞，在正中的位置，褪下外衣，只剩一层里衣开始静坐。

　　一般人这么做不到10分钟便已僵硬而死，而高手打坐了半个时辰才开始意识模糊。

　　他的幻觉中又一次出现了过往的种种，只是这一次多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慕容壮壮。这张脸最近的存在感太高了。而且苍白的总是那么惹人注目。眉目弯弯止不住的笑意，好像一整副瘦弱的身子都是由这笑意撑起来的。

　　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昏迷。

　　真好。

　　9.

　　好像没过多久，高手又有了些许意识。因为他好像又看到了壮壮的脸。这就是身体太过强壮的不好，寻个死都如此不易。

　　只要再等个片刻，大概就会结束了吧。高手这么想着。

　　可过了一段时间，不但没有昏迷，反而身上的冰冷的感觉渐渐敏锐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壮壮不是幻觉，他确实正贴在自己身上。

　　没空去猜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逐渐恢复的感知让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壮壮见他醒了，像是很高兴，但又立马皱起了眉头。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想死……”他真的很生气，但是身体虚弱，听起来很没有气势。壮壮把高手抱得更紧了些，自己同时也打了个战。

　　“我只有一颗焰日丹，刚刚已经服下了，不用担心。这是龙叔叔给我用来防止意外发生的。他每天下午都会送我来天山冰泉中泡一个时辰，龙叔叔说这个时辰在天山泡……”

　　“哦。”高手无奈，慕容壮壮真是个神奇的男子。“告诉我你每天还有什么行程，都在哪里。”

　　“什么意思？还想躲着我去寻死吗？！”壮壮气得咬牙切齿。“你是对这个世界不满吗？你有什么资格不满？老天给了你良好的家世，面貌，品格，还有强壮的身体，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着说着壮壮剧烈地咳了起来：“焰日丹能保我不受冰雪侵蚀三个时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我还能再暖你一段时间……等你能动了就回去吧。”

　　“别抱我了，我已经清醒了，过会儿就能动！”高手很着急，眼看着壮壮的脸上几乎没了血色，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推开壮壮，但是关节僵硬肌肉发麻，根本没能推动。

　　“谁知道我一松开你会不会一掌劈死自己……我听龙叔叔说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高手，就是我最崇拜的人，真不敢相信，原来长得这么帅啊……我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是想死呢……”

　　壮壮眼神已经混沌看不清楚了，依然抱着高手：“我都不想死。我多想活着啊。”

　　“想活着你就放开我！！”

　　“不……放开你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我爹保护起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爹和娘都对我很好……但其实我爹娘内心对我是有些无奈的……我爹和我娘都是江湖中闻名的侠侣，生出我这种体质的孩子，心中都是有些没面子的。

　　……涭山，其实我也待了没多久。身体越来越差，本身就撑不住了。爹把我带到涭山，就是让我开心地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包括拜托龙叔叔带我跑东跑西，真的治得了病吗……我也知道他们想让我更舒服些，所以我乐呵呵地享受这一切，我有想过早死早超生吗……

　　生活对我这么不好，可我依然想活着，再看看你……

　　这辈子我一直在别人的呵护下长大，可是什么事都没为他们做过。既然让我碰上你了，让我来帮帮你吧……你为什么总不让……听我的好吗，别老想着死了……我……真的……很想打你……”

　　说着，壮壮便不再作声，晕了过去。

　　高手急得站了起来，被壮壮暖着的半边身子已经有劲不少，而另外半边依旧动弹不得，这一下剧烈活动疼得高手险些叫出声。

　　他咬着牙把壮壮抱起来，朝山洞外飞去，没有五步便摔在地上。

　　这一摔反倒把壮壮摔醒了。他在高手怀中艰难地睁开眼睛，本就孱弱的他此时已经完全失明了，但还是睁着眼，看着天空。眉眼中又流露出了笑意，仿佛看尽了一切世间美景，说不清的留恋。

　　高手也看着天空，白茫茫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是，好像又有了一些色彩，触手可及。

　　他突然觉得，活着也很好。

　　10.

　　“你知道吗？第一高手终于找回来了！QAQ”

　　“真的啊！太好了，这三日我家小女儿愁得都饿瘦了！可终于回来了！”

　　“可不是吗，我家婆娘也天天撇着个八字眉……唉不说了！不过他终日在涭山的万药塔里不出来，研究药典去啦１

　　“不是吧，他怎么突然弃武从医了？”

　　“谁知道！不过他承诺说如果江湖有难，还是会出手的。”

　　“果然高手没让我们失望，偶像就是偶像！”

　　“还有，盟主的小儿子死了，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那孩子太命苦，希望他在天上好好的吧。”

　　只三日，花都不及开一轮。

　　没人知道第一高手曾经有过什么可笑的想法，这两则事很快便被人们忘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