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口味冰淇淋

　　苏茶能听见江鸿在喊自己，但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她的意识宛如掉落冰冷的海水，双眼望着水面想要浮上去，却控制不住地下沉。

　　“苏茶！”江鸿又尝试喊了几下，苏茶忽然停止在他铁钳一般的大手中挣扎，结果却翻着眼睛用眼白看他，口中还发出渗人的咯咯怪笑。

　　江鸿见唤不回她的神智，眼神一冷，对男鬼厉声喝道：“给老子滚出来！”

　　“她说了把身体借给我！”苏茶的嗓子调高到刺耳的程度，如同用金属叉子刮盘子一般让人耳膜生疼，“我本来就不该死！”

　　江鸿对他借苏茶发出的难听声响不为所动，被拒绝后反倒狞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吧？”言罢他单手制住苏茶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将先前摘下来的兽牙挂回她脖子上。

　　男鬼最后以苏茶的声音发出一声惊惧的惨叫，甚至来不及从她身上逃离就被兽牙霸道凶悍的煞气打了个灰飞烟灭。

　　苏茶顿时身子一软，歪倒在江鸿怀中。江鸿单手托住她的腰，拍拍她的脸蛋，问道：“没事儿吧？”

　　苏茶脸上血色尽失，因为厉鬼附身而遍体生寒，不受控制地发抖。男鬼虽然已经魂飞魄散，再不能伤害苏茶，但他留下的负面情绪太过强烈，让她直犯恶心，自身的意识好不容易回笼却上下牙打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颤抖着摇了摇头。她想要从江鸿怀里离开，结果腿脚软得像面条，摇晃了一下又摔回了他硬邦邦的胸膛前。

　　江鸿二话不说，稳住她下滑的趋势后双手穿过她腋下，像抱小孩一样轻松地将她拎起来，抱到了旁边的矮床上，又抖开被子把她裹了个严实。

　　江鸿低头看了看她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苍白着小脸连张嘴说话都费劲的模样，思考了几秒，说：“我想了想，除了被鬼附身，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我可以读魂，就像上次对那个伥鬼做的那样。”

　　苏茶虽然还是没劲儿说话，但眼睛立时瞪大了不少。

　　“但是被读的鬼魂会很痛苦，而且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江鸿看着她悲愤又难以置信的眼神全然没有愧疚的意思，双手一摊，无辜地说，“不过我以为你宁愿自己遭罪也不想让那厉鬼魂飞魄散呢。但现在这个结果，好像和读魂也没什么差别。”

　　苏茶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真是险些被江鸿轻飘飘的话活活气死。索性白眼一翻，仰脸闭上眼装睡。

　　江鸿却心情很好地从鼻腔间发出几声低沉的闷笑，伸手推了一下被裹得像条毛毛虫的苏茶，看到她软绵绵地滚过去又弹回来，又咧嘴笑了一下：“不是昏过去了吧？”

　　苏茶闭着眼装睡。

　　江鸿又轻轻推了一下：“别装了，知道你醒着。”

　　苏茶继续闭眼装死。

　　江鸿似乎终于放弃唤醒一条装睡的毛毛虫，苏茶听到他关门离开的声音，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确认他确实出去后，气鼓鼓地发出一声虚弱又绵软的哼唧，动手松了松被子，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本就阳气不足的苏茶经过这次的损耗，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起来，不一会儿神智就恍惚了，结果就在真的要睡着时又被推了一下。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苏茶只是披着乖顺皮相的伪白兔。她满腔怒火地翻过身，恶狠狠地看向江鸿，准备用眼神强烈谴责他不放弃骚扰她的幼稚行为。

　　结果注意力却被他手上的蛋筒冰淇淋吸引了。

　　深紫红色的冰淇淋里夹杂着鲜红色的果肉，是她和江鸿第一次见面时他推荐的樱桃龙息口味。如果她没猜错，这种口味的冰淇淋有极好的补充阳气的功效。

　　“想吃吗？”江鸿拿着蛋筒伸到苏茶眼前晃了晃，“最近蛋筒的配方改进了一下，比以前更香更脆了，想试试吗？”

　　苏茶的视线跟着他的手移动，见他拿远了，细骨伶仃的小爪子不自觉地就伸了过去，想要从他手里接过来。

　　“不要吗？”这回轮到江鸿装傻了，他作势要将冰淇淋往自己嘴里送，“不要我就吃了。”

　　“别啊……”苏茶前面在男鬼的操纵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此时再度开口说话，刚说了两个字就哑得不行。

　　“好了，别急。”江鸿听她嗓子变成这样，估计也觉得她不容易，终于收起玩笑的神色，将蛋筒塞到她手里，“本来就是给你的。”

　　苏茶迫不及待地捧着蛋筒舔了几口，有了龙息强劲的阳气补充，鬼上身带来的副作用总算是消退了不少，她不再浑身打颤也不觉得冷了。

　　江鸿默默盯着她猴急的吃相看了一会儿，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思考，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没别的事儿我回去打游戏了。”

　　“等等……”苏茶吃完甜滋滋的冰淇淋和蛋筒，见江鸿要离开，忙清了清嗓子叫住他，“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江鸿一听这话立即反对：“不要了吧，你刚被鬼附体，先在店里休息几天嘛，多累啊。”

　　这话说得好像全是为了苏茶好，但他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的愁眉苦脸却暴露了其实是他自己不想出门的事实。

　　“没关系。”苏茶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我吃了冰淇淋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啊。”

　　江鸿看着她弯弯的眉毛和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早知道就让她通过睡觉恢复阳气和体力好了。

　　心慈手软果然是人类退步的高功率助推器。

　　然而这么想也常常以此训诫苏茶的江鸿，最后还是陪她去警局提供了那起酒后驾驶并肇事逃逸案件的线索，虽然全程都是半死不活、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消极怠工状态，但有了他这尊浑身透着鬼怪勿近信息的大神护航，苏茶不仅没有看到一星半点异于寻常的事物，就连她的习惯性倒霉都没有发作。她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例如被怀疑是从犯、被被害人家属误会见死不救，这些以前也不是没发生在她身上过，所以当顺顺利利地录完口供，被那中年丧子的母亲声泪俱下地感激时，她竟也差点红了眼圈，说不清是被谁感动了。

　　离开警局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江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眸一看，瞥见苏茶压抑后仍微微翘起的嘴角，啧了一声说：“你心情还挺好？”

　　苏茶听他语气大约又要说些不好听的，于是偷偷瞄了他一眼没接话。

　　“我心情可不好。你要是告诉那女人她儿子已经魂飞魄散了，她心情肯定也不会好，咱们要不要试试？”果不其然，江鸿下午没打着游戏，自己不舒心，也见不得旁人舒心，必然要敲打敲打苏茶。

　　苏茶因为难得做了好事又没有惹祸上身，对他这个人形护身符十分满意，听他这么说也完全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反而启唇一笑，月牙似的弯弯眼透着些没心没肺的高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世上哪有鬼？”

　　江鸿倒吸了口凉气，苏茶见他眼睛一瞪，像是被她气着了，忙又严肃了些神情道：“人死如灯灭，对还活着的人来说，她儿子能不能投胎，能投个什么胎，那都是下辈子的事，她压根看不到的事。再说投胎之后，那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那男鬼是投胎成为世界首富，还是成为市井无赖，又或是成为孤魂野鬼，甚至魂飞魄散，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所以我觉得只要帮她抓到撞死她儿子的凶手，她应该就不会有遗憾了。”

　　所以苏茶虽然同情那位母亲，却对她那化为厉鬼后灰飞烟灭的儿子没有任何愧疚或是怜悯的意思，说她记仇也好，冷漠也好，谁让他先想害她呢？

　　江鸿听了她这番话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反击，苏茶还以为他会嗤笑她在说歪理，做好了回应的准备，结果他却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她问道：“你说投胎之后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即使他们每一世都拥有一样的魂魄？”

　　话题的走向猝不及防地朝奇怪的方向发展，苏茶乍一听这问题，还颇有哲学意味，顿时有些发懵，不过出于和江大师斗嘴其乐无穷的条件反射，她思索了两秒说：“就算拥有一样的魂魄，但是投胎前不是要喝孟婆汤吗，把以前的事都忘了，然后重新开始，而一个人之所以是这个人，和他成长的环境、经历和阅历都有关系，所以每一次肯定都是不一样的嘛。但是如果他想起来前世的事，又该怎么算呢？嘶……”苏茶一开始还振振有词，说着说着却把自己绕进去了，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不太好意思地对江鸿笑了一下，想就此揭过这个让人头疼的话题：“哎呀，别想了，这问题太复杂。”

　　江鸿这次如苏茶预期的那样发出了一声嗤笑，摇了摇头，表现出对她不懂装懂的无语和鄙视。

　　苏茶心情好，胆子也肥了，明目张胆地对他做了个鬼脸表示抗议。

　　江鸿作势要踹她，她忙又笑嘻嘻地蹦走了。

　　夕阳下苏茶身上落满沉沉的金光，她向着余晖跑了几步发现江鸿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过身搜寻他的身影，神色间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站着不动。

　　江鸿的眼中也有困惑和不解，两人间隔着商业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虽然彼此相望，却没有长久对视。

　　她白皙纤巧的小脸逆着光，像是笼上了一层暗纱，但仍掩不住年轻面孔上的鲜活灵动。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半晌才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所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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