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口味冰淇淋

　　晚宴设在二楼宴客厅，同样是古色古香的布置，苏茶三人进去时今天被抽中的其他客人已经在一张大圆木桌旁就坐，其中有苏茶先前留意到的那对情侣，另外还有三个看起来应该是一起的中年男人。领班示意等候在一旁的服务员加两个座位和两套餐具，看得出原本并没有准备硬赖上苏茶的李清怡和徐笑的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拆穿她们三人本不是一起来的。

　　李清怡和徐笑坐下后显得很是兴奋，看着那对情侣的方向小声私语，看到苏茶无动于衷的样子，李清怡小声问道：“你不知道她吗？”

　　“知道谁？”

　　李清怡顿时露出对苏茶孤陋寡闻的淡淡鄙夷，倒是徐笑解释道：“那个女孩子是刀刀啊，现在网上很有名的大胃王。”

　　苏茶还是没什么反应，徐笑大概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还是回过头和李清怡说话。

　　“没想到阿黎长得那么帅。”徐笑羡慕地看着坐在刀刀边上的男青年，一点没因为他不苟言笑的神色而减少印象分，“他一直没出镜，我还以为他长得一般呢。”

　　“我看也还好吧。”李清怡不以为意，“不过配刀刀是够了，真正的帅哥哪受得了她那个吃法，再说她还催吐。”

　　李清怡的声音很小，按理说在那三个中年男人吹牛皮的背景音下应该不会被刀刀和阿黎听到，但是她刚说完，便被阿黎一记眼刀刮了过来。他的眼神阴寒凌冽，直透骨髓，简单来说，就好像看死人一样看她。受到波及的不止是李清怡，边上的徐笑，甚至是苏茶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徐笑畏缩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们，小声对李清怡说：“真吓人，脸这么臭脾气一定很差。”

　　李清怡没有她这么怂，甚至还不服气地瞪了回去，然而阿黎又不看她们这边了，不管她后续怎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们，他都当她们几个人不存在。

　　“我上回谈了个好几亿的大项目……”

　　“我老婆之前出国买了个几十万的包……”

　　“我那车才一百来万……”

　　那三个中年男人争相吹牛的话题断断续续传入苏茶耳中，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聊到一块儿的，完全就是自顾自把想说的话讲出来，不管别人有没有兴趣听，也不在意有没有人互动。

　　桌上八人自成四派，李清怡和徐笑窃窃私语，中年男人们高谈阔论，刀刀和阿黎牵着手，偶尔互相凑近低语，而苏茶内心焦虑地等待着饭馆主人的出现。

　　啪的一声，屋里的灯光毫无征兆地灭了，宴客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李清怡和徐笑吓得尖叫起来，那三个中年男人也不满地连连抱怨，大声嚷道：“怎么回事？半天不上菜还停电，你们这店还能不能行了？”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苏茶却听到了江鸿低沉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的，好像信号不好一样：“情况不对，快撤……”

　　“诸位稍安勿躁。”领班温柔沉静的嗓音适时出现，江鸿的声音随之消失，“晚宴马上就开始。”

　　苏茶见势不妙，抓过自己的帆布包就往外走，结果在门口差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中，她连忙后退。

　　“苏小姐，晚宴要开始了，您要去哪里？”领班的声音出现在苏茶身后，她和门口的男人一前一后包抄苏茶，将她拦了下来。

　　苏茶向侧面退了几步避开两人，她感到喉头有些发紧，但还是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不参加晚宴了。”说完她又想跑，却被门口那男人抓住了小臂，瞬间就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了，嗓子也像是被毒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不想离开。”那男人低头凑到苏茶耳语道，温柔而有磁性的嗓音透着浓浓的蛊惑之意。苏茶的脑子立时像是糊成了一团糨糊，竟真的觉得她好像没有离开的理由，浑浑噩噩地任由他将自己带回位置上。

　　房间里的灯此时又倏地亮了起来，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新加入的男人身上。他和领班一样有着看不出年纪的出色外貌，不过却没有和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做民国装扮，而是一身随意的休闲装。他的气场比起领班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走到主位，微微动唇一笑，在场便没有人敢妄言妄动，都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各位晚上好，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们可以叫我常老板。”

　　常老板的眉眼生得尤其好，剑眉下一双多情星眸，多看了李清怡和徐笑一眼，她二人便忍不住红了脸。

　　“老板这么帅，真是意外收获。”

　　徐笑低着头小声的自言自语被常老板听到，他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显得更年轻了些，看起来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直勾勾地看着徐笑两人，意味不明地说：“真巧，你们也是我的意外收获。”

　　旁人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多半会以为这是在撩拨小姑娘，果不其然徐笑的脸更红了，李清怡更是大胆地搭话道：“常老板你怎么不和大家穿一样主题的服装，你穿长衫或者西装一定很帅呢。”

　　“是吗。”常老板的回答有些奇怪，“可是要适应社会总归是要进化的。”

　　李清怡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还是笑盈盈地接话：“哈哈哈你真会说笑。”

　　常老板并不打算继续接她的茬，他转过脸扫视了一圈桌上众人，慢条斯理道：“今天来了三位贵客，招待如有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那三个中年人闻言面上神色颇为自得，各自不动声色地挺了挺啤酒肚，看样子是认为常老板所说的“三位贵客”是他们。

　　“那么，我们开始吧。”常老板打了个手势，等候在门外的服务员们便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一道道价值不菲的精美菜肴依次上桌，但都是脆皮鹅、石斑鱼、鱼翅捞饭这些普通有钱客人也能在菜单上点到的菜品，其他人倒也算了，三个自诩贵客的中年男人显然是有些不满。

　　“常老板，不是说这晚宴的菜都是菜单上没有的吗？我看怎么还是那老一套？”

　　“要都是这样的菜，我们哥几个可不买账啊。”

　　“就是，一点诚意也没有，我们是你这饭店小老板能随便糊弄的人吗？”

　　话是这么说着，三人也没停下手中的筷子，一时间桌上吧唧声与唾沫横飞。

　　除了神情呆滞的苏茶和从容淡定的常老板，其余四人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常老板并没有因为他们嚣张的态度和看清他的言论而动怒，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不是糊弄你们，只是怕价格太高，你们承受不起。”

　　这话一出，李清怡和徐笑脸色大变。徐笑看了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小脸煞白地压低声音和李清怡商量道：“怎么办？主人晚宴也要自己付钱吗？我们的钱肯定不够啊。”

　　李清怡的眼睛还黏在常老板身上，听到徐笑这没出息的话伸手在她腿上掐了一把，从齿缝间漏出几句话：“有点出息行不行，能认识常老板，还计较一顿饭钱？”

　　三个中年男人被常老板的话激怒了，纷纷叫嚣着让他随便上硬菜，他们绝对付得起。

　　刀刀和阿黎从始至终一个埋头吃，一个认真夹菜，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参与其他人讨论的意思。

　　“既然如此，便当你们都同意了。”常老板笑得很开心，抬臂勾勾手指，又进来一个捧着托盘的服务员。

　　一张喷香四溢的煎饼端端正正地躺在描金边的瓷盘里被呈上了桌，大葱和鸡蛋混合的浓郁味道直冲众人鼻尖。

　　“你……”两个中年人顿时勃然大怒，深感遭到了戏耍，一拍桌子就骂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但剩下那个却没有跟着一起闹，而是满脸惊愕和不敢置信，瞪着常老板，声音颤抖地问：“这个味道……这是谁做的？你从哪里找来的？”

　　他的两个朋友听出不对，气焰稍弱了一些，回头询问：“老马，你认识这家的厨师？”

　　老马闻言连连摇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住地喃喃道：“不认识不认识，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可不可能，你尝尝不就知道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了。”

　　常老板笑得邪气又胸有成竹，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老马连着打了几个寒战。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取过煎饼，颤颤巍巍地放进嘴里，独特而熟悉的味道瞬间让他鼻头发酸，嘴里直泛苦水。

　　老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灶台前佝偻的身影，那个将读书的机会让出来，常年在矿井里劳作而累得再也直不起腰的人，那个在弟弟去大城市读书前熬夜烙了一张又一张他最爱吃的煎饼的哥哥，那个在塌方时葬身于不见天日的矿井里的苦命人。老马在大学毕业后是想过把哥哥接到身边享福，可他那时候自己根基尚浅，于是便想再等等，后来有了女朋友，谈恋爱花销大，便再等等，再后来结婚了有了孩子，更不想背上哥哥这个负担，一拖再拖，直到等来了哥哥的死讯。得知再也不用偿还哥哥恩情的时候，老马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和那个只有初中文凭的乡下哥哥没有了共同语言，哥哥的死亡让他终于可以将曾经的过往抛到脑后，心安理得地享受花天酒地。

　　哥哥去世后的十几年来他再没有吃过煎饼，他以为吃惯了山珍海味后自己不可能再瞧得上这种廉价的食物，但常老板奉上的煎饼和记忆中哥哥亲手做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已经烙印进灵魂的熟悉让老马涕泗横流。

　　“对不起……对不起……”老马边将煎饼往嘴里塞边嚎啕大哭，好像迟到了几十年的愧疚终于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溺毙。

　　另两个中年人面面相觑，对同伴的丢人行为深感下不来台，但更让他们紧张的却是常老板的目的。

　　“常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秦，别和他废话了，赶紧撤吧。”老谢肚子最大，也最心虚，担心常老板是对手派来整他们的，已然萌生退意。

　　“别急啊。”常老板拍拍手，又进来两个服务员，“先看看我给你们量身打造的菜再走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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