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填海

　　一
　　上古。
　　天空乌云笼罩，大地乌烟瘴气，往日葱翠挺拔的乔木只留下残枝纵横交错，有的泛着星星火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再往前，便是遍地尸横，黄色的土地已被血水浸泡，已失去了光泽。看来，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一场激战。
　　女娃已不敢再往前了，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被父兄保护得太好了。她害怕得转身就跑，红色的鞋子在草丛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好似身后的尸体回来在呼喊她。
　　跌跌撞撞地回到部落，女娃还心有余悸，安抚了自己，便向自己的木房走去。木屋里以藤为床，以花为衾，墙壁以琉璃与兽骨点缀，熠熠生辉，檐角的铜块在微风中叮叮作响。
　　今日父亲带着族人出去，不想几个时辰过后，众人便满身血迹狼狈的回来。然后父亲神色严肃地召集族人开始搬迁，就在众人收拾衣物之际，她好奇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们一而再地搬迁。于是，她偷偷从父亲他们走的那条路跑了，却在几里外的地方看见了那样血腥的场景。
　　“女娃，你收拾好了么？”炎帝的声音在她的木房外响起。
　　女娃匆忙地将几件衣物包好，迅速跑出去，看见她的父亲满面愁容，眉间的纹路愈发清晰。
　　几年前，她的父亲还是笑容满面，带着她到处游走，施善行医，行动间透着潇洒。而如今，他已经被羁绊住脚步，很少露过笑容。
　　“父亲。”女娃心中一酸，走过去握着炎帝的手。他的手还是这么宽大，一下就包住她的手。
　　炎帝看着疼爱的小女儿，微笑地摸着她的头，也只有在小女儿面前他才会微笑。“现在外面不安全，不要随便乱跑，父亲会担心的。”
　　“父亲！”女娃紧紧抱着他，之前的害怕恐慌齐拥上来，在炎帝的怀中哭泣起来。
　　炎帝不知所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女娃不怕，我们还会有另外的家，父亲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不怕，不怕啊……”他以为女儿是舍不得这个地方，毕竟女儿跟着他一路从姜水搬迁到这儿，一路上条件艰辛，难得这里的环境优美。
　　炎帝神色肃穆地坐在威风凛凛的麒麟背上，帝魁着玄衣手执长枪骑着浑沌伴其左，瑶姬以云雨为衣脚踩巫云随之；祝融周身火焰簇簇脚乘双龙伴其右，伯陵坐四不像随之，有刑天夸父等巨人伴其后，女娃乘着玄鸟位于上。他们率领着族人一路向东行走，听闻黄帝有意与之结盟。
　　二
　　北山。
　　深林被夜色笼罩，暗沉沉，只闻虫鸣兽吠声，偶尔风吹过，留下簌簌叶响。
　　两束灯光扫过，一辆车由远及近地驶向森林深处。到了路尽头，只见原本交错的灌木丛与乔树，好似有意识的向两边散开，竟出现了一条路。车子毫不犹豫地沿路驶进去，过后，草木恢复原状，一切了无痕。
　　车行驶几十分钟过后，便见光亮。路灯下方有有一蛇绕龟身的石像，上立有石碑，上面有用小篆写着的三个字——山海镇。
　　车驶过石碑，届时前方灯火通明，路两旁的树长得奇形怪状，树枝还会移动伸展，树干上栖着各类兽与禽，空中飞着各种精灵。
　　听见车声，它们齐齐睁眼，树枝乱颤，兽在树干蹿着，禽在车顶盘旋，精灵追着车飞舞，欢呼着：“是精卫回来了，精卫回来了！”
　　车快速驶过，只见千树万树繁花开，姹紫嫣红，泛着荧光，它们欢呼雀跃。“精卫给我们带吃的回来了！”然后纷纷护着繁花，好在明早第一缕阳光下饮花露。
　　前方房屋林立，唯有路旁光亮鲜明，好似路灯的房子，那是精灵们的家。
　　车停在路旁，只见一双穿着精美的红色绣花平底鞋的长腿伸出车门，接着是一张白皙秀美的脸，披着微卷的秀发，额间缀着一颗绿宝石，荧光流转。转眼间，她已化为鸟，它的形状像乌鸦，头顶有花纹，白色的嘴，红色的足，向房屋中央飞去。
　　在中心广场长着一颗巨大的昆仑树，直耸入云，周围清气缭绕。其干粗壮，占了广场面积的二分之一，其叶如盖，茂密而繁盛。
　　它扶摇直上，在离地面十米处停下，枝干间的木房门前灯光荧荧。它化为人形，直接推门而入，门外的风铃叮叮当当。
　　一个黑色人影蹿出，将精卫抱入怀中，俯首用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我的精卫回来了。”
　　精卫捏着他的耳朵，笑道：“我要去洗澡，为了赶回来，开了一天的车。”
　　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嗅。“有神功护体，不怕。”
　　精卫戳了戳他精致的脸，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奈何妖魔鬼怪太厉害，我差点回不来，看不见你威武的帅姿，触不到你俊美的脸，碰不着你伟岸的身躯。”
　　他立马紧张地看着她，仔细打量。“怎么，哪里受伤了？”
　　“呆子！”精卫翘着兰花指点开他的头，从他的怀中溜出来。“我需要沐浴疗伤。”
　　他看着精卫对他眨眼睛，羞赧地低下头：“可要为夫帮你疗伤？”复抬头对精卫眨巴眨巴眼睛。
　　精卫笑着在手中变幻出一只琉璃水瓶，顺手将水瓶向他扔去。“妾虽身残，奈何志坚！这可是我在朗朗乾坤之下，当采花大盗采来的琼浆玉露。”说罢，羞答答地跑进浴室。
　　他小心翼翼地抚着瓶身，伸出左手聚力，蓝色的火焰球在他的手中燃起，可惜……帅不过几秒，火焰灭了，而他要哭了。
　　三
　　北冥。
　　鲲跃出冥海，暗沉的身躯庞大，掀起风涛无数，濠鱼踊跃。溅起的海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而鲲鳞光闪闪。转而，鲲化为鹏，抟摇直上九天，其翼若垂天之云，翱翔天际。
　　至东海之上，它见东海海面暗沉，察觉有必有祸。转而向下，飞与东海面上。须臾，只见一道黑光击来，它侧身躲过。倏忽，海面波涛汹涌，只见海水之中翻滚出一道黑影。人首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双角。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复从水中出四兽，是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四大凶兽。
　　饕餮羊身人面，虎齿人爪，嚎声如婴儿。混沌无首，身若犬状，长毛四足。梼杌，状如虎而犬毛，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穷奇，其状如虎，背有双翼，毛如刺。
　　鲲鹏在心中暗暗嗤笑：真丑！简直不知道像什么，不得不佩服造物者的创造力！果真还是自己长得好，端的是威武霸气，丰姿伟岸。
　　只见那人一声令下，四兽怒吼齐上。鲲鹏凝神扇翼，顿时海浪滔天，向四兽扑去。穷奇展翼飞与上，混沌梼杌散于左右，饕餮沉于海底。
　　鲲鹏散开神识，垂翼直上，尖喙对着穷奇，穷奇张着獠牙，咬而下。只闻下方水响，饕餮出水面，直击鲲鹏，混沌梼杌左右攻之。鲲鹏凝神，转瞬即逝，好似一道闪电飞过。四兽相撞，皆摔下界，而鲲鹏展翅悬于高空。
　　那人见四兽不敌，凝神而飞，立于穷奇背上，右手往外一伸，顿时手中多了一把画戟。他怒吼一声，手中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穷奇展翅高飞，直逼鲲鹏，另三兽上前冲锋。
　　鲲鹏挥翅，风云涌动，三兽怒号，只见一片黑雾袭来。鲲鹏暗惊，正欲撤退，一道黑光破雾而出，直击鲲鹏天灵。鲲鹏只觉头晕脑胀，浑身无力，竟直坠而下。
　　只闻浑厚的声音在天穹响起：“哼，好一个鲲鹏兽，竟须本尊出手，放出迷瘴，才得用魔咒伤你。”言罢，一团黑雾袭来，直击鲲鹏。
　　鲲鹏凝神拼尽最后一丝神力，金光一现，黑雾散去，竟逼得云端之人与四兽转身侧目。待他们回首看去，海面平静如初，不见鲲鹏踪迹。
　　“哼！就算逃了，日后也成不了大器。”那人怒哼一声，鼻孔喷出两团黑气，手中画戟一转，忿忿地带着四兽离去。
　　躲在海边石缝中的鲲鹏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好运，原来那人竟是魔神蚩尤，同时有感慨自己时运不济，竟碰上了如此凶魔。
　　可看了看自己现下珍馐的身材，他暗自落泪含恨：蚩尤还我的雄伟身姿！还我无上神力！鲲鹏无力地看一眼黑黢黢的海面，，眼中热泪盈眶，仰头长叹，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四
　　北山。
　　木房中，藤蔓沿着屋檐延伸，以水晶雕饰为瓣以夜明珠为蕊的花朵，在房顶散发着盈盈光辉，墙壁上的奇花含苞休憩，花隙间散发出微弱的光晕。
　　精卫换了一身休闲长裙走进卧室，见鲲鹏已化为原身窝在床上，清气在它周身萦绕，旁边放着空了的琉璃瓶。
　　她随意躺在落地窗边的软榻上，以手撑颔，卷发随意散落，额间宝石熠熠生辉，神色慵懒。
　　待鲲鹏睁眼，已是白日，窗外阳光明媚。阳光洒在精卫的身上，显得恬谧静好，他心头一软，径直走到精卫身前。
　　精卫在惺惺忪忪间，感觉仿若有人在看着她，她微睁开眼，眼前一暗，一个温软之物贴在她的脸上。
　　只见鲲鹏神色温柔地看着她，还将她眼前的发别到脑后。“早安！”
　　“早安！”精卫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他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跳下榻跑开。
　　山海镇的门户皆开，众人皆立于阳光下仰首呼吸，脸上洋溢着笑容。
　　空中缓缓飞来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若垂天之云，遮住了阳光。
　　众人纷纷仰头看着它，惊呼：“鲲，那是鲲！”
　　“看样子鲲鹏已将魔咒化解了！”一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它，鲲鹏已有几千年难以互相转化了。
　　它挥了一下双鳍，向他们打招呼问好。
　　“昨夜听闻精灵们欢呼，想必是精卫平安归来了。”
　　“精卫！精卫！”
　　众人闻空中传来声声鸣叫，齐齐挥手：“精卫，早上好啊！”
　　精卫转而向下，变化为人，袭一身白色长裙，着一双红色精美绣花鞋。“大家早上好！”打过招呼，她转而进入路旁的朱红色印着太阳徽记的房子。
　　她轻车熟路地走过庄重肃穆的大厅，从一侧的旋转红木木梯直上，见二楼阳台上坐着暗金色的身影，正仰头看着天空。“外祖父！”
　　身影随着喊声回首，一张庄严端正的面孔，看见精卫，露出温和的笑容。“精卫，你来了！”他向精卫招手，示意她做过来。
　　精卫小跑过去，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右侧，然后从手镯中取出一袋大大的蜜桃放在桌上。“这是西王母娘娘要我带过来的，我吃了，可甜了。”
　　炎帝用一只雕花的精致瓷杯给精卫倒了一杯红茶，看着娇嫩欲滴的蟠桃，饱含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你的旅途还愉快吧？”
　　精卫以手撑颔，转头看着空中游荡的鲲，眼中饱含深情与坚定。“嗯，我已将收集霍山百年石斛、天山千年雪莲、百年三两重人参、百年何首乌、花甲茯苓、深山千年灵芝、海底百年珍珠以及百年冬虫夏草，在昆仑以天池水炼之，再带向人间，为他们实现愿望以换供奉，昨夜已要鲲鹏服下。”
　　“看到他化为鲲，我便知道你成功了。”炎帝淡笑道，伸手拿着一个蟠桃，慢慢咀嚼。
　　精卫回头笑嘻嘻地看着炎帝。“外祖父，西王母娘娘邀你去昆仑山聚聚，已备好琼浆玉露，静候你的到来。”她朝炎帝眨了眨眼。
　　“小丫头！”炎帝笑而不语。
　　五
　　上古。
　　女娃乘着玄鸟飞至东海，只见东海海面漆黑无光，海水暗沉，毫无生气。女娃从玄鸟背上跳下，无措地看着这一片“死海”。
　　“青龙！青龙！”她惊慌地大声呼喊，却无人应。她稳住心神，面容坚定，转身对玄鸟说：“你护着我，我要到海底看个究竟。”她闭眼，借助太阳的力量，浑身镀着一层金光。
　　女娃一跃入海，游向海底，暗沉的海底在金光的照耀下显出一丝面目。不知游了多久，女娃不晓疲倦，努力寻找青龙的身影。直到她看见有一处黑气浓重，奋力游过去，只见青龙被黑气包裹，陷入昏迷状态。女娃抱着青龙，痛哭出声，口中喊着“青龙”。
　　那日蚩尤弟断修与少山率兵来袭，炎帝不敌，败走黄河，欲与黄帝结盟。东行十几日，黄帝令大将青龙来迎接。
　　女娃坐于玄鸟之背，见前方浩浩汤汤，一个青发将领十分突出。待他走进，原是青发玄衣的俊朗青年将领，傲气风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听炎帝唤他：“青龙。”
　　“炎帝陛下，黄帝令我等出门远迎，他已在轩辕丘恭候多时。”青龙恭敬道，侧身请炎帝前去，众将让出一条道。
　　炎帝颔首，将族人安顿好，令玄鸟与白虎等神兽护之，带着众将领前往。
　　那是女娃第一次到轩辕丘，见房屋皆以木造，就算是黄帝的居所也并无不同，只是比旁的高大。
　　黄帝比较慈眉善目，位于上，手下右侧皆是他的将领，而炎帝他们坐于左侧，以美酒佳肴待之。
　　女娃对歌舞并无兴趣，吃饱之后，抬头便发现青龙玩味地看着她。女娃哼的一声别过头，却觉得脸颊微烫。之后她便一直垂着头，玩着衣上的羽毛，耳垂微红。
　　直到她身旁的姐姐瑶姬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女娃只见众人皆兴趣地看着她，连瑶姬也嘴含笑谑。“妹妹，刚才父亲已为你找了一位佳婿。”她向女娃示意，女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竟是含笑的青龙，然后她的脸红了个彻底。
　　瑶姬打趣道：“哎呀呀，妹妹脸是怎么了？”
　　女娃羞恼地瞪了她一眼，下意识地看向青龙，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匆忙转头，这下连耳朵都红了。她看向炎帝，她的父亲用喜而含忧的眼神看着她。
　　之后女娃便嫁于青龙，婚礼大办三天，礼乐不绝。
　　女娃留在了轩辕丘，炎帝临走前将玄鸟唤来，要它留在女娃身边。临行前，他爱怜而又忧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最后便带着众人离去。
　　她的侄子祝融将他身上的一簇火焰送予她为新婚之礼，豪言道：“若有人欺负你，一把火烧了便是。”
　　她的姐姐瑶姬眼中含泪，将巫山之虹作为礼物赠予她。
　　他们走后，女娃在青龙怀中痛哭失声，以泪洗面。青龙抱着她，爱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你还有我！”
　　两个月过后，东海有异，青龙去而未归，故女娃乘着玄鸟赴东海。
　　六
　　北山。
　　鲲鹏在空中漂游吸收清气，浑身散着蓝色光晕，刹那间鲲身爆裂，自天空中洒下无数蓝色光屑，下方一片呼声。
　　精卫正与炎帝品茶下棋，鲲鹏突临她身侧，炎帝抬眼看了一下他，示意他坐下。
　　精卫含笑地看着他，鲲鹏则对她抛了一个媚眼。
　　炎帝抬眼看着他们俩，道：“罢了，想必精卫丫头也没心思与我下棋了，鲲鹏，过来。”
　　鲲鹏走到他面前，炎帝凝神，从胸口取出一簇小小的火焰，将它点入他的天灵。随即炎帝对他们罢罢手，嫌弃地让他们离开。
　　“多谢炎帝陛下！”鲲鹏拜谢。
　　“谢谢外祖父！”精卫欢快地亲了炎帝一口，拉着鲲鹏的手，“外祖父，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一溜烟就拉着鲲鹏跑了。
　　炎帝失笑地看着桌上的棋盘，又瞥了一眼一旁的蟠桃。
　　刚出门，精卫便撞见一红衣红发男子向他们走来。“表哥！”
　　祝融挑眉，看了一眼鲲鹏，对着精卫道：“离家一年，可算舍得回来了，差点我还以为你舍得这个小鸟呢！”他对着鲲鹏抬了抬下巴，“既然精卫回来，你又从祖父房中出来，想必你已痊愈了——小海燕。”
　　鲲鹏眼尾一跳，看着精卫，后者对他耸了耸肩。他抬眼看着祝融，知道他是因为精卫为了自己东奔西顾而生气，也没什么反应。
　　祝融手中聚力，顿时红色火焰窜得三寸高，熊熊燃烧。
　　鲲鹏撇撇嘴，手从祝融手边一划，只见祝融手中的红色火焰已变为蓝色幽火。
　　“冷冷冷！”祝融甩着手，怎么也甩不掉，急得他直跳。他虽浴火，却是太阳之火，而冥渊之火归于寒冷。
　　精卫捂嘴笑，鲲鹏打个响指，蓝焰便熄了。
　　“北冥渊炼焰，哼，上古之战你却是只小鸟，无用！”祝融甩袖傲娇地走进房中。
　　鲲鹏委屈地看着精卫，星眸耷拉。
　　精卫在手中化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蟠桃，笑眯眯地看着鲲鹏。“这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鲲鹏立马抱着精卫，蹭着她的脸，笑道：“我就知道精卫最好了，这个桃子红得真好看。”
　　精卫指着桃子问：“吾与之孰美？”
　　“哈哈，君美甚，君美甚！”鲲鹏大笑道，亲昵地将她抱在怀里。
　　精卫靠在他的胸膛，柔声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当然要对你好啊！”
　　“还好我牢牢看住了你，没让别的雄鸟将你勾走，哪怕舍了一个窝。”鲲鹏想起往事，乐呵呵地笑。
　　精卫埋在他的怀中闷笑：“按理说来，我还得叫你一声‘父亲’呢！”
　　呃……
　　七
　　上古。
　　女娃见青龙被魔力锁在海底，欲舍身将他救出。女娃坐在海边石头上，神色忧郁地看着东海，轻柔地抚着腹部。
　　玄鸟化而为着绯衣的女子，担忧地看着女娃。“女娃，你得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她才两个月，不可啊！”
　　女娃哀伤地看着玄鸟：“如今神魔大战在即，父亲与黄帝是不会分出神力来救青龙的，他只有我了！”她还记得父亲走后，他对自己说“你还有我”，那一刻，他便是她的一切。
　　玄鸟知道多说无益，眼含悲伤，望着死气沉沉的大海。“我、青龙、白虎与玄武，本是驻守四方神兽，情同兄妹，后神魔大战，各择其主。你身为我的主人，而他是我兄弟，我却……”玄鸟摇摇头，痛哭道：“我本不该在青龙面前提起你，说不定此时你还无忧无虑，我也不需面临抉择之苦。”
　　“不，玄鸟，我与青龙都要谢谢你！”女娃扯着她的衣袖，淡笑道，“我们从未后悔。”
　　“精卫，精卫……”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声鸟鸣。她们回首，只见拓木上有一鸟窝，一似乌鸦的鸟，白喙红足，在给窝中的幼鸟喂食。
　　女娃灵机一动，对玄鸟说：“我可将腹中孩儿托附与那幼鸟之身，玄鸟，还请你助我！”
　　看着女娃恳求的模样，玄鸟不忍心拒绝，艰难地点了点头。
　　待大鸟走后，玄鸟将女娃腹中胎儿的神识附于幼鸟之身，并在它脑中注入一道红光，那是她的身世。
　　女娃爱怜地看着它，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头，拭去泪水：“我们走吧！”
　　石缝中一只黑色的鸟目睹了这一切，直到她们沉下海底，它才转眸看着拓木鸟窝里的那只幼鸟。
　　女娃借助太阳神力，玄鸟为她护法，在太阳的火焰之下，魔气尽散，海底也由黑黢黢的一片逐渐变得透明。
　　而青龙也显现出青色的龙鳞，他受了重伤，一时还醒不过来。
　　女娃抱着青龙，以脸贴着它的头，爱抚着它的龙鳞，留下欢愉的泪水。“青龙，我的青龙！”
　　玄鸟别过脸，不忍心见女娃消逝。女娃由于还年幼，硬是借太阳神力，身体承受不住，以在太阳的火焰之下慢慢化为金色的光辉。
　　女娃在消散之迹，一滴泪落入蚌中，日后那只蚌孕育出了第一颗珍珠。
　　玄鸟见女娃已消散不见，徒留一团金色光辉，在海底粼粼闪耀，又见不省人事的青龙，终于痛哭出声。
　　而海边石山拓木之上，大鸟从幼鸟身上闻到异味，狠心地将它逐出鸟窝。
　　黑鸟在幼鸟落地之际，将它叼起，带到自己的石缝窝中。
　　八
　　鲲鹏担起了哺育幼鸟的重任，听隔壁那只大鸟“精卫精卫”的叫，就给它取名精卫。
　　看着自家窝中只知道吃的幼鸟，鲲鹏在心中默道：没良心啊没良心！
　　想起一月之前青龙腾出东海，他拼命呼喊“把你家娃带走”，却也只得它驾雾飞腾远去的身影。自此，他也就认命地扮演父亲的角色，只希望那只玄鸟能早点把这只幼鸟带回去。
　　想他从前只知道畅游海底翱翔天际，哪里想过□□一事，在他眼中根本不知雌性为何物。而如今……他哀怨地看着精卫，看着它快乐地叽叽喳喳，不禁仰天长叹，泪流满面啊！
　　在等待中，一日复一日，精卫长大了，会在海面遨游，而鲲鹏等待的人还没来。
　　有时，他看着精卫能自己捕食，不禁升起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一日，鲲鹏出海捕食，留精卫在家。等鲲鹏回来时，只见精卫追逐着另一只鸟，那只鸟嘴中还叼着一根木头，而石缝中的窝早已面目全非。
　　鲲鹏一怒之下，与精卫同逐那只雄鸟，拼尽老命。最后那只雄鸟被他们啄得毛羽乱飞，“精卫精卫”地乱叫，扑翅拼命地逃。
　　鲲鹏问了缘由才知，那只鸟见精卫一鸟独自在家，便叼旁边拓木上的鸟窝木石丢进海里。精卫劝它不听，一怒之下啄了它一下。谁知那鸟大怒，竟然衔他们的窝。
　　鲲鹏默默无语地看着精卫愤愤不平，他在这里也住了许久，自然知道那只雄鸟是在求偶。他琢磨着，看来得搬家，好好护着精卫了，免得那些俗鸟将精卫勾走了。
　　念及此，他心中的感情复杂，既感慨精卫已大，又隐隐觉得愤怒，居然有鸟打他精卫的主意。
　　搬家之后，他既要四处打听玄鸟青龙的动向，又要防着雄鸟，真是忙啊！
　　神魔大战已爆发，听闻四神兽聚力，击败四凶兽，而帝魁的浑沌竟与凶兽混沌同生，临阵叛变，伤了玄鸟，后被玄武斩杀。
　　蚩尤以金为器，而黄帝以木为器，炎帝以石为器，难敌，九战九败，退至涿鹿。后众神汇力，黄帝得九天玄女相助，于涿鹿将之砍杀。
　　群魔无首，天下大乱，众神率神兽与灵兽除魔。
　　鲲鹏听到高潮处，只恨现下自己身小无力，不然定斩魔于翼下。听闻蚩尤已死，心中暗自畅快，他又恨不能亲手除之。好吧，他亲手也除不掉……
　　听完轶事，他欢乐地飞回鸟窝，与他的小精卫共同去捕鱼，虽然他不食，但不妨碍与精卫同飞捕鱼的乐趣啊。嘿嘿，他要寸步不离精卫。
　　九
　　十几年之后。
　　鲲鹏正迎接着朝阳，看着天地被它晕染色变，吸收大地清气，一年前的清气还很浑浊，他可不敢吸。想必是人间魔已除去，大地恢复生机，如初生的婴儿。
　　只见朝阳之中，有一鸟飞来，其后随着一个人影。
　　“这便是发鸠山！”玄鸟化为人，对着她身后的人恭敬道。
　　那人着暗色金袍，神色悲恸，满目哀伤地看着东海。“那个孩子在哪？”
　　玄鸟闭眼感受她埋在幼鸟中的神识，睁开眼。“陛下随我来。”
　　鲲鹏飞回窝中，焦急地想将精卫藏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好的藏身之所。精卫懵懂地看着他，用白喙捋了一下他的毛。
　　“陛下，就是它。”
　　精卫听见声音，回首，看见一只朱色的鸟，眼含柔情。随着，它又看见一位庄严的老者，满脸爱怜地看着它。它回首，只见鲲鹏垂头丧气。
　　炎帝在精卫额间一点，它立即变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秀美白皙，额缀绿宝石，乌发玄衣，赤着足。
　　“你母亲生前最喜红鞋了。”炎帝缅怀道，随即为她变出一双秀美红鞋。
　　玄鸟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我是玄鸟阿姨！这是你的外祖父！”
　　精卫毕竟是神之子，很快就能通人语。“玄鸟阿姨，外祖父！”
　　鲲鹏哀怨凄惨地看着这一幕，差点忍不住哭出声。
　　随着精卫回首的视线，他们才发现精卫身后的黑色鸟。炎帝凝神，对着他笑道：“原来是北冥神兽鲲鹏，多谢你对这孩子的哺育之恩！”
　　“她叫精卫。”鲲鹏纠正道，他目光不舍地看着精卫。“之前我一直在等你们来，可是你们没有来，现在却来了。”
　　玄鸟惊诧地看着他，这是鲲鹏……不是说其背不知几千里么，怎么跟传闻相差甚远……
　　“你被人下了魔咒，神力已散。你可以随我回去，或许会有办法。”炎帝说。
　　鲲鹏眼睛一亮，看着精卫惊喜的脸，点头。“那多谢炎帝陛下了！还望陛下称我为海燕！”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还好他是鸟身，别人看不见他脸红。
　　玄鸟噗笑出声，鲲鹏恼怒地瞪着她。
　　精卫欢呼雀跃，抱着鲲鹏，以脸蹭他的头。
　　十
　　北山。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拓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反，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精卫笑吟吟地念道，“如果世人知那只是雄鸟在求偶……”
　　鲲鹏看着她贼兮兮地笑，心痒痒地揉着她的脸。“亏得我神明英武，不然你早跑了。”又摇头叹息，“想我含辛茹苦十几载，差点为他人做嫁衣！”
　　精卫作势咬他，扯了扯他的头发。“我都是你的人了，不亏。”
　　“那鸟竟是呆的，落得个无巢繁衍，你怕是现今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了。”鲲鹏摇头惋惜，复又得意洋洋，“幸亏你有我在你身旁。”
　　精卫咬了他一口。
　　鲲鹏与精卫坐在昆仑树干上，相互依靠，眺望着山海镇。众神如凡人般安详，祥鸟飞舞，瑞兽奔窜，精灵飘浮。
　　“当年刑天挑衅黄帝被杀，夸父落个逐日而亡。外祖父见多生死，不愿人间再生灵涂炭，在阪泉向黄帝称臣，不欲与黄帝争天下。后率领众神退居北山，建山海镇，与世绝。”精卫沉默了，神色迷惘。
　　鲲鹏握着她的手，亲吻她的秀发。“炎帝是位仁者！”
　　“玄鸟阿姨与玄武叔叔携手游历人间，好不自在。他们去过一趟东海，感觉到我父亲的神识松动，好似要醒了。”精卫有些无措地看着鲲鹏。她当年随炎帝回去才知道，她的父亲青龙，在除魔之后，放任自己沉睡于东海，已经几千年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他见到你会欣慰的。”鲲鹏亲吻一下她的手背。
　　“嗯！”精卫深情地看着鲲鹏。
　　她知道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风雨，但她都会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惧沧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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