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

作者:洛夫克拉芙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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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话


      趴蝮几乎挣下地,勒得我脖子一疼,他也一个踉跄,尖声道:“龙?”
      龙站起来,缓缓转身,笑如深潭起波:“阿夏,你果然来寻了小桃。”
      好端端地,心中还没什么念头,鼻头就酸了,眼前也雨蒙蒙的一片。
      我疾走几步,紧紧抱住他。
      龙搂着我,揉着我的头顶,笑说:“几日不见,你倒比走时更加地稚气了。哭什么鼻子?我那日未与你说完,你就跳了下来,不是很有骨气吗?”
      我抽抽搭搭地说:“那你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他不答我,却问:“你不也没想着回去?我果真没骗你吧,凡间是不是有趣?”
      我点点头:“若是你在,就更有趣。”
      趴蝮却将我从龙身上拉开,冷冷道:“都这么大人了,就别像小孩子黏人。”又对龙说:“您对饕餮,果真比对我们上心,莫说几日,几年都不见您来寻我。”
      龙垂袖站着,无奈道:“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下凡,唯有小桃贪恋天池,后来又是负气出走。依你们的法力,想回天池易如反掌,但照小桃的本事,恐怕,连该使什么法术回去都不太清楚。”
      我脸一热。的确,我着急找白术,没想着回去。可现在想着这事,该怎么回,我还真不知道。以往,都是龙带我下来,带我回去,我从未想过那么高的云天,靠自己该怎么攀上去。
      龙又摸了我的头:“小桃,别担心。你要是需要我,就叫我,我能听到。”
      趴蝮嗤道:“她前几日快饿死哭死在泥坑里,怎么没见你听到?”
      “那个时候,她需要的并不是我。你做得比我更好。”
      我觉得奇怪,趴蝮与龙的确说不上多亲近,可今日这般顶撞,也太冒失了些。
      我便问他:“我本来就比你们更爱黏着龙,你吃什么飞醋?”
      他却不理我,直直看着龙,竟有些怒意:“你说得很好,但是更往前一点呢,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明明可以阻止她,但你什么都没做!我们是你捡来的不假,但你不也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的孩子吗?你真当我们也是你的孩子吗?”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有些焦躁,抓住趴蝮颤抖的胳膊,“你真的吃醋?龙对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啊。那日我突然跳下天池,龙真的拦不住。”
      却没人理我,龙的眼中仍无波澜,他静静地说:“趴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希望我那日阻止她?”
      一瞬,趴蝮像是浇了冰水的烧炭,彻底沉默下去。
      我蓦地头昏心慌:“你们要阻止什么?难道不是我?”
      龙终于看着我,像漫长岁月里那样好看地笑着,说:“小桃,你比我想象的,成长得更好,你已经是一个很棒的大人了。我不会再像从前,时时刻刻陪着你,但你要知道,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你。”
      我乱跳的心脏便安顿下来,同迷榖坠一起舒缓地摇动。
      我像往常那样与他撒娇:“近来天气真的太热了,你为我下一场雨吧。”
      “好啊。”龙一口应下,化作烟雾,化作黑影,扎进天空。
      我看见巴掌大的墨色鳞片,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流光溢彩。云里投下电光,扔出雷声,大雨倾盆,周身清爽。
      他从来都是我的奇迹。

      龙走后,趴蝮径直回了屋子,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坐在门台上看雨吹风,心里有点委屈。
      妲己却摸索着出了屋,坐在我身边。
      “原来你在家啊。你刚才怎么不出来,好叫你见见龙。”
      “别别,远远瞅两眼我就心满意足了。以往听你说他的风华,不如今日一见。可他就像深海穷天,让人只喜观望,不敢靠近,生怕靠得太近,会被未知吞噬。他的化人极致,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反倒不如我们。他跟我们完完全全不同,若说我们不在乎人在乎的,那他已不在乎我们在乎的。我自觉同他无话好讲。”
      我一直觉得妲己敏锐,今日更甚。
      五百年,他对我悉心养育,面面周到,可总有一种不好说的怪异,叫人暗怕。他安抚你时,动作表情都柔和极了,唯独眼里没有柔情。他教训你时,板着脸,提着嗓子,看起来凶恶,唯独眼里没有恼意。他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正逢时机,恰到好处。你知道他是没有威胁的,知道他是在乎你的,可当你想走进他的心里,就会发现根本无路可走。你的小小心思在他那里,就像滴水入河,无影,无形,无迹可寻,被包容着,也被轻蔑着。你那么仰望他,爱慕他,明知彼此身份亲近,本可以水乳交融,却终于绝望地明白,你穷尽一生也没有能力去懂得他的想法,去安慰他的痛苦。你只能看着,触摸着,哭泣着,痛苦着,得不到。
      我收了心思,问妲己:“辛已走了吧?”
      妲己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她的笑在阴雨中闪闪发光,像能破开云层,揪出太阳。
      她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像不惧风吹雨打,能永远烧下去。
      可我的烛光在这风雨中飘摇着,闪烁着,一不留神就会熄灭了。
      我不再祈求强大而多情的父亲,我不再贪恋可靠而暧昧的兄弟,我遇到过,曾经得到过,可以并肩作战的男人,爱人,我想要这个人。
      可我好像又要陷入一种绝望了。
      如果再次掉进绝望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爬出来。

      雨后的首山城叫人心旷神怡,起早去赶班也不觉得厌烦。
      我晃进元府,想着去亭子里找锦瑟跟恭瑶。
      却在回廊看见一个背影,皎白的长袍,润泽的黑发,直戳心底的清和。
      我疾走几步,探出手,差点脱口而出:白术。
      他扭过身来。
      我礼貌地笑笑,垂了手。
      他是悠然挂在枝头的白蟾,却不是我那朵山泥里开出来的白茶。
      他的白袍上有大片大片暗绣的湖蓝色牡丹,他的发髻是花了心思挽饰过的,他的笑容亲切,却不够温暖。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挡了你们的路?”他轻声道歉,“我这就走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顽猴儿笑嘻嘻地说,“我们都喜欢您来挡我们的路。仓公子,真是麻烦您跑一趟,谢谢您了,我送您出去。”
      “不必。”他笑着摇头,然后低下头对我说,“再会。”
      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心头几不可觉察地紧了一下。
      “看上啦?”顽猴儿探脑过来,“真有眼光,可惜城里尽是有眼光的女子。仓公子这个香饽饽,可不是那么好吃到的。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恍惚地问他:“仓公子叫什么?”
      “你不知道?仓舒,舒心的舒。”
      仓舒,仓舒。

      锦瑟在亭中织绡,恭瑶坐在她身边,帮她理丝。
      我走进了看,锦瑟已织出了一只宽袖,洁白华泽,摸去轻薄软滑。
      我问:“你织的是什么衣服?真好看。”
      “我想织些夏天里防晒的薄套子,拿到衣坊去卖。”锦瑟指指恭瑶怀里的丝,“这些是从我家乡带回来的蓖麻蚕丝,我翻了出来,想给自己织件漂亮的嫁纱,但元斌说这里不兴穿白色的衣服结婚,要正红色,蓖麻蚕丝染不出那么深的色,我就由他安排了。不过这些好好的蚕丝,我不愿亏待它们,就想自己织些好东西。今日织些白的,以后也能染些浅色的。”
      恭瑶笑道:“锦瑟姐已许给我一件粉色的呢,没想到我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
      我忙去给锦瑟捏肩:“好锦瑟,也给我一件紫的吧?”
      她假装不允,我去咯吱她,她便笑着讨饶,答应了。
      恭瑶问我:“你来的路上,看见仓公子了吗?”
      “看见了,他正要回去。”
      “前天顽猴儿他们不是给仓家去送货嘛,元府跟仓家也都默认了七日结款,结果今天一大早仓公子就拿着全款来了,说昨天将货都清点好了,三日后大婚,一定不能让元老板有不完满的地方。你瞧瞧,这品性。顽猴儿跟他站在一块儿,活脱脱一只真猴子,满满当当的云泥之别。”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你关注点错了啦。”恭瑶嘟嘴。
      锦瑟郑重地点头,又跟恭瑶说:“我就瞧着顽猴儿特别好,嘴活,心眼儿实,谁对他好,他都记着,重情义。不像那个仓舒,虚头巴脑。”
      我扑哧笑出来,恭瑶嘴却撅得更高:“不行了,没辙了,跟你们说不下去了。你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正常的审美。”
      我讶道:“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好看呢,原来是审美不正常。”
      恭瑶想站起来捶我,无奈腿上堆着丝,急得干瞪眼。
      我拿了织好的防晒套子去衣坊看货,坊主直接就定了三十件,回去告诉锦瑟,她高兴坏了。

      入夜,恭瑶已轻轻打起了鼾。
      我躺在床上,手里攒着迷榖坠反复摩挲,嘴里念着:白术,白术,白术。
      神智渐渐地不清明,临睡前,我模糊听到自己念着:白术,白术,仓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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