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记忆

　　1.
　　穴户出海捕鱼的时候捞了个年轻人上来，带回家之后醒了，发现对方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去村里打听，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可真难办啊，要不在你记忆恢复前先住我这儿吧，我虽然没什么钱，让你吃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办法，这个年轻人就这么留在了他的家中。
　　刚开始的两天，年轻人还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养伤，到了第三天，说什么都要跟着去帮忙。
　　穴户意外的发现这年轻人还蛮有天赋，就把自己的技术都教给了他，他也学的很快，一段时间后独自出海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真岛，你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意外的很能干嘛。”
　　“一只眼睛和能不能干可没什么关系吧。”
　　“话虽如此，如果可能的话真想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尽管已经看不见了，真岛眼睛上的伤还是会在雨天隐隐作痛。穴户想办法从村里找了点伤药给真岛抹上，也没太大效果。
　　真岛抬手摸了摸穴户给他做的眼罩，“但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办法吧？”
　　“也是……说到这个，我想起着附近有个和你很像的人。”
　　“和我很像，”真岛指了指自己，“也只有一只眼睛？”
　　“哈哈哈哈哈，”看着真岛一本正经的表情穴户忍不住笑了，“不是，只是感觉很像。”
　　那个人差不多两年前来到这里，看起来和真岛一样经历过不少事，却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和真岛不一样的是，他完全不擅长打渔；而介绍他去村里工作，不是因为表情太可怕吓跑了顾客，就是笨手笨脚弄坏了东西。
　　真岛有了点兴趣，“那后来呢？”
　　“后来总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再加上他也很努力，现在过的还不错。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吧，应该会很合得来。”
　　话是这么说，穴户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是真岛自己遇上了他。

　　那天真岛第一次去村里卖鱼，天气还不错，街上也挺热闹，似乎在围观什么，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喝彩。
　　走过去一看，是在打架。
　　三个随处可见的混混围攻一个衣着寒酸的年轻人，被围攻的年轻人身手相当不错，对付三人也游刃有余。
　　真岛站在一旁，心跳的越来越快。
　　这股莫名的兴奋是因为什么？
　　在狂风暴雨中，在船差点被海浪掀翻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算了，想多了也没用。
　　真岛放下背篓直接扑了上去。

　　这一架打的酣畅淋漓。
　　真岛输了，躺在地上暂时爬不起来，不过对方看起来也累的够呛。
　　失去记忆的空虚此刻被填满，有那么一瞬间，真岛认为找回记忆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是什么人？”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真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我吗？”
　　“嗯。”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渔民呀……话说，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对方站了起来，提起扔在地上的麻袋，在真岛还以为他打算就这么头也不回走了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
　　“桐生…桐生一马。”
　　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桐生，那就是小桐生啦，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吧。”
　　真岛开心地想在地上滚一圈，可惜他现在滚不动:(

　　2.
　　桐生回到他的小破屋时，迎接他的是穴户和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本就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可以说是严肃。
　　然而看到桐生的一瞬间，那个男人仅存的一只眼睛睁大，眉毛挑起，露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笑容。
　　“小桐生~”
　　桐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桐生，你回来啦。”
　　桐生点了点头，“穴户叔，这位是？”
　　穴户拍了拍真岛的肩，“这是真岛，你们已经见过了吧？”
　　“嗯…..令人印象深刻的见面啊。”
　　“小桐生你也这么认为吗？”真岛高兴地拍了拍手，“果然和穴户说的一样，我们很合得来啊。”
　　“……”桐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先把两人让进屋。

　　这天他们聊的不多，呆的也不久。
　　但是在这天之后，真岛就常一个人来找桐生了。
　　真岛总说：“想吃小桐生做的海胆盖饭啊。”
　　“海胆盖饭的话，谁做的都一样吧？”
　　“不不…小桐生做的特别美味。”
　　话是这么说，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找桐生打架。
　　天气好的时候会说，今天天气真好，来干一架吧。
　　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说，反正今天出不了海，没什么事可做，来干一架吧。
　　一开始桐生还以“没有理由和你打”回绝他，然而拒绝的话真岛就会想方设法地找茬，最后还是会打一架。
　　等桐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真岛突如其来的造访、找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架和为真岛准备晚饭。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在来到这个海村的两年间，桐生向海女学习了怎样潜水，怎样捕捞海产，并以此为生。
　　桐生十分喜欢潜在海里时的感觉。
　　只要盯着目标，其他都不用想。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即使不愿意，某些桐生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也会跳出来重新占据他的脑海，令他无法入睡，只能坐在海边一直发呆到天亮。
　　直到遇到真岛。
　　这个男人以奇怪的方式介入他单调的生活，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打架、喝酒，发泄掉过剩的精力，入夜后就会不知不觉睡着，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穴户曾对桐生说过，一开始只看到真岛单方面地骚扰桐生，但是渐渐地，桐生也乐在其中的样子。
　　当时的桐生并不认同穴户的话。
　　现在的他却想，
　　啊……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3.
　　正视自己的想法后，桐生变得坦率了许多。
　　两人从那种怪异的关系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好友。
　　相处模式也不仅限于打架吃饭喝酒了。

　　真岛偶尔会去看桐生潜水。
　　比鱼更灵活，像本就生活在海里一样，那身姿真是百看不厌。
　　桐生问真岛有什么感想，真岛本想说“小桐生在水里真是太诱人了”，但是这样的话桐生说不定会手抖把刚捞上来的海胆直接扔到真岛脸上。
　　上次满手刺棘的场景历历在目，于是真岛说：“想着万一小桐生浮不上来了怎么办。”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吧。”桐生爬上岸，把网袋放到一边，脱了手套坐在真岛旁边。
　　“没溺水过吗？”
　　桐生仔细回想了一下，“有过，刚学潜水的时候，意识都模糊了。”
　　“后来想过，那时候就这么沉到海底或许也不错……”最后一句几乎是桐生的自言自语。
　　“小桐生。”
　　“嗯？”桐生看向真岛。
　　“下次再冒出这种想法的话，就想想我还在岸上等你吧。”
　　“你听到了啊。”
　　“是啊。”
　　“不过，多亏了真岛大哥，现在已经不会再那么想了。”
　　“诶？”
　　还在发愣的时候，桐生已经起身，向真岛伸出一只手，“回去吧。”
　　真岛自然的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真岛一直在想桐生的话，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桐生，桐生却什么都不说了。
　　“真狡猾啊，小桐生。”

　　桐生也曾被要求跟着真岛出海，然而在这方面他实在不擅长。
　　真岛倒也没真想让桐生帮忙。
　　说到底捕鱼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只是和桐生一起的话不那么无聊罢了。
　　“唉，如果能网到和小桐生一样的鱼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那种鱼。”
　　“有的哟。”
　　真岛确实没开玩笑，后来他也确实网到了——潜水上浮的桐生。
　　“真岛大哥，你在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在捕捉小桐生呀。”真岛紧紧地握住绳子，想连网带人一起拉上船。
　　在快成功时，真岛看到桐生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问桐生在笑什么，就被桐生抓住手腕拖下了船。
　　真岛呛了水浮上海面，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真不愧是小桐生啊。”
　　“开玩笑也适可而止吧，真岛大哥。”

　　类似的事发生了不少，真岛和桐生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好。
　　日子就这么平淡又不平淡地过着，很快就迎来了渔村一年一度的祭典。

　　4.
　　祭典共三天。
　　第一天祭拜海神，第二天海宴，第三天篝火大会，当晚结束后还会放焰火。

　　本是一年仅此一次的畅快日子，谁都没想到在祭典第二天出了意外。
　　有个孩子趁着大人们喝醉的时候独自一人跑到海边玩，仗着会水游得远了些，被海浪给卷走了。
　　所有还没醉死的渔民都被召集起来，提着灯笼出海找人。
　　找了一段时间后，真岛这边毫无进展，天气开始变差，幸好村长打出找到了的信号，让所有人回程。

　　回到岸上后，大家聚集在一起，却没看到那个孩子。
　　“怎么回事？”
　　“孩子呢？”
　　“不是找到了吗？”
　　村长摇了摇头，“本来在一块礁石上找到了。船靠近不了，我们打算让人游过去把孩子带过来，没想到回来的途中两人都不见了。”
　　“我们也在附近找过，都没有找到，而且你们也感觉到了吧，风变强了，大概还会下雨，再呆在海上太危险了。”
　　孩子的母亲忍不住哭了起来，差点跪倒外地，被孩子的父亲扶住了肩。
　　灯笼被风吹得忽暗忽明，但也能看到他眼圈泛红了。
　　“抱歉，我不能因为两个人让所有人都陷入危险。”
　　村长说完，目光扫过周围的渔民，最终停在了真岛身上。
　　“真岛，你和桐生关系不错吧？”
　　“是啊，怎么了？”真岛不知道村长这个时候提桐生做什么。
　　村长看他的眼神和看那对夫妇的眼神一样，让真岛有了不好的预感。
　　“和那孩子一起失踪的，就是桐生。”
　　“你说什么？”
　　真岛拨开人群走到村长面前，也不管身份了，一把抓着村长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桐生怎么会来？”
　　周围的人想上前阻止真岛，村长摆了摆手，“是他自己要跟来的，而且他水性最好，我…没能拒绝他。”
　　真岛问了村长桐生在那儿失踪后，直接甩开了村长就往船停靠的方向走。
　　他的表情沉的吓人，人群自动让了一条路出来。
　　“真岛！”穴户抓住他的肩想阻止他，他转过头，嗜血的眼神让穴户不自觉松了手。
　　看到是穴户，真岛的表情缓和了点，不过这时谁都阻止不了他。
　　“抱歉，穴户。”

　　真岛不是第一次在出海时遇到暴风雨，但他太心急了，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船翻了，撞到了头，四肢失去力气，立刻就被水淹没了。
　　如果不是被海水包裹着，真岛大概会因为嘲讽无能的自己笑出声。
　　辜负了穴户的好意，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真想在最后再看一次小桐生的脸啊。
　　抱着明知无法实现的愿望，真岛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真岛的手腕。

　　桐生把真岛拖上礁石后，自己也脱力了，躺在真岛旁边。
　　真岛没失去意识，只是不太清醒，咳了一会儿，终于好一点儿了。
　　“小…桐生？”
　　“……”
　　“小桐生……”
　　“……”
　　真岛没再喊了。
　　斗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并不好受，然而身体实在太累了，真岛一直等着，等得快睡着了，终于听见了桐生的声音。

　　“真岛大哥。”
　　“我答应过你的吧。”
　　“因为你在等着。”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浮上来。”
　　“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一点……”

　　“不是。”
　　“不是我不信任小桐生。”
　　“而是……”
　　“只要一想到小桐生可能回不来了。”
　　“眼前就一片黑暗。”
　　“过去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想连未来也失去啊……”

　　“连命都快没了。”
　　“还谈什么未来。”

　　“未来变得无趣的话。”
　　“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吧？”
　　“小桐生。”
　　“做危险的事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我会担心啊。”

　　“真岛大哥。”
　　“这点你也没资格说我。”

　　力气恢复了点，桐生坐起来看向真岛。
　　真岛也看向桐生。
　　闪电划过，照亮两人的脸，又马上融入黑暗。
　　两人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这是两个疯子。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里，在危险的礁石上。
　　撑着站都站不稳的身体还要打一架。
　　不躲也不闪。
　　每一拳都用尽全力地砸在对方脸上。
　　直到其中一人倒下为止。

　　5.
　　最后两人又都倒地上了。
　　之前那种沉闷的气氛反而没了。
　　暴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乌云也散了，只留下温柔的月光洒在海面上。
　　“小桐生。”
　　“真岛大哥。”
　　“明晚有焰火吧”
　　“嗯。”
　　“到时候一起看吧。”
　　“好。”
　　“对了，那个孩子呢？”
　　明知一笑就会扯着伤口疼，桐生还是忍不住笑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吗？”
　　“是呀。因为一看到小桐生，其他事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渔民们在一处礁石上找到了真岛和桐生，在更高一点的地方找到了失踪的孩子。
　　虽然渔民们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伤的那么奇怪，但还是把他们送到薬师那里仔细医治了。
　　好好休息后，已经错过了篝火大会，真岛和桐生买了点酒，选了个好位置，等着最后的焰火。

　　焰火还没开始放，桐生就喝了不少酒了。
　　真岛想着，桐生大概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桐生喝着酒，慢慢讲了起来。
　　其实没有失去记忆的事，在故乡害死了老爹和兄弟的事，漂泊到这里逃避一切的事。
　　“即使独自一人也好，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真岛静静地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
　　“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的，小桐生，我会一——直陪着你。”
　　看着天空，桐生好像没听到真岛的话。
　　那就再说一遍吧，一遍不行再一遍，说到桐生听到为止——真岛本是这么想着。
　　这时桐生侧过了头，看向真岛。
　　脸上带着红晕，眼里映着焰火，最重要的是——像是卸掉了所有的包袱，不再皱着眉，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嗯，好啊。”
　　真岛看呆了，桐生拿手在真岛眼前晃了晃，都没能让真岛回神。
　　于是桐生也不管真岛了，自顾自地喝酒。不知不觉，拿着酒瓶的手松了，被从旁边伸开的手接住。
　　桐生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真岛坐的离桐生近了些，让桐生靠在自己肩上，喝着桐生没喝完的酒，看着绽放在天空的未完的焰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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