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

　　“你真漂亮。”
　　莫恩第一次见到它的主人时就在想，这家伙笑得可真美味。原谅它吧，它脑子里的词汇太少，美味已经是它作出的最高评价，对于一向挑食的它来说。至于他说的什么，看那眼冒红心泡泡的样子，估计是说它漂亮吧。
　　有眼光，好吧，我决定跟着你，它心道。
　　事实是不管它愿不愿意，它都得跟着他，因为他付了钱。
　　它的新家似乎还挺豪华，只可惜是合住，它突然挺怀念以前的单人套房，自由自在。对了，它的单人套房长啥样？它想了又想，算了，即来之则安之，开扩新领地吧。
　　底部铺着些白色圆形颗粒状的东西，一闻就不好吃，它嫌弃地一摆尾离开。倒是那些翠绿的水草有些看头，它在水草间穿来穿去好HAPPY。
　　忽然它停住了，这是什么味道，食物，美味的食物。不远处一只虾米弓着腰趴在水草上，动作如此缓慢，显然是只老虾，虽然攻击这种行动不便的老家伙并不光彩，但对此刻的莫恩来说，脸皮厚才能填饱肚子，虽然它的脸皮一向很厚，都是肉啊，不过它从来不会承认。
　　出乎意料，当它靠近时老虾只是用鄙视的眼神瞟了它一眼，该干嘛还干嘛。这样的反应让莫恩很沮丧，我要吃你唉，你怎么不恐慌呢，怎么不叫救命呢？老虾似乎听懂了它的心声，配合的慢吞吞挪了两步停下来。如果莫恩嘴角能抽搐的话一定抽两下。
　　“你看后面。”老虾告诉它。
　　“你当我傻，这种把戏过时了。”莫恩自以为很聪明的回答。
　　老虾不再言语缩成一团。
　　莫恩正打算将它一口吞掉时，身后细微的水声让它警觉起来，回身一看，靠，还真有个家伙。跟它一样的红色，瘦不拉几，一看就是发育不良的品种。尤其那根又长又尖的尾巴，简直不忍直视。莫恩高傲地展开它那如孔雀开屏般艳丽多姿的尾巴，就让这瘦长条见识见识什么叫美。然而不同品种的审美观似乎是不同的，它看到那条尾巴时，却摆出一副“看起来很好吃”的探究眼神。
　　虽然不同类，但是莫恩看懂了，但它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这么小只，老子就算压也压得死你。它得意地笑，虽然没有物种看得出来它是在笑。好像遗忘了什么，和笑有关的，它想。
　　瘦长条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它冲上来就是一口，莫恩根本没看清它是怎么动作的，它已经游到身边了。它忽然领悟，难怪老虾躲都不躲，这样的速度哪是它的对手。莫恩想也不想连连后退，可是它那骄傲的尾巴此时却成了累赘，它现在才明白瘦长条那流线形的尾巴有什么好处了。
　　尾巴上接连被咬了几口后，莫恩表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它一转身往上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逃得无影无踪，哼，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老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穿过一根粗树干，树荫下两条白鱼厥着嘴吻得不可开交，莫恩吐了个水泡以示叹气，吃个食物还这么费劲，你倒是咬它呀。张了张嘴比对一下尺寸后，莫恩放弃了享用食物的想法，吃还是能吃的，但可能会有点塞牙。
　　一群蓝红颜色、十分抢眼的彩鱼从眼前游过，领头的似乎是老大，它正在点数。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莫恩不动声色靠近，张了张嘴，然后踏着悠闲的舞姿淡定离开。
　　咦，怎么少了一条？老大疑惑，又重新开始数。
　　再往前游是一片密集树林，莫恩在林间穿来穿去，一开始还玩得兴趣盎然，不一会就无聊了。莫恩停下来，啃起树干上长着的嫩草根，虽然没有虫子那么美味，但还是能勉强吃下去。莫恩比较喜欢这，决定将这一片划为自己的领地。刚做完这个决定，就有五条玫瑰红小鱼灵活地游了过来。
　　莫恩决定把它们赶出自己领地，这么小只压也压得死了，不过这话有点耳熟。它仗着自己身高马大一下窜到它们面前，骄傲地展开尾巴甩来甩去：“小朋友，我没有恶意……”它艰难地挑来挑去，怎么都这么小，还不够塞牙缝的，最后还是在五只里挑了条肥美一点的说：“你留下跟哥哥我做个愉快的游戏吧。”
　　小鱼们淡定地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1：那么老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哥哥。
　　2：嗯嗯，这个坏叔叔好猥琐的样子。
　　3：瞧它那一身红，好俗气。
　　4：那条大尾巴好丑，他甩得动吗？
　　5：不过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这句话马上得到同伴们的一致认同，大家不约而同盯上了它的尾巴。
　　这种眼神……似曾相识，莫恩想，在哪见过呢？不过没来得及等它想起，小鱼们已经围了上来，虎视眈眈盯着它。莫恩它得意地笑，既然争着要当它的晚餐它也不能嫌多不是？
　　不过很快它就笑不起来了，小鱼们的速度非常快，又是群攻，莫恩顾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堵了上面下面又被攻击了，它这才明白，原来团队很重要。
　　大人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是？莫恩喘了口气，身形一晃溜进了假山后面。百无聊赖的在假山后休息了一会，莫恩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它往那个方向望去，一抹笑容从玻璃外透了过来，有阳光的味道，莫恩很喜欢，和里面的光不一样，是那种暖暖的感觉。莫恩也想笑，它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要是我能笑该多好。
　　突然它闻到食物的味道，是它喜欢的丝蚯蚓，莫恩游了过去，边吃边看着。
　　“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红怎么样？我觉得挺好。”
　　要是莫恩听得懂他的话，估计要气得翻肚子。
　　“真羡慕你啊，小不点，只有七秒的记忆，七秒之后一切都变成崭新的，永远不会无聊，永远无忧无虑。我要是条鱼该多好，不会心痛，不会流泪……”
　　莫恩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何，久久不愿离去。
　　之后的时间，莫恩依然会游到下游找虾米，按照惯例同样会嚣张的挑衅，最后被瘦长条收拾妥当。偶尔会一口吞掉五彩小鱼，不过怎么吃数量似乎都有增无减，当然这不是它关心的问题。那五个小机灵鬼总是追着它满鱼缸地跑，它依然总是输。路过接吻鱼那时，它依旧会吐个水泡。每次那抹阳光般笑容之后，依然是它爱的食物，有时是小虾，水蚤，蚊子等等，吃得它是膘肥体壮。
　　直到后来那笑容似乎越来越少见，虽然莫恩不清楚相隔了多久。我总是遗忘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一天它吃饱了躲在假山后休息时想到。我想要记忆，不管是什么，都想把它留在心里，它下定决心。
　　迅速游到下游，那片白砂铺成的小路上，它飞快叼起一颗圆砂含在嘴里。瘦长条是个小气鬼，本就不爽自己领地有外来生物侵犯，居然还抢它东西。它怒目圆睁，决定好好收拾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它“嗖”的一下堵住莫恩的去路，张嘴狠狠咬它的尾巴。莫恩被咬得很痛，但它依然没松口，而是使劲游到假山后躲了起来。
　　咦，嘴里的是什么东西？莫恩吐了出来，白色的圆砂在深色假山石堆里异常显眼，又不能吃捡这玩意干嘛。它摆了摆漂亮的鱼尾，怎么这么痛……
　　主人又来了，莫恩游到玻璃旁十分期待，虽然它不知道期待什么。
　　“看，这是她的照片，和你一样，穿了件红色鱼尾礼服，很漂亮吧。第一次见到你就让我想起她……咳……不好意思，我生病了，不能常常来看你。不过我会努力和病魔斗争，病好了以后天天陪着你。”
　　莫恩看了看照片，又摆弄着自己的尾巴，突然自信心爆棚，这只的尾巴真丑，真丑。忽然它想起了什么，第一次主动离开主人，一个摆尾就消失了……
　　很久很久以后，莫恩静静趴在假山上，看着十几颗白色圆砂构成的一弯微笑，在灰暗的假山从石间如一簇阳光般闪着光芒。它摆了摆鱼尾，它最骄傲的尾巴已经不似当初那样绚丽光鲜，但它依然很开心，它感觉自己在笑着，如同那一弯微笑。
　　主人又来了，莫恩游了过去，又游向假山后，在两段距离之间不停来回。主人，你看你看！它在呐喊着。
　　“小不点，我可能再也不能照顾你了，对不起。这样也好，至少不用那么辛苦，我解脱了。还有你是最美的。”
　　一片殷红色喷在了玻璃上，莫恩呆呆地愣在原地很久很久……

　　莫恩无力地趴在假山上，这里的水变得好难闻，彩色小鱼也已经不见踪影，连只小虾米也寻觅不到。它看着远方那条病怏怏的小机灵鬼在水里慢慢下沉，吐了个水泡继续盯着白色砂石，主人还没看到，它要守护在这里。
　　突然有鱼网把它从水里捞了起来，它挣扎却丝毫没有用处，很快它被丢到另一只小鱼缸里。我的记忆，我的微笑！莫恩很难过，却只能在小得可怜的鱼缸里摆动着残缺的鱼尾转圈圈。不知过了多久，它的周围变得一片开阔。它可以不断地游、不断地游，仿佛没有尽头。它第一次有了记忆，想了想，它开始寻找记忆中那抹笑容。
　　探出脑袋，它问青蛙：“你看到我的主人了吗？”
　　青蛙很聒噪：“什么什么，呱呱，主人主人，呱呱，长啥样啥样……”
　　莫恩说：“笑容很美味。”
　　青蛙突然伸长舌头一卷：“呱呱，是这只这只，呱呱，美味美味，呱呱。”
　　莫恩郁闷的沉下脑袋，对蛙谈琴，它继续向前游着。
　　蜻蜓优雅地在水面上绕来绕去，莫恩靠近它问：“你看到我的主人了吗？”
　　蜻蜓用千万只六边形小眼睛构成的奇特复眼打量着它：“它长什么样？”
　　莫恩说：“他会笑。”
　　蜻蜓想了想回答：“你去那边看看。”
　　莫恩向着蜻蜓指的方向游去，一路上一群又一群小鱼从它对面游了过来。
　　莫恩叫住了其中一条问：“你看到我的主人了吗？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
　　小鱼说：“你再往前游就能见到了，不过很恐怖，你最好不要去。”
　　莫恩很开心，它没有听从小鱼的建议，很快游到那里。透过水面，它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怎样才能见到主人呢？一根铁勾吸引了它的注意，顺着那根线望去，一直连接着影子。它在水里来回游动，摆动尾巴时那优美的弧度让它看起来依旧高傲美丽。
　　终于它游到弯弯的铁勾旁，张嘴一口咬住，一股难以承受的尖锐刺痛让它几乎窒息。鱼杆被拉出，莫恩冲出水面，它火红的色彩比此时天边那抹落日还要鲜亮，它傲然而自信的张开残缺的鱼尾，仿佛身着最华丽的晚礼服。余晖洒落水面，粼粼波光闪耀，一团火红一跃而出，那一刹那，它美得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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