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

作者:洛夫克拉芙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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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话


      我在天池上待了两年,金猊也来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幼崽。
      尖尖的小耳朵,圆溜溜的大眼睛,黄灿灿的绒毛,粉嘟嘟的肉爪垫儿。
      我很泄气,我觉得龙捡了这么个宝贝,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关照我了。
      龙一手抱着小猞猁,一手揉我头顶,温笑道:“小桃,这是你妹妹小泥巴,她也是个女孩子,你们今后要好好相处。”
      我讨好地堆上满脸笑,伸出前蹄儿。
      金猊冷淡地用爪子碰了一下我的猪蹄,转头紧紧扑进龙的怀里。
      我的心也紧紧揪了一下。
      龙宠溺地说:“她跟你一样,母亲被人类猎杀了,心里还在难受。”
      我的心里也突然难受,更多的却是因为龙看她的样子。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或许兄弟们因为金猊可爱善才而偏爱她,但是龙不会。活到了他这个岁数,所有的表情与反应,只是为了让我们易于理解所做的表演,完美无缺,毫无私心。与此对应,他的孤独铜墙铁壁,没有尽头。

      再过了一些时日,被所有人宠爱的小猞猁对于天池上的生活已经游刃有余,偶尔也会甜甜笑着来找我说话。
      “入水术你会不会了呀,教我好不好?”
      我本是满心喜悦等着接话,听她这么问,只得羞赧低头:“我,我还不会。”
      趴蝮趴在我背上,凉凉道:“这种事就别难为这个学渣了。”
      “学渣?好新鲜,”金猊可爱地歪头,“六哥哥,你能不能和我玩一会儿呀?他们说你知道好多厉害的事情呢!”
      趴蝮翻了个身,没说话。
      我觉得有点尴尬,替他打圆场:“天热,他可能睡着了。”
      金猊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而跟我聊道:“姐姐,你知道爹爹的生日是哪天吗?还有,他最喜欢什么呀?”
      我绞尽脑汁:“喜欢……他喜欢,捡小孩?生日,我们好像都不过生日的。”
      “你在嘲笑我吗?”金猊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我吓了一跳。
      那是金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藏好自己的情绪。
      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我们看见的,只有快乐的金猊。
      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我们这些失去了血亲庇佑、一度濒死的小兽,一旦抓住了救命稻草,便恨不能向那人索取全部的温暖、全部的爱,受的苦越多,这份独占欲就越重,而得到的鼓励越多,这份重量便能催化到不可承受的程度。
      那时候,我手足无措看着金猊离开,耳边是趴蝮低语:“我见过她使入水术,她的入水术漂亮极了。”

      后来,金猊到底给龙张罗了一场生日宴。
      装饰用的是天池各处搜罗来的小花小草,食物是金猊自己打的饼。
      那时椒图还没来,兄弟们都夸她:“还是女孩子心细,我们都没想过这件事。”“这饼虽然看着简陋,可到底是自己做的,心意太好了。”“味道也是极好。”
      金猊众星捧月坐在他们中间,像极了我日后在凡间见到的公主。
      她挂着上天池以来最天真的笑容,等待龙从凡间回来,像哥哥们那样夸奖她。
      这件事唯一的失误就是,它是一个惊喜。
      龙回来了,在我们永不疲倦的惊叹声中由巨龙化作人形,向我们走过来。
      他停在我跟前,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棵青草,眉眼弯弯:“这次恰好遇上,小桃,你一直想要的祝余草。”
      我应该高兴的,应该欣喜若狂,应该扑进龙的怀里向他撒娇。
      可是我不敢。
      我的额头甚至渗出了冷汗。
      不对。时机不对。
      我能感到两道目光仿佛利刃刺在我的背上。
      我发着抖接过祝余草,嗫嚅道:“谢谢,龙,金猊给你做了生日饼。”
      我松了口气。由我将这件事说出口,来转移事件的重心,多少能做一些赎罪。
      气氛果然缓和不少。
      龙直起身,微微皱眉:“生日?”
      生日这种事,对他来说,果然还是太细琐了。
      金猊蹦蹦跳跳上前来,挽住龙的胳膊:“今天是凡间的龙王日,我自作主张,也给爹爹在今天庆祝,你不会不开心吧?”她看也没看我一眼。
      兄弟们跟着他俩往里走,狴犴经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所有人里,除了不在状况的龙和漠不关心的趴蝮,他是最冷静的一个。
      “不会,”龙说,“我很开心。”
      后来,大家都在吃饼,龙也如愿夸奖了金猊用心。
      我倚在柜上吃饼子,有些心不在焉。
      背后忽然一空。
      柜子摇晃着,龙最喜欢的圆肚儿陶罐掉下来,摔碎了。
      大家都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知道龙不会生气。
      可是我感到害怕。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才能说出这害怕源自何处。它源自龙说的,我们九个兄弟姐妹,都是顶好的孩子,是彼此最亲的人,我们要彼此信赖互助。而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摔碎那个陶罐。
      “桃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金猊喊道,接着,她眼珠一转,跑过来,“我看看,你没有哪里伤到吧?”
      宴会结束后,趴蝮捡起一块碎陶片,在掌心反复摩挲。
      只有我们二人,他说:“驭风术。”

      我们两百来岁的时候,龙带着我、趴蝮、金猊一道去凡间“认亲”。
      钟山城,龙指着一个要饭的跛子对我说:“那人前世是你的母亲。”
      我点点头,用手串跟人换了碗米粥,端给老叫花。
      他抬眼看我,连声道谢。
      龙揉了揉我的额头。
      单狐城,龙指着一个围树跑的小男孩,对趴蝮说:“那人前世是你的母亲。”
      趴蝮枕着手说:“无所谓。”
      龙叹了口气。
      苟林城,龙指着一个喂奶的妇人,对金猊说:“那人前世是你的母亲。”
      金猊冷笑:“她不是。我的母亲是一头猞猁,我的父亲是龙。”
      龙摇了摇头。
      当晚,我们在山路上撞见一桩奇事。
      一个强盗杀了一个路人,随即被山上落石砸中致死。
      我说:“从未见因果报应这么及时的?”
      龙说:“不是因果报应,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那时,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金猊不屑于懂,而趴蝮,只能听懂而已。

      夏天就要结束了,夜里的风稍微凉了。
      桶桶冰水劈头浇下,推着地上褐黄的粪水朝排水沟里走。
      说实话,金猊这回真的棋差一招。
      我们这种基本没毛的,没它们毛多的那么怕冷。
      清水把身上粪渣冲净,把眼中酸涩刷开,反倒好受不少。
      等到地上水流清得能映出影子,金猊才踮着脚尖,踩到我跟前。
      我跪在地上,抬头看她。
      她的金发在夜风里摇曳,神色庄严而美丽。
      我曾匍匐在她的脚边爱她,而今终于释怀。
      一顶木笼重重落下,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
      我苦笑:“你已经封印了我的术法,还……”
      “是做给他们看的。”她蹲下来,仿佛又变回了那只小猞猁,“从来都只是,做给他们看的。青丘,鹿蜀,绥婉……首山城,只要给他们看一个虚构的样子,他们就能把所有事弄糟。饕餮,”她从栅栏伸手进来,摸我的脸,“我所憎恨的,早就已经不是你了。你如果没有被他戏弄,现在也不会被关在这儿。”
      “你曾经那么爱他,现在却说是戏弄吗?”
      金猊微微仰起头,眼中尽是悲凉:“我们谁不爱他呢?谁又不是被他利用呢?自始至终,他不过想在我们中间找到一个可以替代他的守护者,可是除了他自己,谁会爱这个世界、爱这些凡人呢?他可曾真的分半点爱给我们吗?”
      “我会替他爱这个世界,爱这些凡人。”
      金猊低头看我,眼中尽是悲悯:“饕餮,你仍只是沉浸在对他的幻想里面,不愿出来罢了。”
      “你若是已经走出来了,又何苦执着于摧毁它呢?”
      她站起来:“我只是觉得,太不公平。一路以来,你失去恋人,失去兄弟,失去术法,为了活命藏在粪坑里,为了活下来保护曾杀死你母亲的凡人,他呢,他可曾伸出半点援手与你?现在,我要杀你,他会来救你吗?我们在他的眼里,不过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丢了就不要了,坏了就接着找下一个,凡人才是他的孩子,我们屁都不是。他只会讲顺其自然,不过是无情无义而已。他是魔,所以凡人才都着魔,我要亲手打碎他的好梦,我要他亲眼看着凡人灭绝,被他们自己的愚蠢自私逼得走投无路,他找来的接承者,有一个,我便杀一个。我给过你机会,你若是嫁到了仓家,不再管这档子烂事,我断不会动你。”
      “但你为什么要杀白术呢?如果你没杀了他,我可能会永远待在招摇城。”
      “那只彘,我本是派去伤你的,却没想到,那人身上有你的气味,”她摇头,“也没想到,你竟会痴情于凡人。”

      “后来呢,后来呢?”金猊跟椒图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我们仨围着趴蝮,听他讲七夜版本的聂小倩。
      “后来她就喜欢上宁采臣了。”趴蝮扬着下巴,自带嫌弃气场。
      “噫——”我们仨齐齐唏嘘。
      我说:“聂小倩真傻,要是我肯定喜欢七夜!”
      天池水打了几个滚儿,龙的房间传来一阵巨响。
      我跟金猊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声源跑。
      椒图原地坐着,软软地问:“趴蝮哥哥,你笑什么呀?”
      龙这几天胃积食,难受得连人形也不变了,一长条蜷在屋里,没事就干呕。
      我俩跑到门口,就见龙瘫在地上,从嘴里吐出一颗拳头大的球来。
      那球朝我们滚过来,一股异香也随之扑鼻而来。
      龙一爪按住,精神道:“肚子里的鳞片积成的,每千年就得这么吐一回。”
      “给我吧!”我刚想开口说帮忙给扔了,金猊抢先道,“给我吧,爹爹!”
      我领金猊往天池南边走,“一般有什么垃圾,我们都丢在这里。”
      “谁说我要丢了?”金猊宝贝地把小球捂在胸口,“我要把它拿来做香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龙涎香。”
      我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夜将尽,微风将龙涎香带至我鼻前。
      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竟会恨他。”
      天亮了。
      高处是李耳,低处是城民,对面是金猊,拿着火把。
      李耳高喝:“还不快动手!”
      我说:“金猊,你不愿照龙的意愿行事,此刻却服从于这个凡人,甘心吗?”
      “我并没有服从于他,”她仍波澜不惊,“那条鲛人,还有你那狐狸小朋友,我不也没抓回来吗?只要你一个死,就够了。”
      “快动手!”
      我问:“怎么还不动手?你在等谁吗?你不是知道他不会来吗?”
      金猊深吸一口气,将火把丢在我的木笼上。
      整个木笼瞬时被火焰吞没。
      我一动不动,站在笼内,看金猊在笼外,逐渐颤抖,哭了出来。
      她并不是因为杀了自己的姐姐而伤心。
      她只是难过自己的话被终极地验证了。
      那个养育了我们几百年的父亲,果然只是一个幻象,他恩泽万里,流芳百世,保佑人类世代繁衍生息,为他们的一点小事皱眉头,为他们殚精竭虑。
      却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妖怪“女儿”正在自相残杀,就算注意到了,顺其自然,或许也不会屈尊来化解。
      金猊终于哀嚎出声,跪倒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叹了一口气。
      她疑惑地抬头,似乎从没有这么困惑过:“你,为什么,怎么可能……”
      “金猊,”我压下眼泪,哽咽道,“龙不会来了,不是因为他不爱我们,而是,这世上已经没有龙了。龙,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她一脸茫然。
      “我们的寿命,我们的术法,远高于寻常妖怪,你以为是为什么?是天池?是那些宝物?不是。是因为,几百年来,龙一直拿自己的命魂喂养我们。
      他真的想不到,我们看上去与他类似,但我们之于他,就像凡人之于我们,他的想法,我们真的理解不了……”
      我再也说不下去,大声抽泣起来。
      那天龙来找我,趴蝮与他呛声,我跟他撒娇,仿佛一场再平凡不过的相聚,我以为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我以为永远会有一条巨龙为我撑开天穹,我以为他像时间一样、像他的孤独一样没有尽头。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最后一场雨。
      他最后一次把我抱进怀里,把自己剩下的全部命魂注入我的迷榖坠。
      在这期间,他都想了些什么,在这之后,他怎样独自逝去,我一概不知。
      或许,他终于和“它”归于同一片虚空,终于归于幸福。
      我接承了他大部分的命魂,也接承了他大部分的记忆。
      那日,送走了顽猴与恭瑶,我劝妲己携辛逃走,逞强自有办法。
      可是,等他们都走了,我才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蜷缩在墙角,手将迷榖坠扣在胸口,只觉得那里一片混沌、一片空虚。
      我知道金猊做了这些,可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龙,你在哪儿?你不是说,我叫你你会听到的吗,你不是说不离开我的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打哑谜,都喜欢留给我那么多难题……”
      “小桃。”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胸口涌入一股暖流。
      庞杂的法式与片段在脑中炸现,浑身充满了力量,却难以疏导。
      我就像胃积食的龙那样,难受得恨不能满地打滚。
      这时,传来追兵砸破大门的声音。
      我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消化这些东西。
      我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躲着搜查的声音,跳进了茅坑。

      火。
      满天的火。
      满地的火。
      大家都倒在火里。
      “我”躲闪着从天而降的火球,跳入水中。
      上面的水越来越烫,“我”只得不断下潜,到从没到过的深处。
      下方也传来巨震,愈展愈宽的裂缝,吞没了“我”。
      裂缝里是刺骨的冰冷,“我”仿佛一瞬间被冻结了。
      应该是很久以后吧,“我”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感觉到了光。
      像是晒暖的沙子从身上层层剥落,“我”自由了。
      “我”睁开眼,还在裂缝之下,漆黑,寒冷,没有出口。
      那道唤醒“我”的光,在哪里?
      “我”看见了它,在上方轻灵地游弋。
      “我”追上去,它只有“我”的手掌大,和“我”的形状很像,通体透明,可以看清内部的构造,它体内某个地方,不断向外散发柔和的光亮。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不过在这个地方,或许还在这个时间,只有它是“我”的陪伴。
      它会围着“我”的尾巴打转,躺在“我”的胡须上睡觉,在“我”眼前起舞。
      无穷黑夜里,“我”以进食粘稠的浮游生物为生,它是“我”永恒的慰藉。
      有一天,头顶裂开了一条缝。
      “我”和它踌躇了一会儿,一齐游了出去。
      仍是寂静无声的黑暗,可“我”和它知道,这黑暗不再有界限,黑暗之外,必定有什么未知的、丰富的、美好的东西。
      “我”和它,继续向上游。
      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向上游。
      “我”并未觉察自己有什么改变,可它的变化,却是天翻地覆的。
      它分裂成两个近似却不同的个体,变成了他和她。
      他和她以奇怪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变成了数十个小小的它。
      这些小小的它,逐渐长大,长出了和“我”类似的鳞片。
      周围的黑暗渐渐被稀释,有些它走了,其余的和“我”一起继续向上游。
      它们的鳞片从遍布全身变得集中在下部,上部长出纤长的两肢和一颗圆球。
      又有一些它走了,只剩两个和“我”一起继续向上游。
      越来越亮了,破开一层边界,“我”再次来到水上的世界。
      那两个已然和它完全不同的生物,下部的鳞片也变成了两肢,踏上了陆地。
      他们如同最初的他和她那样结合,衍生出无尽的子孙。
      “我”放眼四顾,广袤的大地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生命,却再没有我的同类了。
      “我”变成孤身一人了。
      不,“我”还有它。
      它的后代看上去那么纤细,还需要“我”的保护。
      它的后代里,保持着纯正血统的一部分,最为娇弱,需要抱团共生。
      “我”管他们叫“人”。
      和其它生命结合的一部分,数量虽少,却甚为强大,独自亦可存活。
      “我”管他们叫“妖怪”。
      “人”和“妖怪”渐渐忘了自己从何而来,而且就连“人”和“人”之间,“妖怪”和“妖怪”之间,也彼此互相猜疑。
      “我”也快忘了它,忘了自己。
      “我”已经活得足够了。
      在死之前,“我”想试着找回那个从内里温柔发光的小东西。
      “我”试着和“妖怪”沟通,“我”觉得他们和“我”更为相像。
      不可否认,在有些时候,“我”的确感到“快乐”。
      可是这“快乐”太浅了。
      这些零散的、不稳固的光亮,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生命了。
      “我”希望未来,就算是很远以后的未来,他们能找回那光亮。
      那样,他们就不会和“我”一样。
      变成无边黑暗里无所依靠的孤零零的一个核。

      鼻里眼里都是恶臭,我回想着那些漫长的记忆,不让自己哭开嘴。
      我想变成陪伴他的那抹光亮,可是已经太晚了。
      所以我要变成他希望里的光,哪怕再微弱,哪怕是在很远以后的未来。
      因为,我们都只是太模糊的开始。
      我倚在秽物中,倚在过去中,解读脑中晦涩的法式,再也不觉得枯燥。
      那颗隐藏在一切表象之下的最柔软的核,我再也不想装作不能看到了。

      世上不再有龙,可金猊的术法,也困不住现在的我。
      木笼被烧成灰烬,纷纷坠下。
      “避火术。”我说。
      金猊狼狈地坐在地上:“没有……了?”
      她空洞地问我:“为什么故意被我抓住?”
      “龙说顺其自然,因为有始,必须有终。我干涉不了你的始终,外力的中断,只会让它畸形地再现,而不是完整地终结。”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出了一生:“真的太遥远了啊……”
      “你干什么!”遥远的高处,李耳拍案而起,举起手中金盅。
      他一抬金盅,金猊僵硬地抬起左手,凝聚出一只火球,火球擦过我的脸颊,砸向祭天台下的人群。
      金猊惊惶:“他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蛊?”
      我转头,看见顽猴把恭瑶护在身下,挡住溅射的石块。
      我说:“你太小看了自己,太小看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李耳摇盅。
      金猊将下唇咬出血,高高抬起右手。
      空中电闪雷鸣。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李耳已将她看做弃子了。
      手臂粗的闪电朝我当头劈下。
      金猊无力地摇头。
      我心中默念,起了术式,准备抵挡。
      一道身影比闪电更快,跃向半空,将可怖金光全部引到自己身上。
      焦黑的尸体直挺挺坠落,念珠散落一地。
      “不!!!”红衣仿若鲜花凋零,覆盖住辛的遗体,妲己泪眼朦胧地抬头,“饕餮,我们不能丢下你。”
      又一道金光炸开。
      从金猊的胸口,迸射出闪电般的金光,将她撕裂。
      在消失无踪之前,她笑道:“自己杀了自己,我懂了。”
      李耳将金盅砸碎,面上一抹惧色。
      战侍们瑟瑟发抖,挡在他身前。
      可如何对他,不该我来。
      清风裹来梅花瓣,将战侍层层拨开。
      常熟墨一步步走向李耳。
      金猊死了,她自由了。
      李耳仿佛看见了什么曾看过的场景,看上去有些恍惚。
      他说:“阿墨,你来干什么,我们在杀妖怪,你快回去。”
      常熟墨笑道:“聃,对不起,我不该爱上你。你最想要的,我现在就给你。你再也不用为我烦心了。我也再不用喜欢你了。”
      她在风中旋舞,是我在冬日看过最好的光景,于夏日里消融。
      常熟墨永远消失了。
      她说过自己给他的太多,可事到如今,她找不到别的出路了。
      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送给了李耳。
      没有轮回,没有转生,世上,再也没有常熟墨了。
      她也选择了龙走的那条路。
      李耳伸出双手,空空,他失神片刻,突然仰天大叫,跌跌撞撞走下高台长梯,人群纷纷避开,他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

      过了小几百年,妲己天天骑着匹赤枣马。
      那马见男人靠近她,就拎起后蹄子给踹。她就高兴得屁颠颠的。
      辛从轮回成蚊子起,就整天在妲己身边晃荡,只吸她的血。
      一天妲己烦了,直接给拍死,美其名曰:早死早轮早成人。
      第二年,我们家窗台就多了只蝈蝈,天天吵得人睡不好觉。
      轮回了这么多次,TA还能对妲己如此执着,我只能理解成金猊太有慧根了。
      于我而言,这事儿还是有点别扭,妹妹和闺蜜的恋爱……听上去太不伦了。

      我再也没见过趴蝮。不过我已经见到了他从我眼中看到的未来。
      我的身边没有人。可是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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