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苍穹

　　又是雨天…
　　已经持续了三天，雨还是绵绵不断地下着。到处都是水滩，行动也变得不方便起来。头发和衣服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
　　所有颜色都像是被雨冲淡了一般，染上了透明的色彩。视线一片朦胧，分不清远近。
　　凉撑着一把透明色的雨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又是雨季啊… 感慨着，凉走到了一片老房子前。那里有一条通往公园的近路。
　　“唉…有可能吗？…” 虽然心里不抱有期待，但还是不自觉的走进去。
　　木和瓦的黑色、墙上的青苔颜色都融为一体。淋了雨后的木头散发阵阵幽香。穿过曲折的小巷，便是两旁开满鲜花的林□□。
　　树叶上响起的雨声取代了鸟声，周围一片寂静。被打落的花瓣落在地上，浮在积水上。虽然已经料想到了，但心里难眠稍稍失落。
　　侧头看向路旁的白色小花。
　　‘我觉得那是淡紫色，就跟凉君的眼睛很象…’
　　还能见到她吗……
　　凉想起那象白色小花一样纯洁而脆弱的女生。

　　星期日，凉在学校补课。
　　放学后，照例从捷径穿过，去公园散心。
　　那天，是雨天。
　　凉撑着并不适合他的透明雨伞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
　　只有水色和雨声，却莫名地让他感到安心。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的身影。
　　渐渐走近，那是一个奇异的少女。
　　她稍稍昂起头，任由雨水顺着她的脸留下。淡咖啡色的齐肩短发下隐藏着一副耳机。少女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聆听耳机中的音乐，还是在感受雨水的流动。
　　凉突然感觉她是不可惊扰的存在。
　　默默地接近，将伞遮在她的头上。过了一会，她似乎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低下头，直视着凉。
　　那是一抹能感染到心底深处的笑容，温和，像刚诞生于此的纯净笑容。
　　“可以一起走吗？”
　　她对于身上那湿漉漉的制服毫不在乎，以自己轻巧的步调走在凉的身边。
　　“这把伞，真漂亮呢。可以看到天空和雨。”她以稍带感慨的语气说道。
　　“不过不适合我。”
　　“这样吗？”这次，是稍稍疑惑。
　　少女似乎思考了一会，又向凉搭话。
　　“我叫苍音奈未，你呢？”
　　“相原凉。”
　　“相原同学。名字…很适合你呢。”
　　凉大致也知道。他不是善于交际的人。比起人群他更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呆着，也不常讲话。
　　可是却想和少女更亲近一些。
　　“凉…叫我凉就行了。”让刚见面的女生直呼名字会不会很奇怪…凉这么担心着。
　　“恩！那凉君也叫我奈未。”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凉。
　　看到她的表情，凉有些害羞地回应。
　　“奈、奈未…” 她两颊微红，茶色双眼睁地更大了些，然后又眯起眼，露出一脸幸福的炫目笑容。
　　“感觉好亲密～” 她似乎靠得近一些了。不知为何，凉的心跳地很快。
　　朦胧的视线中只有奈未的身影显得清晰，所以当时才会被吸引过去的吧…
　　“谢谢，凉君。还麻烦你把我送回来。” 在不知不觉中，凉把她送回了一栋白色的房子前。这就是她家吧。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恩…” 凉开始感到丝丝失落感。这次再见后，还能再见到她吗？
　　迈着犹豫的步子，凉在心里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凉君！”背后传来奈未的呼唤。凉快速地转过身去。
　　奈未一副扭捏的态度，缓缓开口：“我、我很喜欢那条小路哦！如果凉君都会经过那条路的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小了。
　　“再见，凉君！”
　　凉由衷地微笑，挥了挥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感觉松了口气，是因为明天可以去找她吗？
　　放学后，凉穿过重重雨幕，钻过小巷。这种焦急又期待的心情让凉不知所措。
　　她在。凉突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心跳的频率似乎又加快了。
　　奈未蹲在路边播弄着花草。她仍然带着耳机，毫无遮挡的暴露在雨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飘渺的微笑，从眼角滑过的雨滴若似她的泪。美好得让人心痛。
　　仿佛伸出的手还没触及便会消失在这雨中。
　　“奈未。”轻轻的呼唤传到她耳中。
　　她的笑容一下子明朗起来。
　　“凉君！”
　　不去想她方才飘渺的表情，把伞遮到她头上。
　　“好歹也找个地方遮一下吧，感冒了怎么办…”
　　似乎可以想象到惊讶于凉会关心别人的同学的脸，不禁害羞了一下。
　　看着奈未像是说着抱歉的笑容，凉无奈地叹了口气。
　　“凉君，你觉得这些花会是什么颜色呢？”她看着花朵的眼神带着憧憬和哀伤。
　　“说什么觉得，这花原本就是白色的，也不会去想是什么颜色吧…”虽然疑惑，但凉还是认真回答了奈未的问题。
　　“是呀。果然是白色的…”奈未淡然的语气令他感到不解。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情般，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道弧度。
　　“我觉得，是淡紫色吧…就跟凉君的眼睛很象。看起来很冰冷但其实是很温柔的颜色。”
　　听到她的话，凉沉默了一阵子。一丝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我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奈未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也对，那么深的颜色。凉君的眼睛……”应该是那种即深邃又温柔的夜空一般的深蓝吧。
　　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凉的脸。
　　被她触及的地方感到十分惬意的冰凉和她温柔的触感。凉就像早已习惯了一般接受她的抚摸。
　　回过神来，奈未已经把手抽回去了。她转过头，用看起来轻快又不安的步伐走下长长的阶梯。
　　“今天去尝尝公园边上的串烧吗？”
　　“下着雨怎么会有摆摊啊…”
　　“对啊！真可惜～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接着凉又把奈未送回了家。
　　“明天见，凉君。”微笑着挥挥手，转身躲进了大门。

　　Other Side - Nami -
　　几乎是用落荒而逃的速度回到房间。
　　父母还未回来，房子里寂静得连心跳声也能听见。
　　随手打开了CD机。今天听什么呢？
　　带有幻想感的CD，就这个吧。
　　跟着音乐的节拍踩着步子，在巨大的书架中抽出一本书。
　　手指按在黑白分明的纸上，慢慢往下滑动，感受着纸张的触感。
　　书的颜色就是黑和白，不会改变。看到的是真实的颜色。
　　音乐也是一样的。
　　自己在字里行间和音符里感受着颜色。
　　一瞬间想到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轻轻一笑，转头看向窗外的雨幕。
　　明天还能再见吧？

　　星期六，今天休假。
　　躺在床上想起昨天和少女的对话，凉一下子翻起身来。
　　最近是不是有点勤奋得不像自己了？每天都会绕到公园那边。
　　原因，是自己想见到她。
　　－－苍音奈未。
　　想起她的笑脸、声音，心跳就会不规律地让人窒息。
　　在与平常不同的时间穿过小巷。
　　早晨的雨变得更加温和了，像羽毛一样轻柔，眼前好似蒙上一层雾气般无法探清虚实。水珠敲在伞面的鼓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积水滑落叶面落在地面的清脆声。
　　看到了凉，她自然而然地迎上前来。
　　“早上好，凉君。”
　　“早上好。”
　　今天奈未撑了一把白色的伞，穿上了样式简单的白裙。
　　看惯了她的制服后，今天这条轻飘飘的连衣裙更有一种新鲜的感觉。
　　奈未一下子钻进凉的伞下，把白伞收好。
　　“这样不就白带来了吗？”凉近似无奈地说道。
　　“我喜欢凉君的伞。而且…”奈未突然又不说话了，从眼角看过去她似乎双脸微红。
　　“恩？”
　　而且，凉君的旁边好像是可以容纳我的港湾一样，可以分享到你的体温，呼吸你特有的气息。让我安心下来让我忘记伤痛的地方。
　　正因如此，越是安抚伤痛，离开你的时候就越痛，伤口硬生生被扯开的疼痛。
　　“这样看起来更象恋人哦～”掩藏起哀伤，奈未像是开玩笑般说着。
　　凉侧目看过来，脸上还有些红。
　　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奈未直接勾住凉拿伞的左手，把重心偏向他那边，保持头的高度眼神往上移。摆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凉。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让凉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这样…不会很怪吗？”
　　“才不会呢！你就当是让我撒娇嘛～” “都多大了…”
　　“什么嘛，我都没有那么亲近的朋友啊！这可是你的特权哦～”
　　“别说了……”
　　“唉呀，凉君害羞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渐渐走远。
　　奈未一时兴起拉着凉到刨冰店。虽说是夏天，但是在下雨天吃刨冰真是让人发寒。
　　“还有热食的嘛。啊，我要章鱼烧。”
　　拿着刨冰和章鱼烧坐到凉的对面。
　　“呐，凉君不吃吗？”
　　“你吃就好了。”
　　奈未却慌了起来。
　　“不行啦！被别人盯着吃东西很不好意思的啦！”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凉默默地念了一句。
　　“来，啊～” 奈未叉着一个丸子送到凉的嘴边，然后直接让他吃了下去。
　　看到正在咀嚼的凉，她满意地笑着自己也吃了一个，然后挖了一勺刨冰。
　　“哇！好冷！牙酸了啊…”
　　“你才刚吃了热的不是吗…”凉也只好无奈地叹气。
　　“看！好可爱啊～”
　　奈未趴在娃娃机的玻璃上。
　　“好，加油！”
　　投进了一枚硬币，奈未谨慎地移动着。
　　落空了。
　　“啊，可恶！再来一次～”
　　一边的凉注意力被吸引到她的表情上。
　　不甘心，但是决不服输，是十分开心的表情。
　　这家伙还是有像普通女生一样的表情嘛。
　　比起初次见面的那种虚无感，现在的她更加真实地存在着。
　　“啊，不行了～”
　　多次挑战后都没有成果，她似乎闹别扭地把手一甩。
　　“我来吧。你想要那个布偶？”
　　凉取代她站在游戏机前，投入一枚币。
　　抓出来的是旁边的扭蛋。
　　“唉，不行啊…给你吧。”把那个扭蛋抛给奈未。
　　“诶！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了一条银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铃铛和两片铁片。铁片上似乎刻有什么复杂的装饰。
　　“好漂亮…凉君，帮我带起来。”
　　她递过项链。凉小心地，用对待易碎品般的态度，把项链环在她的颈上，扣好。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奈未轻轻抚摸着项链，转过头笑着说。
　　只是廉价的项链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
　　这么想着，脸却热了起来。
　　最近果然太反常了！要不是站在书店外面，估计凉会直接抱头大喊吧。
　　罪魁祸首踮着轻快的脚步走近凉，手里抱着几本新买的书。
　　“久等了，凉君。我们走吧～”
　　奈未率先迈开脚步，向马路走去。
　　突然，视觉模糊了。影像变得模糊不清，边缘被扭曲压挤似的。
　　脚步不自觉地停下，再度迈开。
　　又来了，最近一直在恶化。不过没关系，习惯了，很快就会恢复的。只是希望不要被他发现……
　　到底，是红灯还是绿灯？本来只能依靠形状辨认，现在更不清楚了。
　　没有车…那就过去吧。
　　一步，两步……四步。
　　“奈未！！”身后传来凉焦急而痛苦的叫唤。
　　怎么了，凉君？还没跟过来。
　　转头想要看看凉，在看到他之前却先看到向自己急驰而来的汽车。
　　听不到声音…是被雨化掉了吗…？
　　啊，难道我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要…我不要这样…我还没好好看过凉君的脸啊！
　　还有好多凉君看过的我都没看到，还有想要一起看的景色…
　　我才不要就这样离开啊！
　　居然连汽车都是扭曲的，真是讽刺…
　　被一股外力拉着，身体悬空。
　　奈未的意识开始模糊，从身体抽离。
　　“奈未！！！”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种事情啊，可恶！
　　眼看奈未在转为红灯的时候踏上马路，不远处一辆急驰的汽车就要撞过去了。
　　如果有潜能爆发的话，就是凉现在的状态吧。
　　飞速地向她跑过去，把路边一辆无人看管的自行车推到汽车和奈未中间。
　　能赶上！
　　把呆立的奈未抱在怀里，闪身往后翻滚。
　　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除了怀中紧抱着的少女，凉不想去理会其它事情。

　　意识浮出黑暗的水面。
　　我…怎么了？
　　缓缓对身体各个部位进行控制。
　　没死吗？全身酸痛让奈未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凉的脸。
　　“…凉…君。”
　　奈未向他伸出了手。
　　“恩，我在。没事了吧？”
　　他松了口气，接着又皱起眉头。
　　“没事了哦…你看。”
　　她慢慢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脚。
　　两人身处公园的凉亭里。凉亭是简单朴素的木造结构，微微的光亮透过上方的玻璃和绕在木架上的花藤在两人身上撒下斑驳的剪影。周围环绕着齐人高的花丛，上面还盛开着沾上水珠的花朵。
　　昏迷的期间自己枕在凉君的腿上休息了？凉也跟着站起来。
　　“你晕过去的时候…哭了哦。”
　　奈未惊讶地张大双眼。
　　“哭…了…？”
　　不敢置信地用手擦了擦眼眶周围。然后笑了。
　　“这样啊…已经三年了…”
　　凉的表情十分痛苦。
　　“奈未…你的眼睛…”
　　“啊，发现了吗？那就告诉你吧……”

　　Other Side -Nami-
　　黑色、白色、灰色。
　　能看到的颜色渐渐流失，变为黑白。
　　为什么…
　　‘苍音先生，令千金患上的是色彩失调综合症，她的眼睛会渐渐看不到颜色，晚期可能导致失明。手术风险很大，能够恢复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二了…’
　　黑白的世界好孤独、好寂寞。安静地让人不知所措。
　　眼泪早就流干了，所有感情都麻木了，我只是单纯地看着而已。
　　看着这个黑白的虚假世界……
　　讨厌看到虚伪的颜色。渐渐的，使用的色调全变成了黑白。
　　封闭自我，让自己沉浸在黑与白的书中，凭听觉去感受色彩。
　　别人看到我这样后，多数会落泪。
　　为什么，要哭？
　　同情吗？还是无法忍受悲剧而已？
　　奈未（Nami）这个名字，也带有泪（Namida）的意思吧。
　　可是我已经缺失了那片碎片了。
　　只好冷眼旁观这个闹剧般的黑白世界吧。

　　看着低头不语的凉，奈未默默越过木板座椅站在外面的草地上。
　　“我呢，不会觉得我特别悲惨。”
　　奈未仰起头，迎着雨水看向那片透着微光的天空。
　　“不过，遇到凉君之后…就变了。我想看凉君看到的天空、阳光、花草……”我也想要奢求这如同幻影的梦想了。
　　转过头，是凉怔怔地看着奈未的样子。
　　凉感到十分悲哀。
　　自己习以为常的景色，是这个少女的幻想。
　　“我不喜欢现在的天空…是灰色的。我最喜欢透明色。雨的颜色。”
　　她张开双臂，看着从空中飘落的雨滴，虚幻地像只精灵，再做着属于她的美梦。
　　“看不见的颜色，可是又十分真实。透过它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但是又不能看透。我最喜欢了…
　　“但是，我想要看到更多…凉君的颜色。”
　　从她眼角滑落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两人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站在雨中。

　　此后就再也没见到奈未了。
　　只有她留下的信息－－‘等我’。
　　天晴后沿着她走过的道路行走，竟莫名地平静下来了。
　　看似什么都没留下，但是她在凉的心里留下了无法忘记的回忆。
　　‘谢谢你，还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凉君是我最舍不得离开的人，但是为了下次的见面，我要离开了。
　　请你…等着我，等到我回来，然后请你笑着对我说：欢迎回来。’
　　不管身处何方，他都会迎接她的归来。这就够了。
　　纸片从手中滑落，飘向远方。
　　其实，也不全是白色的花。
　　她像透明的露珠。
　　也像宽广的绿色草原。
　　但是，和她最相符的还是－－
　　“果然是那种温柔的夜色。我看到了。”
　　清脆的铃声传来。
　　惊讶地看着来人。
　　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欢迎回来。”
　　“恩，我回来了。”
　　她露出怀念的笑容。
　　一片明朗。雨停了。于是她的身后挂起一道彩虹。
　　雨过天晴的湛蓝色清空，才是她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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