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西幻]

　　清晨的阳光穿透拉开的帘幕，金色的光束轻盈而炽热地落在紧闭的眼帘上，在眼前投下一片红光。伊凡皱了皱眉，抬起手臂遮挡住了阳光，待眼前的诡秘红色消退后，伊凡浸没在混沌中的神思才稍稍回神。
　　在梦中，他见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头顶的广漠夜空，哪怕有群星的点缀也显得空寂荒芜。而在他的脚下，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黄金三叶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形中冲淡了星空带给他的孤寂感。
　　伊凡一瞬间以为自己误入了维林洲，只有在精灵族的领地上，才有这样大片的黄金三叶草地。没有月光的夜空只有群星的清冷光辉，伊凡无目的地在这片草地上走了几步，夜晚的凉风刺激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寒冷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从他内心深处不断涌现的恐惧感。
　　他连他在害怕什么都一无所知，这恐惧感就仿佛胸腔上突如其来的重击，狠狠击断了他的肋骨，于是心脏抽搐血管破裂，血液溢上口鼻令他几欲窒息。
　　伊凡跪倒在草地上，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物，指节泛白颤抖着，浑身战栗。直到他感到有人出现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清冷的星辉，他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掌，放在伊凡的头顶上。
　　于是痛感全然消失，如同虚无的幻觉。
　　这本来就是幻觉，伊凡想，他现在就是在梦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抬起头看着突然闯进他梦中的人，那人生得高大俊美，就如同传说中的古希腊神祗，一双黑眸如深渊般深邃，他的嘴角带着微笑，这让他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变得非常柔和。
　　伊凡见过他一次，在维林洲的能维奥湖的湖底囚牢，一个名为罗米安的男子，他自称曾是最强大的维拉，是仅次于神祗的存在。
　　见到他的微笑，伊凡不知怎的想起了以撒。
　　罗米安朝伊凡俯下身，伸出一只手。伊凡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上他的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想你还记得我。”罗米安说道。
　　“是的。”伊凡回答，随即他又疑惑道，“我现在不是在梦里？”
　　“你是在梦里。”罗米安给了肯定的回答，“维拉喜欢在梦里与凡人相见，他们相信这样能增加凡人的敬畏感。虽然我认为强大不需要用任何方式证明，所以我对此持保留意见。但在此刻，梦境是我唯一能得到自由的地方。”
　　伊凡此刻相信他还被关在那个璀璨湖泊的湖底，在他的漫长生命中承受着永世的孤寂。
　　“您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不来的话，这就是一个噩梦了。”罗米安温和地说道，他的神情几乎让伊凡相信罗米安是真的在关心他。
　　但是戴雅的话依旧回荡在伊凡耳边，他不会如此轻易的信任罗米安。
　　“您有什么事吗？”
　　罗米安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他表现得看穿了伊凡的防备，但对此浑不在意。
　　“确实有事。”他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调说道，“精灵族有麻烦了，他们希望你能再次前往维林洲。”
　　“为什么？”伊凡不解道。
　　“因为你是阿尔卡林魁。”罗米安微笑着直视伊凡的双瞳，“你有帮助精灵的能力，你可以选择帮助他们。但我唯一能提醒你的是，你有可能会死。”
　　伊凡听到“死”这个词汇的时候有一瞬的错愕，随后道：“维拉呢？为什么是我？”
　　“维拉代替诸神行走世间，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诸神在人间做的事情一样——冷眼旁观。”罗米安无不讽刺地说道，“牧羊人都已经无所谓羔羊的死活了，他们的狗还有必要兢兢业业吗？”
　　伊凡保持沉默，评价诸神和维拉？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时候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罗米安最后对伊凡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的梦境很美丽。”
　　罗米安消失了，就如伊凡不清楚他是何时出现的那样，即使伊凡此刻看着罗米安，他也不清楚这个曾经的维拉是在他哪一个眨眼的瞬间消失的。
　　随后伊凡才想起罗米安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头顶的广漠星空，脚下的广袤大地，伊凡立于两者之间。他低头看着微微磨蹭着他的鞋面的一株黄金三叶草，他一直以为这个场景是罗米安布置的，但是罗米安却告诉他，这是他的梦境。
　　关于这个场景的深思没有持续多久，罗米安走后，伊凡的意识也很快沉入更深的黑暗。在这样的深度睡眠之下，即使以撒将他抱到床上也没有惊醒他。

　　伊凡从床上坐起，花了几秒回想起现在的处境。罗米安和他的对话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伊凡没法把这当做一个纯粹的梦。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外套没穿在身上，而唯一可能脱掉他的外套把他搬到床上的以撒此刻不在房间里。
　　伊凡走到窗前，透过窗户能看见以撒独自坐在阳光普照的露台上喝早茶。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的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有些不适地眯起。蓝灰的瞳色很难做到清澈，但以撒的眼睛用深邃弥补了它的不足。
　　觉察到了旁人的视线，以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窗户，却没看到人。
　　几秒之后，伊凡走进露台。以撒看着疾步走来的金发青年，语调平和地说道：“你做噩梦了。”
　　没有用疑问词，也没有疑问语气，以撒的语句甚是肯定。伊凡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疑惑他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以撒看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打算回答。他笑着将一盘松饼推到伊凡面前：“来一块吧，很好吃的。”
　　伊凡没有吃，尽管他自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那个三叶草，你是从哪来的？”
　　以撒微微一怔。
　　伊凡接着补充道：“就是你送我的那个，我的生日礼物。”
　　以撒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过来好半晌才微笑着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没有去过维林洲……也就是精灵族的领地，对吧？”伊凡的措辞已经不在意语法了，“那么你是从哪拿到那株只存在于维林洲的三叶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伊凡与他争锋相对：“我希望你先回答我的。”
　　以撒直视着伊凡的眼睛，看到那双如雨洗过的天空般湛蓝的双眸里毫无半点退缩之意。
　　最终是以撒做出了退让：“是我的导师送给我的。不过这对我没有什么纪念意义，所以我把它转赠给你。”
　　伊凡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只是凭直觉的脱口而出：“他叫罗米安吗？”
　　以撒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杯子中色泽透亮的红茶，似乎那是什么很好看的东西。
　　看见以撒的默认样子，伊凡一瞬间觉得有些荒谬，他还从未想过世上有什么会让以撒都选择逃避。
　　罗米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之后，以撒缓缓开口：“他还活着？”
　　伊凡点头，随后补充道：“他被囚禁了。”
　　以撒最终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他还活着，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
　　伊凡：“……”
　　“他不是你的导师吗？”
　　“他确实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这不妨碍我想他死的心情。”以撒说道，他的语调平缓而冷淡，流露出一种隐忍后的克制。
　　伊凡觉得他还是不要询问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比较好。
　　以撒端着杯子怔怔出神，就在伊凡以为他已经沉浸在旧日的思绪中时，以撒开口道：“如果他对你说了什么，不要回答，不要相信。把他当做一个幻觉。”
　　“我会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伊凡道。
　　以撒皱了皱眉，他听出伊凡实际上没有把他的告诫当回事。
　　“你想去维林洲？”
　　“嗯。”伊凡应了一声，“很抱歉不能和你去帝都了。”
　　“路上不安全。”
　　伊凡不相信：“除了边境线常有的军队交战，其他地方都很和平。一般的强盗我也能应付。”
　　“很快就不会了。”以撒道，“战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洗牌，将改变一切。”
　　“什么？”伊凡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摩朵大陆最近爆发内战，伽马议会被分成了两派。”以撒一边喝红茶一边慢悠悠道，“你真的不打算来一块松饼吗？”
　　伊凡抓了块松饼放嘴里，同时用眼神示意以撒继续。
　　“在黑暗物种的法则里，战败者无立身之处，所以它们只能加入魔宴同盟，来到人类大陆。”
　　以撒看了看伊凡的惊奇眼神，笑着说道，“让人类教廷万分头痛的魔宴同盟，实际上是由摩朵大陆的失败者组成的。”
　　“有趣。”伊凡嚼着松饼，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评价道。
　　以撒继续说道：“战争必然会有战败者，大量的战败者加入魔宴同盟之后必然会影响到我们人类大陆。”
　　伊凡不解道：“但总不至于会在我们这里引起战争。”
　　“它们为战争提供借口。”以撒露出一个微讽的笑容，“还有比保卫人类更加伟大光明的口号吗？”
　　“其实最渴望战争的是人类对吧？”
　　“所有的种族都渴望战争。但只有人类将战争升华为艺术。”说完，以撒又低头喝了一口红茶，“就你所知的那些显赫的世家，包括卡佩在内，哪个不经营着巨大的战争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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