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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第三章 秘密
和其他地方光洁的皮肤不同,背上的皮肤结痂一片,触目惊心,反复叠加上去的伤口凝结,被撕裂,再凝结,重复了好几遍,深深浅浅地密布着。
“看完了?”百雪把额头抵在已经被水汽湿润的墙上,侧过头看叶音。
“我可以洗澡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有些失神地放开了他,叶音盯着被自己掐红的手臂上的指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和刚才奋力反抗的人不同,此时的百雪已恢复了平静,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扶着墙稳住,接着开始褪去剩下的衣物。裤子,内裤……最后一脚踏入放满水的浴缸。
“和你自杀有关吗?”叶音垂下头,“这些伤……”
“无关。”回答的声音没有犹豫。
“那和什么有关?”叶音挪动身子,把胳膊搁到浴缸边缘。
百雪把整个头都没到了水里,许久,他才浮起来,转过头凑近叶音:“你……为什么要对我的事那么上心?”
这个问题依旧得不到答案。
“这个冬天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的事情,春天很快就会来的。”他盯住叶音的眼睛,“然后我就可以去死了。”
“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互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想要知道你的事情,什么欠债也好,逃到这里也好,我都不想知道,所以你也不要问我任何事情。”他又补了一句。
“这样也好。”坐在地上的人终于挪动了下,站了起来,叶音直起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拾了起来摆回原处,“换洗的衣物就放在这里了。”他把毛衣放在置物架上。
被脱落在地上的白色毛衣还渗透着鲜血,百雪挪开视线,鼻梁却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捏住。
“还痛吗?”叶音在浴缸边蹲了下来,“白天流了很多血吧。”
“不劳费心。”百雪往后挪了挪,脱离他的手指。
“不痛了就好。”叶音笑了下,就自当他已经回答,把沾了血的毛衣泡进桶里,撒上漂白粉,“你慢慢洗。”
浴室的门合上了,重归平静。
从第一天莫名其妙去牵这个人的手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百雪把脸又重新埋进温水里,鼻梁骨还痛得厉害,但那种犹如突然触碰了冰块的感觉似乎还一直停留在原处。
和那天握到的温暖的手不同。
“太冰了吧……”他用手捂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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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吃点什么?”
“苹果。”百雪把自己窝进老旧的沙发里,第五次卷起袖口失败。
“苹果?”叶音抬起头,把沾满颜料的画笔搁置在一边,“你已经很瘦了,不需要减肥。”
“以前有一个人跟我说,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话,吃苹果就好了。”原本探出来的头又缩了回去,沙发处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你是被人骗了吧。”
“可能吧,那个人总说些谎话。”
“但你也相信了。”叶音打开冰箱,“幸运,还剩最后一只。”
对方沉默了会儿。
“因为已经没有别人让我相信了。”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叶音把苹果递了过去。
“我不会削皮。”
“我说你啊,真的不是哪家的少爷出逃吗?”叶音掂了掂手上的苹果,“苹果当然是要直接啃啊。”
百雪一脸怀疑地接了过去,只咬了一口,还没嚼几下,便皱起眉头:“皮太干了,你放了几天了?”
叶音叹了口气,重新把苹果拿回来,洗净切块戳上牙签:“那个忽悠你吃苹果的人,和教你那首歌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百雪抬起眼瞪他。
“好好好我不问。”叶音在他边上坐了下来,拍了拍沙发,“手。”
百雪愣在原地。
“手给我。”
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手腕却被一把抓了过去。
叶音麻利地卷起他的袖口到刚好的程度。
“你到底是被谁惯坏的?”刚问完这句话,某人的手就往回缩了缩。
“好,我不问。”叶音赶紧止住,看着他骨架明显的手腕,“如果你无家可归,就先住在我这里,不过我这儿条件不太好,惯不了你。”
“嗯。”
“那就这样。”叶音放下他的手,“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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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睡眠依旧不是很好。
天还蒙蒙亮,就已经完全醒了过来,扭过头,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画笔颜料散落一地。
四周药味浓重,床头柜上还放着残留的纱布和药水。
百雪触碰着额头上被更换过的纱布,挣扎着爬起。
洗漱完毕,看到茶几上搁着的茶杯还有些热气。
豆浆馒头,还有一碗已经切好块封着保鲜膜的苹果。他拉开冰箱,原本空空如也的区域多了一大袋苹果。
茶杯下还嵌了张纸条。
【今天我有点事出去,你帮我把画送到买者家里即可】
他咬了一口馒头。
【2张300,记得收钱,会有人来敲门送你过去。】
捏着纸片盯了半天,百雪看向一旁放着的已经包装好了的画,敲门声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起了吗?”
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百雪打开门,看到一老头站在门外,戴着顶老旧的军帽,花白的鬓发从帽子边沿露了出来。
“哟,就是这小伙啊,长得倒还挺干净。”他搓着手,“早上是冷了点,为了不耽搁我生意,我们等下就出发。”
“那个……”
“啊?我就是住在隔壁房的,你叫我老江就好。”他指了指早已停在路边的拖拉机,“你把画先扛上来。”
与其说是拖拉机,不如说已经看不出原型了。车子上堆满了各种花草盆栽,连边上都挂满了,在大冬天却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百雪挪开两盆月季,把画抵到边上。
“叶音他出去了?”
“嗯。”
“啧啧啧,你行吗?”
“嗯?”百雪不太明白他的问话。
“看起来你不太会说话的样子。”老江递给他件大衣,“披上,这小身板冻坏了我可不负责。”
“我们要去哪里?”
“镇子里,我们这偏僻,公车两小时一班,还得掐着点,你估计到那儿也得中午。”老江的嘴里呼出了白气,他眯起眼看了下天,“今天好天气,你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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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始滚动轮子,百雪靠在车斗边上摇摇晃晃,任由自己被花草埋没。
各种花香树叶气息混杂在一起,合着冷冽的寒风吸进鼻腔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就是叶音之前救来的人吧,伤好得挺快。”坐在前头的老江大声说着话,尾音还是被拖拉机的发动机声给盖了过去。
百雪下意识地触碰了下额头的纱布。
“那个时候大晚上的,叶音来敲我家门,我可是被他吓着了,他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我还以为出啥事了。”
“他求我载他一程去县里的医院,我还在想这能救得活就奇怪了,没想到你命硬,硬生生地喘过气来了。”
“我劝他别多管闲事,可他就是不听,一连在医院待了好多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怔。”
百雪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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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病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不好意思,能把详细的情况跟我说一下吗?张医生。”叶音拦住了正打算去手术室准备的医生,“就一点时间。”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我倒是不急。”张医生停住脚步,“你说的事情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当时我的助手剪开他衣服的时候,手术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头部受到撞击,腹部重伤,背部擦伤倒是有,但不严重,所以就意识到那些伤疤都是以前留下的。”
“能……看出是怎样造成的吗?”叶音攥紧了拳头。
张医生瞟了他一眼:“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算是……吧。”
“你是他什么人?”
“呃……那天是我救了他送到医院来的,只是这样的关系。”叶音恳求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那些伤全是人为的,非事故伤。”张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沉了下来,“距离现在应该有些时长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是由多种伤害造成的,当时手术紧迫我只是粗粗看了一下,钝器敲打,锐器划伤,烫伤,主要是由这几种造成的,有些伤疤反复受损,估计当时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现在想要消除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情况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儿童虐待,在他小的时候应该被人虐待过,这几乎是铁定的事实。”
叶音愣在原地。
“至于是家暴还是其他原因,只有本人所知了。”张医生严肃起来,“这种行为已经很恶劣了,可见虐待他的人还故意只把伤弄在他的背上不被人发觉。”
“这些伤是已经很多年了是吗?”
“是啊。”
“那……谢谢了,告诉了我这么多。”
“病人现在伤势恢复得如何?”
“还行。”
“那就好。”张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局外人过分追究也不太好,尽量不要在他面前问一些敏感问题,以免他有心理阴影,过去的事情就先让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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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一路上都没说过话,这是咋的?”老江把车往路边一停,“到啦到啦。”
镇子里看起来似乎繁华了一些,这里已经没有太多的高山大树,街边的商贩已经铺满了一街,叫卖声迭起。
“叶音说的那户人家在哪里。”百雪跳下车,颠簸了一路,身子有些站立不稳。
“前面那条街走进左拐,最后一户家就是了。”
“老客户吗?”
“不是,新的。”老江把花都铺开,“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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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画扛到门前,叶音抬头望了下这二层平房,敲了下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
“谁啊谁啊一大清早的。”一个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边走边披衣服,他刚跨出门,便愣在了原地。
“我当是谁呢,叶音捡来的小白脸,你是来报仇的吗?”中年男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指了指鼻子,“昨天鼻血流得爽吗?”
百雪抬起眼。
“我一直在想叶大画家自己吃饱都困难还养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你是他□□对象?他有给你钱吗?”
“建兴,这是谁啊?”屋内又有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走到门前,往了往百雪手中的画框,“哟,这么快画就来了?”
“画?”叫建兴的男人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你买的?”
“对啊,婚房不是快装修好了嘛,就差几幅画了。”女人欣喜地拆开包装,“是有人跟我说的,那个叫叶音的画家画得不错。”
“你买谁的画也别买他的啊!”建兴咆哮起来。
“你这么大声叫给谁听?”女人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喜欢怎么了!”
“多少钱?”
“300。”百雪在边上补了一句。
“就这两幅破画还300,颜色这么暗还装修婚房呢,挂在灵堂还差不多!”
百雪瞟了一眼画,看出是那天在湖边上画的那一幅。
“这颜色确实暗了点。”女人看着画面开始犹豫了起来。
“退退退,退回去!”建兴挥了挥手。
“没想到昨天还在亡妻墓前的人马上就要结婚了。”
原来还吵闹着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的儿子马上就要有一个新的妈妈了。”百雪面对着他,一脸淡然。
“陈建兴,你给我解释清楚!”边上的女人突然凌厉地尖叫起来,“你居然还有个儿子!”
原来是这样。
百雪后退了一步站定:“300。”
“你给我滚!”陈建兴气急败坏。
画被狠狠砸到了地上。
“如果你不想再被我打的话就立刻消失!”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依稀还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
百雪蹲了下来。
两幅画,一幅以蓝色为基调一幅以紫色为基调,画的是同一个景,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近中远景分配合理,颜色暗沉却典雅,毫不艳俗,可以看出笔触很老练,但画面一点都没有透出欢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画的景色是冬季,甚至还有些萧瑟。
他抱着画重新回到街上。
没想到老江一点都不惊讶。
“哦,是吗?”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他卖画常遇到这种事?”百雪拿了只水壶给花盆浇着水。
老江笑了下:“经常,能卖出几幅就不错了。以前他总整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画,这回倒是安分地画了个风景画。”
“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你是怎么知道他本来不是这里的人?”老江反问。
“他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百雪用手指戳了戳叶子。
“半年前来的。”老江眯了眯眼睛,用剪刀修剪起盆栽,“像个逃犯一样躲到了这里,胡子拉碴的头发也卷得乱七八糟,要不是架了副眼镜我都要怀疑他是地痞流氓了,没想到还是个画家,后来想想人家艺术家也确实是那样,那房子还是我租给他的来着。”
“逃到这里?”
“欠债啦,欠了人家一大笔钱,追债的人三天两头找上门,原来的城市待不下去了就逃到这没什么人的小山村来。”老江放下剪刀,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可惜这里的人都避着他,总觉得不太光彩,他自己也没说是怎么欠债的,我也不好问。”
“我雨天腿脚总是不方便,老伴也走得早,他总帮我把花盆搬来搬去的,也算是热心,我看出他不像是个坏人,也就和他有些来往了。”老江转过头,“你别浇了,根都要泡死了。”
百雪赶紧挪开水壶,花盆里的水满到已经溢了出来。
“我一看你这双手就觉得你不是个干活的人。”老江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起来,“细皮嫩肉的,养得挺好,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有水吗?”百雪抬起头。
他接过老江递给他的水,从口袋里掏出药盒,盐酸帕罗西汀片,这个熟悉又可怕的名字,让他几次都想把嘴里的药品呕出来却又就着水吞服下去,就像毒品一样让人退避又上瘾。
百雪一粒一粒地抠着药丸,顾不上是否超量一把塞进嘴里。
“我不是少爷。”他咽下最后一口药,“只是有个人从小就惯坏了我。”
“哦?”
“但我恨他恨得不得了。”
“这倒变成仇人了。”老江抽起了烟。
“我只是供他玩乐的宠物罢了。”百雪一下下地抚摸着花瓣,“他曾经在我快死的时候救了我,又在我觉得自己被救赎了的时候让我绝望到想要去死。”
老江有些怔怔地回过头看他。
“叶音……”百雪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耳朵,指尖颤抖,“他就像那个人一样救了我,和他一样……”
“你说我像谁?”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音站在背后,遮挡住了一片阳光,他脸上居然挂着笑容:“教你歌的人,忽悠你吃苹果的人,曾经救你的人把你当宠物的人,都是同一个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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