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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凄寒的月光泻在庭院里,犹如一地银霜。言戈打量着自己将要住下的别院,不禁冷抽嘴角。
师父果然是热情过头。不仅认识第一日就收自己为徒,这临时为自己安排的“别院”也实在过于隆重。
庭院与观里的其它殿不同。流水假山,翠竹小榭院中景致小巧别致,一树一亭的位置也十分考究。与其说这里是禅院,不如说是私宅,巧夺天工里无不透着居主人的用心。
谨邡见言戈对院子很是满意,便将手里的灯交到言戈手里,“九师叔早些休息才是,武夷山只有师叔一位女子,谨邡只好送师叔到门外。若夜里有什么事,师叔只管喊我便好。”
言戈见谨邡呆头呆脑的样子会心一笑,“多谢谨邡师侄。”
谨邡羞得脸颊一红,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师叔哪里话,谨邡不过听师祖的话办,受不起师叔谢的。明早在玉皇殿为师叔举行拜师礼,大师兄会来打点,师叔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谨邡行了礼便出了别院,言戈举着灯踏过月光下的青石板进房。
房内不似一般中原格局,倒有几分西域风格,厚厚的羊毛毯铺在地上,轻纱白帐做隔断。
言戈顽皮地脱了鞋子,赤足踩在上面,松软舒适。
楼下东阶有一张软塌,塌上搁了一张漆木小几,几上一方泥砚,几支成色一般的狼毫。一旁的架子上,摆了些造型奇怪的茶盏,有泥胚,陶胚。言戈指尖轻抚这些杯子,心道,这些杯个个造型怪异,模样可拘,且新旧不同,看样子是居主人多年的收藏,不过价格实在低廉,坊间是断断不卖这些的,恐怕是耗了许多时光,在市井寻来的。
言戈笑了笑,这人的脾气倒和她有些相似,只爱自己之爱,不问价格几何。
西阶则是由层层轻纱挡住,轻纱帐里隐隐挂了几串风铃,随轻纱而响。言戈撩开层层轻纱帐,整整一面墙的抽屉,她随便抽出一个,里面装的都是些上好的茶叶。一旁是制茶的工具,还有,制陶,烧制泥器的工具。
都说武夷山盛产茶叶,这居主人想必也嗜茶如命,看来那些茶具不止是买来的,有的是出自他手。
二楼是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帐,言戈手里的灯光无法照亮前方,白纱帐随风微动。
言戈撩开一层层帐子,走向房间深处。内里是一张罗汉塌,尘帐,被子都是白色的。
房间一隅,书架上摆了一大堆奇志异的书籍,还有一些地方的县志,没有一本同黄老有什么关系。
整间屋子没有一件梳妆的家什,想必住在这里的是个男子。角落里还置了几张胡床,汉人是不兴坐这个的。言戈越发对这个人好奇起来。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白色帐子外,是个露台,可以尽收武夷山的景致,只不过,这露台对着的方向是西北,生生错过了武夷山最美的景色。
但这个方向却是她的家乡,敦煌。
此时满天繁星,言戈解下腰间的驼铃,将它挂在青色长乐瓦当下,驼铃应风而动,几声脆响掠过小院上空。言戈扶着栏杆看向西北,此时敦煌的星空是否也如建安城的一般璀璨?
彧哥哥,我来中原了。
三清殿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月光透过门缝照在大殿的地上。
正闭目冥神打坐的陆修静听见脚步声靠近。他依旧闭着眼,缓道“王爷交代的事,贫道已经办妥。还请回了王爷,他和我的约定切莫忘记。”
谨邡站在凄寒的月光里,周身也变得阴寒孤寂,少年清秀的脸稚气未脱,微微一笑,“今日道长讲的每一句话,谨邡都会如数转告王爷。”
陆修静点了点头,“北魏开始有动静了。棋子已经布好,看来这盘谋划了十几年的棋,终于要开始了。”
当晚,一只白羽雀鸟由武夷山飞入建安城中。
次日清晨言戈醒来,发现门口有人放了一套衣物,山水袖帔,霓裳霞袖,水青色纱裙,飞云凤炁发冠,白玉执板。
这是一套上清派道袍。
武夷山的清晨,雾气由山下升腾而起,笼罩着整个三清观,犹如仙境一般云雾缭绕,就算到了晌午太阳也很难完全照进来。青石板被雾气打得湿漉漉的,可这件道袍却干净舒爽,想必是有人在门口待言戈醒来才放下的,可为何他不晚些再来,偏要在院里顶着湿气等呢?
言戈站在院里痴痴发呆,李止岸已经拿着另一套道袍走了进来,“一大早晨就站在这里发呆,也不怕受了风,着了凉。”
言戈下意识将拿道袍的手背到身后,“透口气罢了。”这个细节并没有躲开李止岸的眼睛。
“快些准备,拜师礼要开始了。”
言戈用另一只手,接过李止岸手上的道袍。
“你为何不问我,师父他怎会收了我做徒弟?”
李止岸凤眉一挑,魅惑一笑,“我自然是知道,我家阿戈讨人喜欢。”
这几日的事都实在太蹊跷,言戈如此问无非是想从李止岸口里诈出,这件事与他是否有关。
可他如此作答显然是要避开她。言戈想来,就算与他无关,他也是知道缘由的。自小二哥最疼自己,何苦去揣测二哥?既来之,则安之。
言戈笑笑,“一个不小心,二哥你以后怕是要唤我师叔了。”
李止岸无心同言戈继续打趣;“好好打扮,二哥先去帮忙了。”
“好。”
送走二哥,言戈看着两套道袍皱了皱眉。二哥拿来的是一件绛色月披星巾,素色霞帔,再普通不过的道袍。
可巧,此时谨邡正端了早饭来。
看见言戈为难的模样,谨邡放了盘子,上前仔细瞧了瞧两套衣物。
“九师叔,这件青色的好看,穿这件如何?”
“可不晓得是谁送来的,我没瞧见人。”
“说不定是师祖派人送来的。”
“为何二哥会拿来另一套呢?”
“九师叔在山外是大师兄的妹妹,唤一声二哥是使得的。可在武夷山,不好乱了规矩,师叔还是快些改口罢。至于这衣服,怕是师祖忘了知会大师兄,才弄成了这般。”
言戈抒了口气“想必是如此,不过,你可知道这院子是什么人住的?”
“自打我上山时这院子便一直锁着,也不叫我们打扫。只是听说从前关过什么人。”
看来问谨防也问不出什么;“算了。那你告诉我这武夷山上都有些什么人?”
“噢,这个啊,算上师叔你师祖一共有九个徒弟。武夷山上的是二徒弟玄清,和我师傅七徒弟无涯子。
这武夷山上的人都是他们二人的弟子。掌门玄清是个顽固独断的人,我师父儒雅温和,所以他们二人倒也和睦。师祖不时会来武夷山住上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看来武夷山都是玄清师兄说了算了?”
“嗯”谨邡憨态地点了点头。
“九师叔,快些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言戈恬淡一笑,支了胡床在庭院里便将早饭吃了。
虽然拜师礼十分仓促,可到场观礼的人倒是不少,言戈听谨邡说,建安城中的教友几乎都来了,道馆在建安城近处的几位陆修静的徒弟也到了。就连皇帝也派了几位臣子来观礼。
“师叔你不必紧张的。”谨邡看见言戈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便安慰她。
言戈望着玉皇殿外密密麻麻的人群悄悄攥紧了拳头,她并不是怕这样的场面,而是怕她希望的那个人没有在人群里。
“谨邡,你一会儿替我去瞧瞧,来贺的礼单里有没有叫刘萤的人。”
大殿外忽地响起钟鸣声。
“好,我替您瞧着,已经开始了,师叔快些去吧。”
玉皇殿外的道台四周围坐的人都在切切私语,名贯两朝的修静道长怎会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做弟子?
突然,钟鸣声止,由玉皇殿的方向款款而来一位女子。
顿时殿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打量远处的女子。
依山傍水的武夷山,香茗缭绕,充盈钟灵之气,一身水青色道袍的女子,面容清秀,明眸皓齿,步步生莲,更好似行走在九重天上一般,美丽不可方物。
“这个小女子看来带些慧根。”
“到底是修静道长选的人,不同凡响。”
陆修静端坐在道台中央。
玄清掌门和无涯子站在陆修静下首,玄清眉头紧锁,回首低声对着李止岸喝道;“怎么回事?”
李止岸看了一眼言戈身上水青色上清派道袍道;“徒儿不知。”
玄清脸色暗了许多,本想让言戈今日穿普通道袍,以昭天下,言戈这个九弟子不过是虚名,不想她竟然穿来了上清道袍。
玄清不禁叹了口气,难道一个乡野女子日后要与自己平起平坐了吗。
无涯子淡淡一笑,对着玄清说道;“师哥不觉得,她长得和她娘亲太像了吗?骨子里的傲气像极了北燕冯氏。”
玄清打断无涯子的话,“师弟今日的话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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