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虎

　　正文

　　土匪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土匪的。

　　小时候世道乱，爹娘为了找点饭吃，偷地主家粮仓被打死了。

　　没法子，他就带着妹妹弟弟逃荒，四处要饭吃，你吃两口，我吃两口，算计着日子总算是把俩猴崽子拉扯大了。

　　他们兄妹三个也通过这些年的历练，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基本两眼就能辨认出别人的心肠软硬。

　　仗着嘴甜会讨巧，终于找了个活儿，把家安在了南边沿海的一个小县城里。

　　白天土匪出去扛扛大包，弟弟妹妹就在家跟着邻居婶子做些手工，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他想着把钱攒够了，就给妹子置办结亲的东西，妹子和婶子家的小哥眉来眼去，他看见过好几回呢，只是怕小姑娘羞，不敢说白。

　　弟弟过两年大点了，就送他去读书，咬咬牙也能供得起。

　　他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不然在码头记账多体面，又不费力，还比他挣得多一半。

　　要是有大造化，将来说不准还能考个官做做。

　　多好的以后啊。

　　可惜，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

　　他妹和婶子出去送货，看到街边的扣子好看，想着给哥缝衣裳用得着，就停下挑了一会儿。

　　就这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司令的侄子看上了。

　　妹子随他，五官长得精细，这两年又养得好，皮肤也白了回来，打眼一看就是个标志的大美人。

　　那孙子扯着妹子的辫子正过脸，看得挪不开眼，都顾不上调戏几句，就把妹子带回了府里。

　　他掂着工钱回家的时候，婶子和小哥都被捅了对穿挂在梁上，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屋子。

　　弟弟藏在米缸里，背上挨了一刀，剩了一口气，死前和他说：姐姐不愿意，那禽兽把姐姐强迫后，光着身子丢在大街上，小哥去给姐姐讨公道，结果被害死，他回来撞见，也挨了一刀。

　　他难受得想哭，但还是忍住，小声说让弟弟省着点力气，他要背着弟弟去找大夫。

　　弟弟没回话，等到了医馆，弟弟的身子都凉了。

　　他没哭没闹，安安静静把弟弟、妹妹、小哥、婶子都埋了。

　　趁着夜色，拿着刀去司令府报仇。

　　他知道后院有个狗洞，他曾经去偷过馒头，那个狗洞还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告诉他的。

　　小县城的司令府不大，找一个人很方便，只需要避开巡逻，很快就能找的那个禽兽。

　　如他所愿，他一刀抹了那孙子的脖子，冷漠地看着那孙子瞪着大眼抽搐，但发不出一点声音，血一点点流干净。

　　他大笑起来，声音凄厉恐怖，司令府还以为是闹了鬼。

　　亲人都死了，他也不想活了，报了仇，正好。

　　有人抓住他的手，抢了他手里的刀，他缓慢转头看去，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双丹凤眼有点眼熟。

　　那人好像认识他，看了看床上的死人，又看了看他，最后什么都没问，哆嗦着拉起他就往外跑。

　　一路跑到城门，那人喘着气摸索出十几块大洋塞到他手里，叫他往北边跑，还说亲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意见到他自寻死路。

　　他迟疑地想了想，转身往城外走，那人又喊住了他，追了几步，塞给他块白玉观音，说保重。

　　他没拒绝，连带着那人的手攥了攥，点了点头。

　　又过了七八年，世道越来越乱，他爬上山，带着认识的兄弟们做了土匪，日子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仗着地势好，连当官的都不敢来惹麻烦，渐渐的，他这个虎头山大当家也算出了名。

　　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来投靠，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收了，也没考虑过里边会不会有存了二心的探子。

　　他平时冷淡，不爱说话，做饭的大娘以前是媒婆，眼看他块三十了还没着落，壮着胆子问他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的露骨，他抿着嘴不说话，悄悄握紧了手里的观音。

　　大娘看着奇怪，四处一打听才知道，那观音是大当家早就带着的，连洗澡都不舍得摘。

　　大娘一听，明白了，这是早有相好的，只是这人还在不在世呢？

　　万一等七老八十再有消息，那不耽误了大当家一辈子吗？

　　大娘急得天天追着他问东问西，甚至劝他先纳个妾留个根儿，大老婆地位给那相好的留着还不行吗？

　　他越听脸越红，最后实在受不了，一个人骑着马躲去山坡放风。

　　他后来想起来了，那个救他出来的人，正好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只是那身西服，说不得是司令的某位公子吧。

　　回想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他正昏了头一般抠别人泼在地上的粥吃，别人都在笑他像条狗，只有那人递给他五六个大白馒头。

　　他吃的狼吞虎咽，那人也不嫌弃，只笑着说以后饿了就来司令府后门，每天都有吃食拿。

　　他噎得皱着眉，迎着声音一看，那人逆在光里跟个菩萨似的，就差眉间一点红。

　　他没来由得有点脸热，不好意思地闷着头点了点。

　　后来他也果真去了，只是散吃食的人凶巴巴的，嫌弃他没拿碗，把滚烫的粥泼在他的手上，烫得他一手包，就不敢再去了。

　　可没想到，那人还会带着包子再来找他。

　　看他浑身脏乱，还带着他钻狗洞去司令府洗干净，又找了活给他，教他怎么好好活下去。

　　天黑了，他吐出口里的杂草，飞身上了马。

　　一抬头，看见远处有群兵痞子压着花轿鬼鬼祟祟走进了山里。

　　他担心有阴谋，就偷偷摸摸跟着，直到看到那群兵痞子把花轿丢下，鬼鬼祟祟跑了，过了俩小时还不回来，才沉了沉气过去看。

　　一掀开帘子，里面正坐着一个绑的死紧的新娘子，一动不动好像晕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撞上了抛尸现场。

　　口里念叨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手上搬着新娘子往外挪，想着好歹给这可怜人收个尸，叫她入土为安。

　　出了轿子发现，这新娘子比他还高一头，还是双大脚，说不出的诡异。

　　他有点好奇，把人平放在地上后，还是没忍住掀开了盖头。

　　一双熟悉的凤眼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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