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口味冰淇淋

　　将片警送走后，许琳琳跌坐在满地被扯烂的衣服里发愣。在门口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瞧，陆陆续续散了。小明上前想将许琳琳扶起来，却被她躲了过去。

　　“你们回去吧。”许琳琳抱膝而坐，团成一小团，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和疲惫。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谢谢。”许琳琳打断了小明，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但眼中却流露着希望他和苏茶赶紧离开的意思。

　　小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带上苏茶一起回隔壁。两人转身后许琳琳将脸埋在膝间，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她竭力克制但还是压不住，所幸小明和苏茶都没有回头，给她留下了宣泄情绪的空间。

　　回到冰淇淋店，苏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按理说先前许琳琳那么针对她，她不应该抱有过度泛滥的同情心。但大概正是因为她现在脆弱的样子和先前反差太大，看到她光鲜靓丽的骄傲外壳被撕碎，苏茶竟忍不住为她感到揪心。

　　“许姐……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小明摇了摇头，看起来也有些担忧，“希望她能顺利处理好吧。”

　　苏茶这才明确认识到，虽然许琳琳就在他们隔壁，还隔三差五来串门，但其实他们互相之间的了解真的很有限。许琳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普通冰淇淋店里人与妖混杂，而他们也对这个独自打拼的女人的来历毫不知情。如果苏茶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冰淇淋店的店员，她也一定和许琳琳一样，对江鸿和小明这样的人来说，终究只是个过客吧？

　　然而就算是苏茶，现在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她是见识到了寻常人想象不到的世界，但她终有一天会顺应凡人的生老病死，而江鸿他们却可能还保有和现在一样的容貌，或许都等不到苏茶变老，他们就会抛下她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营生。几个月来的头一次，苏茶有些后悔当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踏入里世界的大门而心生悔意。她为许琳琳难过，隐藏在心底深处、她不愿承认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她在许琳琳身上看到了同为凡人的她们和江鸿之间的差距。

　　苏茶使劲拍了自己脑袋几下，意图甩开满脑子胡思乱想。她哪有功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摆脱霉运，不然连普通人的生活她都过不上，其他的全都容后再议。

　　晚上十点，商业街一天的喧闹即将结束，苏茶和小明正在做关门的收尾工作，突然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女性的尖叫划破夜空，听起来是从隔壁服装店传来的。

　　“是许姐。”苏茶放下手中的抹布，面色凝重地对小明说。

　　小明二话不说，也将手中的拖把靠边放下，推门出去一探究竟。

　　白天那伙人又来骚扰，这次更过分，将服装店的橱窗也砸碎了，还拖着许琳琳的头发要将她拉上一辆面包车。

　　“住手！”小明上前拦住那两个混混打扮的青年，稍一用力便将他们推了个踉跄，然后顺势将许琳琳拉到身边。

　　“你谁啊！”几个青年将小明围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喝道，“告诉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搞！”

　　“你走吧，你惹不起他们的。”许琳琳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抖个不停，却推了一下小明让他离开，虽然她很想缩在小明身后，但仍咬牙坚持说出不想拖累他的话。

　　小明的笑容一直未变，这在许琳琳看来是安慰，在混混们看来就是挑衅了，特别是他还坚定要管闲事：“有话可以好好说，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为首的混混见状向几人使了个眼色，随后一拥而上，不出半分钟便全军覆没。面对几个虚张声势的凡人，如果不是还要护着许琳琳，小明估计还能再快一些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雄哥的事你也敢插手，你给我等着！”领头的青年捂着流鼻血的鼻子，很没有气势地撂下狠话后，带着挂彩的小弟们匆忙跳上车逃跑。

　　“没事吧？”小明看着面包车开走，回头对许琳琳说。

　　“都说让你别管！”许琳琳忽然气恼地跺脚，“这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你这样他们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你是老板的朋友，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小明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许琳琳的焦急和恼怒还残留了一些，但对着这样的笑脸也实在说不出更过分的气话，她愣了几秒，捂住脸沮丧地蹲到了地上，面对自己破败的店面呜呜哭了起来。

　　小声压抑地哭了一会儿，许琳琳的情绪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忍不住放声嚎啕：“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啊，做错了事就一辈子没有改正的机会了吗？啊？！”

　　小明和苏茶都没料到许琳琳会突然崩溃，也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情况，只好默默站在一旁。等许琳琳哭够了，小明提出怕那群混混不死心，半夜再找她的麻烦，让她到冰淇淋店避避难。这回许琳琳没有推辞，跟他们回了店里。

　　因为将小明和苏茶也搅和到她的麻烦里，许琳琳显得很过意不去，也为了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即使极其不愿回忆不堪的往事，她还是说出了那群人为什么锲而不舍地来找事。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不懂事，不爱读书，从老家跑出来混夜场，就是跟着雄哥混。”许琳琳说话时垂着头，话中满是悔恨，“那时候小，很容易被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迷花了眼。但慢慢地身子垮了，就开始寻思着洗手不干了。当时有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时候正好有对家和我们抢地盘，所以谁也不敢先和雄哥开口，终于有一个急着结婚的姐妹忍不住去找了雄哥。”

　　许琳琳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嘴唇抖了好几下才接着道：“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她被雄哥杀了。”

　　苏茶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许琳琳说的小姐妹其实就相当于是辞职，老板如果不同意，怎么样也不至于搞出人命吧？

　　许琳琳看到她的神情，苦笑了一下：“雄哥的场子本来就不干净，还有被拐卖去强迫接客的女孩子，他手上的人命绝不会只有我那个姐妹一条。”

　　她又顿了顿，语气转强：“那个小姐妹和我住一个出租屋，比我晚入行两年，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姐姐。她本来已经和老家的男友商量好结婚日子，就等着雄哥放行，谁知道婚礼变成了葬礼，她那时候才二十一岁啊！”

　　许琳琳的眼中闪现复杂的光，有愤恨有激动，像是回忆起了曾经血还未冷透、还怀有希望的自己，但很快又黯了下去：“然后我办了一件后悔至今的蠢事。我搜集了雄哥的各种犯罪证据，举报了他。”

　　现在回想只觉得自己怎么能混了那么久夜场还能天真到愚蠢可笑的地步，竟被一时激愤支配，觉得光凭她一己之力就能扳倒雄哥多年经营的势力。

　　“他是被送进了监狱，但只判了三年，进去前他放话，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要让那个人全家到焚化炉里团聚。我知道后怕得要死，连夜离开了那个城市，后来才反应过来我这是不打自招，不过也晚了。我本来想着S市是大城市，在这儿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找到，而且雄哥也不可能像在老家那样只手遮天，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上门了。”

　　许琳琳说完后看上去精疲力尽，这几年她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经常半夜会被雄哥追杀她的噩梦吓醒，但这份心惊胆战她不敢也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她竭力维持着外表的光鲜，竭力以另一个干净的身份活着，现在终于耗尽了她的能量，让她再也没有几年前的勇气去对抗雄哥的报复。

　　苏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明也半天没说话，许琳琳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表情：“如果你们嫌我脏，我能理解……”

　　“老板有个朋友大概可以对付这个雄哥，我等下和他联系一下。”小明面色如常，像是无意一样打断了她的顾虑，“别想太多了，总归有办法的。今晚先好好休息吧。”

　　许琳琳抬起头，呆呆地听着小明和苏茶商量安排她睡哪个房间，听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悄悄红了眼圈。

　　第二天苏茶醒来惦记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跑去问小明，他有没有和江鸿那个道上的朋友联系好。小明比了个“ok”的手势，看起来十分有信心，她一直觉得小明很靠谱，便放下心来。

　　中午的时候，店里来了个抱着一只小狗，一身腱子肉的花臂大哥，苏茶正暗自揣测这会不会就是江鸿的朋友，便见小明上前迎接道：“虎哥好。”

　　谁想花臂大哥恭恭敬敬地站着没反应，他怀中那只大约只有小臂长、耷拉着嘴角、一脸严肃的巴哥犬向小明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呵呵呵呵呵。

　　苏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早就该想到的，江鸿的朋友，怎么会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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