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醉

　　“阿爹！”言戈在门外唤李将军，却迟迟无人应答。
　　院子里静得出奇，气氛诡谲。言戈拴了马，便向内堂而去。踏进门内时，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言戈这才发现屋内屋外，四下里都是被翻动过的痕迹。
　　霎时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阿爹，阿爹！”
　　言戈忙在屋内查看。书架上的书被人翻动，随意掷在地上，满地都是被打碎的陶片，一片狼藉。
　　一道暗红色蜿蜒着凝固在羊毛大毡上，言戈寻着痕迹向屏风后走去。
　　李将军倒在血泊里，身下刺目的红在地面蔓延开。如盛开的曼珠沙华，诡魅妖冶。
　　言戈的双腿如铅铸一般，动也动不得，只觉得脸颊上一道道温热流淌。
　　“阿爹……”言戈的声音微小，不住颤抖；“阿爹，您醒醒，醒醒。”
　　李将军的尸首早已冷透。言戈踉跄着上前，将阿爹紧紧搂在怀里，可那瘆人的冰凉怎么都捂不暖。
　　“阿爹……阿戈贪玩回来晚了，您怎么就不理阿戈了呢？”
　　言戈浑浑噩噩地将脸颊贴着阿爹的，不住地呢喃，“阿戈错了，再也不贪玩了，阿爹，阿爹……阿戈错了。”
　　暮色四合，李园内火光冲天。
　　拓跋濬负手站在一列士兵之后，通过跳跃的火把火光，注视着摊坐在地，面如死灰的言戈。
　　言戈痴痴地盯着地面，死死抱着李将军，蜷缩在角落里。
　　拓跋濬身旁的太监，捧着诏书上前。
　　“西凉遗寇，承蒙皇恩，苟活于世，不知悔改。私下结党，妄窜皇权，撼我北魏疆土。今日一并处死寇党百余人。圣上仁慈，不连其九族，曝尸七日，以示惩戒。钦此。”
　　言戈闻言抬头，逼视拓跋濬的双眼，冷冷一笑。
　　拓跋濬面露难色，紧促眉头。几名士兵上前，欲要闯门进去。言戈跪抱着李将军接连退后，眸子里满是恐惧。
　　拓跋濬扬手喝道；“再等等”，他神色悲切，与往常判若两人。
　　“阿戈，我不知道是你阿爹。”
　　言戈置若罔闻，睁大眼睛，如受惊的雏鹿。
　　“带走！”三公子不知何时来到李园。士兵们得令，不由分说闯进屋内抢李将军的尸首。言戈如发了疯一般，疯狂地撕咬着那些士兵伸过来的手，却抵不过训练有素的士兵，眼睁睁看着阿爹被带走。
　　“阿爹，阿爹！”
　　拓跋濬将匍匐在地的言戈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言戈哭得撕心裂肺，不住地颤抖，原本已经没了力气，还是拼命地想推开桎梏。
　　拓跋濬心头一冷。她……在怕自己？下意识更用力抱紧，直到怀抱里的人冷静下来。
　　言戈倔强的脸，露出了不近人情的冰冷，声音清冷，疏离道；“皇上，罪臣之女斗胆请皇上恩准，准许小女子守尸七日。”
　　拓跋濬猛地放开言戈，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此时正值西域酷暑，莫说七日，正常男子在烈日下连跪三日就一定小命不保。更何况言戈一个小女子？
　　拓跋濬自然知晓言戈的脾气，攥紧了拳头，狠心道；“朕已经隆恩，饶你性命。再准一次又有何不可？要死要活都随你！”
　　“谢主隆恩。”言戈行了个大礼，起身踉跄着走出门去。

　　一百多具尸体，一排排挂在敦煌城前。乌鸦盘旋在尸体上空久久不肯离去。
　　一连曝尸三日，尸体散发着恼人的恶臭。
　　言戈在城门下跪了三日，拓跋濬便在她身旁守了三日。二人都滴水未进，嘴唇干裂，面无血色。
　　公公大臣们，轮番上阵，甚至以死相逼求拓跋濬不要再守了。可无论怎么劝，拓跋濬都置若罔闻。
　　最后拓跋濬干脆下令，若谁人敢再劝一句，诛连九族！
　　一个跪，一个站。俩人若是再挺上一日半日，必死无疑。
　　三公子站在城墙上，摇着折扇，看热闹。
　　年愈花甲的大内总管看不过去，便道；“哎哟我的三爷，圣上好歹也救过您的命，您就这么忍心？”
　　三公子撇了一眼那劳什子阉人，不耐烦道；“如今只能等。”
　　“咱家愚钝，等什么？”
　　见三公子爱理不理，大内总管暗自呸了一口，当自己什嘛东西，不过是个奴隶，皇上的一条狗，旁人看得起，叫声三爷，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悻悻而去。
　　三公子看了一眼城下的言戈，不经意地邪气一笑。
　　顾自道；“雨要来了。”
　　只见言戈身形一晃，昏倒在地。
　　公公们大喜，连忙上前照应。
　　拓跋濬迈着发麻的腿，抱起言戈。吩咐放下尸首后，便头也不回地进城了。
　　言戈醒来时，已是深夜。环顾四周，是在自己房里，豆大的火光在灯盏上微微晃动。
　　言戈起身时浑身的酸痛提醒她阿爹已不在人世，眼眶忽地一热。
　　从暗处走出一个人，衣衫风尘，双眼猩红。
　　“阿戈，李将军尸首我已吩咐人厚葬，至于”
　　言戈打断他。“我阿爹头七之日，便是我报仇之时。我知道你身旁高手如云，杀了你我大仇当报，杀不了你，就是我的命。”
　　言戈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拓跋濬身形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努力几次都没开口，只好推门离开。
　　言戈一连昏睡了几日，阿爹的脸，拓跋濬的脸，刘彧的脸不停地在言戈梦里交织出现。
　　似梦非梦之时，言戈总觉得黑夜里一直有个坚实的身躯拥着自己。声音清冷，一遍一遍在自己耳畔低语。
　　我来晚了，阿戈，我来晚了。
　　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茶香。言戈将脸埋进他胸前，喃喃地哭。
　　阿萤。
　　那黑夜里的身影一僵，更用力揽住言戈。
　　言戈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刘彧曾经住过的房间，可是并没有刘彧来过的痕迹。言戈握紧刘彧送的琉璃坠青铜驼铃，鼻息一酸，伏案抽泣。
　　“阿萤，阿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